-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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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了太醫(yī)院,外面圍滿了翹首以待的醫(yī)人。直到午時,太醫(yī)院的吏目才出來張榜。眾人蜂擁而至,擠到榜前。李公子眼尖,他首 先看到的是老伯,被配備到薊州衛(wèi)城作醫(yī)衛(wèi),而馬大人在黃州府的下面,也找到了李景賢的名字,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同時不由得在心里再次感謝起呂大人 來。
看完榜單的人,大多數(shù)都垂頭喪氣地離去。依照慣例,被派往各邊關(guān)重鎮(zhèn)的醫(yī)衛(wèi),當晚便要到太醫(yī)院集合發(fā)遣,馬大人當然也例外不得。而李公子明天也被要求啟程回黃州。分別在即,老少爺兒倆在榜單下佇立良久,不愿離去。胸中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沉思有頃后,李公子“撲通”一聲長跪在地,要認馬大人做干爹。說今生今世,不管爺兒倆能否再見,老伯的情分他永不敢忘。馬大人含淚相扶,算是答應了收李 公子做干兒子。兩人趕回客棧,馬大人當即修書一封,交給李公子,并讓干兒子路過定州時,去看一看兄弟和干娘,算是認個門兒。然后從針包中取出兩支神奇的粗 銀針中的一支,無比鄭重地遞給干兒子,囑咐道:
“你兄弟小你五歲,干爹一直在讓他讀圣賢之書,希望他將來能夠考取功名。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他們母子仍然要靠行醫(yī)為生,那就得靠你傳他手藝了。”
父子倆雖非血親,相處雖短,情分卻深。分別之際,李公子難免痛哭流涕,悲傷之極。作為報答,李公子將祖?zhèn)鞯钠胶妥约簬淼闹胁菟幎剂艚o了干爹,說塞外苦寒,水土不服時,人極容易生病,而天寒地凍的不毛之地,藥物自然極其難尋,帶上這些,可備不時之需。
老人看著懂事的孩子,欣慰地點點頭。兩人灑淚作別。
第二天,馬大人便隨薊州來人去了薊州衛(wèi)城。呂大人父子自然免不了前來相送,說了不少體己話,又送了馬大人一些衣物、一條狗皮褥子,還有好些銀兩。呂大人 特意囑咐說,那條狗皮褥子,是特地用幾只狗子冬天的皮毛縫綴而成。塞外天寒地凍,冬天用得著它。馬大人接了,再次表示感謝。一直到馬車出了城門,三人這才 依依而別。
薊州離京師并不太遠,但跟京師相比,卻是天壤之別。城內(nèi)如何還沒看見,城外卻是一片荒涼。遠遠地看去,薊州衛(wèi)城就像 一 個孤零零的甕城,聳立在凜烈的秋風里。這里的天氣已比京城寒冷了許多,連原野上的草木,都比定州那邊要矮許多。傍晚時分,寒煙籠罩著整個衛(wèi)城,天越往黑里 去,白霧就越濃。它們一層層地包裹著,整個城池就如同淹沒在灰白色的紗帳里一般。
馬大人來到衛(wèi)城營寨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一個把牌官將他帶到了軍營大帳,交給了值日官。值日官看了他一眼,問了他哪里人,叫什么,連吃過晚飯沒有都沒問一句,便讓他到帳外自己找地方歇腳去。
馬大人這時才意識到,從此刻開始,他就算是真的隨軍了。雖然肚子還是空的,但估計今晚是沒機會填飽它了。他獨自沿著大帳轉(zhuǎn)了一圈,大致測算出了這營寨的 大小。因為第一天剛到,一切都還很陌生,所以他沒敢走出去太遠。轉(zhuǎn)圈的時候,他瞅見圍著大帳有二十多個小帳篷,里面擠滿了士兵。他開始盤算今晚睡在哪里。 不用說,那些帳篷里是肯定沒有他的位置的。他邊溜達,邊看,邊琢磨。當他看見有人睡在馬廄旁邊時,心里就有了主意。
照著他人的樣子,他也抱了一抱草,在馬廄旁半人高的土坯下給自己找了一個地方。剛躺下,就聽見離他不遠處的一個步兵沖著他問:“是今天剛到的吧?”
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不知道對方有多大年紀。于是低聲應承了一聲:“是的!天煞黑才到。”
那人見他回話,起身將地下的干草用腳往他這邊攏了攏,挨著他旁邊躺了下來,問道:“是醫(yī)官吧?”
他回答:“是!”
于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他沒吃飯,肚子有些餓,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就陪那人聊了半宿。從閑聊中,他知道那人姓季名二,是薊州本地人,以前 是垛集軍,就是當?shù)匚溲b起來的民軍,一個月前才被改造成了營寨的步兵。其實季二的年紀也不小了,跟他差不多,都快五十了。
從季 二 那里,他了解了不少情況。這薊州總兵是抗倭名將戚繼光,平日里都住在薊州城內(nèi)。這薊州衛(wèi)城在城北,離薊州城百十里,分左哨右哨,每哨大約二三千人,卻連一 個醫(yī)官都沒有。早就聽說要來一個醫(yī)衛(wèi),沒想到今天真的來了。季二說他渾身是病,腰酸背痛,右臂抬不起來,正想找個郎中瞧一瞧。又說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黑了,今天就 不麻煩馬醫(yī)衛(wèi)了。
馬大人關(guān)心地問他:“你這年紀也不小了,在這兒能干啥?”
季二告訴他,這營寨里像自 己 這般年紀的,只有腰刀沒有火銃的,全都是雜役,總共有二三十號人,這是步兵的建制。如果是車兵或炮兵,雜役就更多了。雖說年紀大了,苦累難熬,但當兵也有 當兵的好處,能混口飯吃不說,還能免徭役。從前他就在中軍大帳當過車兵,后來無戰(zhàn)事,就解甲做了垛集軍。原以為再也不會隨軍打仗了,沒想到如今又隨軍了。 不過這次神宗御駕親征,從山西大同走,薊州這邊應該沒事。他這一輩子幾乎都在隨軍,不過他也看開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能夠不缺胳膊少腿兒地活到今天, 早已經(jīng)夠本了。剩下的日子,多活一天,就算賺了兩個半天。
季二聽馬醫(yī)衛(wèi)說他從未見過打仗,就寬慰他說,沒什么大不了的,見得多 了,膽子自然就大了。還說自己從擂鼓和吹號角就能聽出前面是打了勝仗還是打了敗仗。他提醒馬大人說,最關(guān)鍵的是打仗時不要離騾子太遠。這樣一旦前線被打垮 了,聽到號角聲不對,就來得及撂下東西,騎著騾子逃命。他就是這樣,不止一次地死里逃生的。
馬大人聽他說得眉飛色舞的,心里苦笑著,默道,可惜我馬醫(yī)衛(wèi)還不會騎騾子。屆時即使站在騾子旁邊,又該怎么逃命呢?
第二天,快到晌午時分,營寨才開伙。那些士兵似乎比馬醫(yī)衛(wèi)還要餓得厲害。送來的一桶桶高粱雜食,不一會兒就被搶了個精光。他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何曾見過這陣仗?所以一直挨到最后,才吃上了半碗。
飯罷,他便開始忙碌起來。這兩三千號士兵,什么五花八門的毛病都有。盡管這營寨缺藥,他還是得想盡辦法給兵士們醫(yī)治;蛟S是天涼濕氣太重的緣故,幾乎一 半的士兵都鬧肚子。他苦思良策,卻沒有想出什么好辦法。好在那季二是本地人,告訴他說,草籽雖然不好消化,但把草籽炒糊了,是可以止瀉的。
馬醫(yī)衛(wèi)盡管知道那東西不太管用,但好歹也算是個方子,總比跟士兵說什么都沒有要強得多。況且他知道,炒糊的草籽起碼可以收濕,服用后可以讓他們少跑幾趟干溝。
在營寨里僅待了幾天,馬醫(yī)衛(wèi)便和士兵們混熟了。士兵見他醫(yī)術(shù)高超,又是長者,所以不是叫他馬爺,便稱他馬神醫(yī)。這名聲不脛而走,很快就在營寨里傳開了。營寨里的掌號頭官聽說這剛來的醫(yī)衛(wèi)是個神醫(yī),心下里卻不相信,這天便傳號,讓人把那馬老頭叫來一試。
正在制草藥的馬醫(yī)衛(wèi),聽說掌號頭官傳自己過去,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兒,背上藥箱,就去了大帳。那掌號頭官坐在大帳中間,青面獠牙,一看就是個黑臉的惡煞之神。見馬醫(yī)衛(wèi)走過去,那青面頭官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
馬醫(yī)衛(wèi)來到他跟前,不卑不亢地問了一句:“掌號頭官傳本醫(yī)衛(wèi)入帳,請問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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