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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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督軍接過銀票,掃了一眼,見是真的,就爽快地說道:“那好!就依你所說。他馬醫(yī)官在定州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人你且先帶走,余下的銀子,我會安排人去府上取。只是太醫(yī)院那邊,你還得去打通關節(jié)。”李公子喜不自勝,滿口應承說沒有問題。
于是吳督軍讓衛(wèi)士傳馬醫(yī)官,當面給馬大人道喜,賀義子接他回家。說日后他們應該還有見面之時,屆時,切莫記恨在軍中所吃的苦。為國效力,人人有責,自己 作為督軍也不例外。他又讓衛(wèi)兵把他的金瘡藥拿些來,給李公子敷上。還讓軍需官給兩人備足干糧,說這冰天雪地,沒有吃的,只怕他們到不了定州。
李公子忍著身上的疼痛,謝過督軍吳大人,帶著干爹踏上了返鄉(xiāng)之路。這一路上,自然沒少忍饑挨餓。有時為了節(jié)約點錢糧,他甚至還要去討飯。到了固原城,他 們帶的干糧全都吃光了,天公又不作美,鵝毛大雪隨風而降。漫天雪舞之中,回家的路途卻不知道是在哪個天邊。萬般無奈之下,李公子自己做了個幌子,上寫“藥 到病除,紋銀十兩”八個大字,忍饑挨餓,沿街高誦。在固原城里晃蕩了兩天之后,終于有一個大戶人家聞聲而來,請他診病。兩服藥下去,就已是藥到病除。主家 心甘情愿地奉上十兩銀子,又聽說他這是千里救義父,深感其誠,再幫他們備足了干糧。父子兩個,就這樣歷盡千辛萬苦,回到了定州。
堪堪年關就在眼前,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籠罩了整個定州城。這場雪從頭天晚上一直下到第三天早上,這才停歇。綿綿不絕的大雪,給馬家平添了更多的憂愁。自 打那李公子西行之后,三個多月過去了,馬家上上下下無不每天翹首西望,希望看到李公子領著馬大人回來?墒撬麄兣蝸淼囊恢倍际鞘H兆釉绞峭,他們就 越是焦灼。年關前這漫天而來的大雪,無疑使這份焦灼趨近了頂點。大家都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了。只不過為了不使老夫人難過,所有的人都繃住了勁兒,不敢稍露 聲色。
掌燈時分,剛伺候完婆婆的碧兒回到房里,便給丈夫點上了蠟燭,然后靜靜地坐在一旁,陪丈夫看醫(yī)書。徐家莊風波之后,馬金 堂 一直都郁郁寡歡,巸、碧兒從生活等各個方面,都更加關心、體貼丈夫?此刻斐聊徽Z、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們也都心痛不已。姐妹倆希望他能振作起來。她 們害怕丈夫會沉淪。他是馬家的頂梁柱,因此,他不能塌。馬金堂說他不想再走科舉之路,她們也終于明白了丈夫的心跡,于是就沒有再勸他去讀四書五經。她們倆 甚至私底下去勸慰婆婆說,金堂不想當官,那就不要再逼他了,讓他按照自己的興趣去做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金堂如果回到馬家先輩們的治病救人之路,又何嘗 不是好事?她們知道自己父親的做法已深深地傷害了丈夫,于是就竭力用女人的柔情去溫暖他,呵護他,支撐著他,不讓他倒下。姐妹倆就這樣以丈夫為中心,每天 堅持著。她們相信丈夫的潦倒只會是一時,總有一天,他那精氣神兒還會再回來的。
而就在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了歡天喜地的驚呼聲:“老爺回來了!老太太,老太太!老爺回來了!”碧兒先是一愣,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金堂“噌”地從椅子上躥了起來。她這才醒轉過來,知道是自己那未曾見面的公公回來了。
李公子和老爺?shù)臍w來,給馬家?guī)砹颂齑蟮捏@喜。一家人喜極而泣,抱頭痛哭?吹叫武N骨立的老爺,老夫人和馬金堂一次又一次地落下了心痛的淚水。馬大人看著眼前的家人,以及第一次見面的兩個兒媳,生的氣息,終于開始一點點地從他枯涸已久的心田里重新萌生。
在李公子的幫助下,馬金堂安頓好了身體極度虛弱的父親。從這日起,一度消沉的馬金堂終于開始振作了起來。他們不得不再度把藥店出讓,以籌措為馬大人贖身 的銀兩。為了盡快妥善處理好一切,他們兵分兩路,馬金堂留在定州籌措銀兩,照料父親,給父親治病;李公子前往京城太醫(yī)院找呂院判,煩請呂大人找醫(yī)官替代馬 大人,前往吳督軍帳下補缺聽調。
一切計議停當,第二天一大早,李公子便帶著管家趙六九一同上京城。馬老夫人給了他五百兩銀票,囑他辦妥事情為要。錢不夠花了就趕緊來信,實在不行了,還可以先找呂院判暫借。沒想到老夫人的這番囑咐,卻還真的沒白說。
找到呂院判后,李公子便將馬大人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講了。之后就請呂院判幫忙,安排個醫(yī)官去薊州吳督軍帳下。呂院判聽完馬大人的周折,不免心中難過,感慨 萬千。他告訴李公子,此事太醫(yī)院還不敢擅專,還得要找兵部和管事太監(jiān)。因為事涉隨軍,按常規(guī)辦下來,大概要三千五百兩銀子。其中五百兩用于買通地方官找個 醫(yī)官充數(shù);另外三千兩,一千兩送給太醫(yī)院院使,一千兩送給聯(lián)系兵部的管事太監(jiān),還有一千兩則送給兵部。李公子當即拿出隨身攜帶的五百兩銀票遞給呂院判,說 剩下的三千兩,恐怕馬家一時拿不出來。馬家交那兩千兩銀子,尚且要賣藥鋪,因此能否先請呂院判幫忙想想辦法,看能否先緩一緩,容他回定州或蘄州去想辦法。 呂院判正色道:“李公子如此見外,置我呂某人的臉面于何地?想我呂某人這條命都是恩公救的,當初他為了救我們父子倆把家產都搭進去了,現(xiàn)在恩公有難,我豈 能袖手旁觀!銀子的事情你們就不用再費心了,我呂某人雖說不富裕,但湊齊三千兩銀子也還是有把握的。”李公子還要跟他客氣,呂院判哪里還容他多言,直接就 把話挑明了:“李公子和馬大人情同父子,你自然知道馬大人于我們呂家可是恩重如山!恩公的事就是我的事。銀子的事請勿再多言!我呂某人一力承擔便是了。” 李公子見呂大人如此真摯,就沒敢再堅持,于是趕緊起身,執(zhí)晚輩之禮,跪謝院判大人,跟在一旁的趙管家一同長跪,叩首謝恩。事畢,二人匆匆而別,回定州給馬 家細說端詳。
卻說定州這邊,馬金堂一邊悉心為父親調理身子,一邊聯(lián)系售賣藥店籌集錢款。馬家的藥店在定州有口皆碑,所以消息一 傳 出去,就有買主前來商洽,很快藥店就改了姓,而馬家也總算還清了欠賬。藥店沒了之后,平時的進項也就沒有了。為了一家的生計,馬金堂只有掛牌行醫(yī)。行醫(yī)之 余,他一邊向父親求教,一邊每日研習那套《太醫(yī)院御醫(yī)用方案注》,考科舉的事,就此被徹底地拋到了一邊。
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從前。
李公子從北京回來后,在馬家一直待到過完元宵節(jié),眼見干爹的身體開始恢復,這才趕回蘄州。臨行前,馬大人從病榻上爬起來,將他抄下的那套《太醫(yī)院御醫(yī)用 方案注》的前半部分,送給干兒子回家去抄寫研習,并囑咐他,要他來年歲貢時,一定要來定州看自己,順便用前面的抄本換回剩下的那些。這樣一來,兩兄弟就都 不耽誤研習了。之后,馬家一家人依依不舍地送別了李相公,兩個醫(yī)家的世代感情,自此牢不可破。
時光飛逝,轉眼葉黃。這年秋天歲 貢 時節(jié),李公子依約來到定州馬家歸還寶典。那時馬大人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扇死象w弱,再加上當年西域的那一番磨難傷及了根本,所以難免大不如前。好在經歷了 生死之后,老人甚是豁達,他說幸虧自己有了這么一個干兒子,才得以安度晚年。眼見得這輩子也差不多了,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他讓干兒子別再牽掛自己,要趁 年輕趕緊做大事,學好醫(yī)術救濟蒼生。然后就把自己這些時又抄了一份的《太醫(yī)院御醫(yī)用方案注》后半部分送給了干兒子。
此時碧兒已 經 懷孕,巸涸隈R金堂的調理下好不容易又懷上了一個,生下后,是個男孩兒,取名馬兆仁。馬金堂的志趣既已不在科舉上,兩位老人也就沒有再勉強他。他們已經看 透了這個世道,把功名利祿全都看談了。特別是馬大人,慣看人生浮沉,歷盡世間滄桑,讓他對官場的一切,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他態(tài)度上的這個大轉變,無疑給了 馬金堂以徹底的自由。馬金堂可以由著自己的興趣發(fā)展,除了每天悉心研讀父親的醫(yī)書,不時還跟父親討論一番;一邊給四面八方前來求醫(yī)問藥的鄉(xiāng)親們看病,一邊 將從《皇帝內經》、《神農本草》開始的歷代醫(yī)書,系統(tǒng)地梳理了一遍。其醫(yī)療水平和技藝就此直線提升,很快就成為了定州城的名醫(yī)。
一晃兩年過去,馬家的日子盡管過得平平淡淡,但碧兒又給馬金堂生下了一個女兒,馬家添丁進口,日子倒也過得紅紅火火。馬金堂憑借當年在徐府讀《易經》、 《道德經》打下的功底,終于徹底悟透了中國古典醫(yī)書的哲學淵源和陰陽五行的數(shù)理基礎,更是悟透了中醫(yī)辨證施治的精髓。對《易經》和《道德經》的了悟,使他 能夠將中國深厚的古典哲學應用到中醫(yī)藥之中,最終成為超越那個時代眾多醫(yī)家的醫(yī)學大家。由對經書的大徹大悟而至醫(yī)療水平的突飛猛進并臻于至善,的確是當初 希望馬金堂走科舉之路的那些人所未曾想到的。
這一年,朝廷又開始征召醫(yī)官戍邊打仗。為了不讓兒子重走自己過去的老路,總覺著自 己 來日無多的馬老爺,讓馬金堂趕緊籌措銀兩,去疏通官府。此時的知府是唐祥興,馬金堂前去求見唐大人,唐大人笑逐顏開,滿口應承。他讓馬金堂安心回家,說此 番只在定州解決。定州又不只你馬家一個醫(yī)戶,讓其他醫(yī)戶直接去就是了,只要不選到你馬家,那就連頂替都不用。既如此,馬金堂告別知府,安安心心地回到了 家。
古人云:“不為良相,當為良醫(yī)。”馬老爺?shù)男闹惺冀K都懷著光大馬家門楣的愿望,F(xiàn)在見兒子無心仕途,知道馬家就只剩下做良 醫(yī) 一條路了。既然知府都已經發(fā)話,馬家安居樂業(yè)總算是有了保障。此時不奮,還待何時?馬老爺和金堂都覺得是時候了,該他們上場,發(fā)揚祖業(yè),光大家學。
馬金堂也曾想和義兄一樣游歷天下,遍訪名醫(yī),但面對日益年邁的父母,他知道那只是不切實際的奢望。為此他權衡再三,覺得他們應該在定州鬧市再開一家店 子。除了正常的診病配藥外,還為那些無錢買藥的窮人免費提供藥物。這樣一來,就既可以照顧一家老小,又能滿足父親為天下人謀福祉的夙愿,還能從診病配藥的 實踐中提高醫(yī)術。他知道見多識廣對一個醫(yī)者的重要性,知道遍訪名醫(yī)是增長見識的捷徑,同時更認為,多見識病癥,多與疑難雜癥打交道,多給病人治病,又何嘗 不是增長見識的最佳途徑呢!
馬老爺對兒子的想法深表贊同,他覺得,此次開店應與以前不同。馬家世代醫(yī)戶,雖治百病,但最擅長的 還 是眼疾,那可是馬家數(shù)代人的家傳絕學。雖說現(xiàn)在馬金堂聲名遠播,上門求醫(yī)問藥的人日盛一日,但如果想自創(chuàng)名號,還是應以馬家最擅長的眼療來命名才好。這么 多年來,除了祖?zhèn)髅胤酵,馬家父子倆在眼疾治療方面又積累下了不少經驗,再加上馬老爺當年流落西域時尋得的一些治療眼疾的奇方,還有研習《太醫(yī)院御醫(yī)用方 案注》所獲的心得,特別是歷代太醫(yī)用藥力求安全慎重的特點,在融會貫通這些的基礎上,他們馬家所研制出來的治療眼部疾患的藥物,其功效可謂是獨步天下。父 子倆經過幾次三番的探討,最終一致決定,將他們的新店命名為“定州眼藥”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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