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寂靜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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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夜里,她醒來,那種聲音還是如同潮夕一般在她身畔起伏。而她要的不是這些,她要的是黎明,一種沒有任何聲音的黎明。即使她如此渴望著,回聲還是不肯退去。
——三毛
當一個少女收拾好自己的小花園,背起行囊叛逃了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你會默默向她叫好,還是眼含淚水同她揮手告別?
在路上,必然要錯過心疼的任何事,任脊背背離出生的方向。也許多年以后,家鄉(xiāng)的河流還會在脊背上流淌。弄巷里,曾經(jīng)親手栽種的竹子跟自己一樣,從一小節(jié)開始,將遠行的欲望伸向天空,無論是繁盛還是衰敗,都是自己孤獨生命的際遇。也許天涯同相思,卻永生不相見。
在路旁,在既定的軌道里年復(fù)一年地循環(huán),當流浪的渴望伴隨著日升月落被磨掉所有的幻想,皺紋爬上額頭,晚風(fēng)吹動白發(fā),在某個泛著沉香的夜色里,你是否會感念當年那一剎那的怯懦所錯過的風(fēng)光。
記得圣-?诵跖謇镌鴮懗龈袆尤虻摹缎⊥踝印,每每想起書中的句子,總能勾起自己遠游的渴望,但絕大多數(shù)人窮其一生,也許只能從別人的經(jīng)歷中分享遠行的刺激與生命的力量吧。真正敢于上路的人永遠是少數(shù)。
每每想起那個浪跡天涯的女子三毛,記憶似乎會不自覺地從少年開始。在蔥蘢的光影里,一個女孩子從臺灣出發(fā),帶著信紙與渴望,一揮手便是一生。等她再回來,已經(jīng)是沉睡在記憶中的老姑娘。
遠行者們普遍對黎明有著特殊的感情。當晨光還在伴著殘星,日光還沉浸在黑暗里醞釀噴薄的時候,遠行者似乎已經(jīng)在路上了。遠方有很多孤獨,也有很多幸福。
黎明的山城重慶一定還籠罩著蒙蒙的霧氣,在伸手不見的黎明里,嘉陵江水拍打岸邊,無論是戰(zhàn)火紛飛還是安穩(wěn)的現(xiàn)世,它都一如既往地承載著流去的時光。歷經(jīng)了大江大海的翻騰,那些背負著內(nèi)戰(zhàn)的傷痛與疲憊的中國人匯聚在臺灣這個荒涼的島嶼上,他們帶著對故鄉(xiāng)的思戀落地生根,開枝散葉。歐洲畢竟是歐洲,“二戰(zhàn)”的廢墟很快被收拾干凈,蒙娜麗莎依舊微笑著躺在博物館里,巴塞羅那的流浪者大街依然歡迎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遠行者。
“遠行”似乎永遠是一個散發(fā)著芬芳的令人著迷的詞匯。當午夜的火車咔嚓咔嚓在似夢非夢中響起,背起簡單的行囊離開,脫離僵化的生活軌道,去遠方流浪。流浪,是停下往昔為物質(zhì)、為生存忙亂的腳步,遵循靈魂深處的好奇心行走。也許每一步都不可預(yù)計,但每一步都會活得那么新鮮,那么真實。不必知道前方的路途是清風(fēng)朗月、鮮花滿懷,還是荊棘叢生、蟲鳥悲鳴。簡單地去邂逅一個人、一朵花、一處風(fēng)景,去經(jīng)歷一段愛情,和愛人對飲,與花朵相擁。抑或孓然一身,在黃昏里體味悲傷,在風(fēng)景中回味那些讀過的書與遇到的人。
“三毛”離開了,她所留下的那些文字卻如清水卵石,任時光荏苒仍舊清爽宜人,讀之如明鏡在心,心曠神怡。“三毛”只是遠行者一個虛構(gòu)的名字罷了。在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三毛”,最初的“三毛”是漫畫家張樂平筆下那個窮苦社會里的孤兒,他是大都會里一個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兒童,流落街頭,風(fēng)餐露宿,凄苦無依。我常常覺得,那些糾纏在社會的泥淖中危機重重的人們,又何曾不像那個孤兒三毛呢?精神無所依托,又常常被婚姻與工作綁架,疲憊不堪地生存著,遺忘了生活本身的色澤。即使是國際旅游,那些被護照—國家體系所困擾的人們,在通訊發(fā)達時代也失去了流浪的本義。周密的安排,嚴謹?shù)暮怂,越來越缺少驚喜的風(fēng)景,也就變成了另外一種束縛。
那個遠行的女子“三毛”本不叫“三毛”,最初她叫“陳懋平”,“平”是期望“和平”的意思。1940年的上海,繆進蘭生下了自己的大女兒陳心田,而丈夫陳嗣慶卻遠在大后方重慶開展他的律師業(yè)務(wù),于是繆進蘭懷抱嬰兒在那戰(zhàn)火連天的歲月里只身從淪陷區(qū)穿越重重阻隔遠赴重慶。
1943年春天,繆進蘭二女兒陳懋平在重慶出生?上,三毛陳懋平識字后寫名字總喜歡將復(fù)雜的“懋”字省略掉,于是后來干脆改名為“陳平”。
陳平是5歲那年接觸到到張樂平的“孩子書”《三毛流浪記》的。一本漫畫書呈現(xiàn)一個世界,時隔很多年后,她仍能記得當初看漫畫的感受:“記得當時,我方識字兩三百個,并不懂得人間的一切悲歡,但是籍著《三毛流浪記》的漫畫書,使我幼小的心靈,產(chǎn)生了一種朦朧的社會形態(tài)與意識,也使得我在那南京‘大宅第’的童年生活里,多少懂得了:在這個社會里,尚有許多在遭遇上極度凄苦無依的孩子們,流落街頭、無爹無娘,掙扎著在一個大都會里生存的辛酸以及那露天宿地、三餐無繼的另一個生活層面。”
多年后,當“三毛”變?yōu)楣P名貼到陳平身上時,陳平似乎突然間不存在了,而“三毛”這個名字也突然有了新的力量。她如同一朵白花,在某個春天的黃昏邁開了詩意的步伐。同樣是遠行天涯,卻蘊含著不同的能量。“三毛”在她不斷行進的文字與游歷中逐漸豐滿,生長出一朵朵的詩意之花。
三毛,她是美麗的,優(yōu)雅卻也偶爾多愁善感,平凡但卻善良的女子。她一步步邁出人們的視野范圍。無論是20世紀60年代氤氳貧苦的臺灣,還是80年代文藝風(fēng)情風(fēng)盛一時的華語世界,三毛都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為所有封閉中的人們打開一扇洋溢著遠方色彩的窗戶。在她閃爍著新鮮光澤的文字里,所有蒙塵的心靈都發(fā)出“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美好喟嘆。
記得余秋雨曾在游歷西班牙時,在巴塞羅那寫下一篇《流浪的本義》,其中有些句子讓我在三毛身上找到了契合點,“除了少數(shù)逃罪人員和受騙人員,正常意義上的遠行者總是人世間比較優(yōu)秀的群落。他們?nèi)绻麤]有特別健康的情志和體魄,何以脫離早已調(diào)適了的生命溫室去領(lǐng)受漫長而陌生的時空折磨?天天都可能遭遇意外,時時都需要面對未知,許多難題超越精神貯備,大量考驗關(guān)乎生死安危,如果沒有比較健全的人格,只能半途而返。”
當那些凡俗不堪的爭論與質(zhì)疑隨著時間慢慢沉淀消失,那個在路上的三毛,她閃亮著自由光澤的羽翼,仍舊閃動著心靈深處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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