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
一番半途而廢的戰(zhàn)斗之后,兩人竟有了一種生離死別后重逢的欣喜。一向嬌貴的姚冰眼中噙著淚 水, 甚至要搶過汪大明手頭的重包自己來提,汪大明有些許感動,伸手擁抱了她一下。正在這時,一個男人突然撞他一下。汪大明回頭去看,立時圍上來兩個口紅涂抹得 極為夸張的女子,問他們要不要住旅店。
汪大明伸手去摸腰上的手機,這才驚覺已不翼而飛。他愣了一下,猜想是不是擠火車時掉的, 再 一想才陡然明白與剛才的那一撞有關(guān)。他趕忙去尋剛才那個男子,然而早已不見了蹤影。他又過去找到兩個拉客的女子,質(zhì)問她們是不是一伙的,兩個女子嘻嘻地 笑,說:“你一個大活人還管不了一個手機,問我們干嗎?”
汪大明又氣又急,叫姚冰看住凱凱和包,自己奔車站派出所而去。好不容易 找到派出所那個破破爛爛的房子,幾個警察正圍著火爐一邊烤火一邊說笑。墻角坐著一個赤裸臂膀的小男孩,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亂發(fā)蓬聳,面目漆黑,眼眶里白 眼珠遠多于黑眼珠。汪大明推門進去時,正好看著一個紅鼻子警察遞了一根玉米棒過去。小男孩遲遲疑疑地伸手去接,紅鼻子拿玉米棒的左手一縮,右手“啪”地一 個巴掌甩了過去,小男孩的臉上立馬顯出五條指印,小男孩識趣地縮了回去,一聲不吭。紅鼻子罵道:“你這小雜種還偷不偷了?”見汪大明進來,紅鼻子在同伴的 哄笑聲中志得意滿、粗聲大氣地問汪大明:“什么事啊?”
汪大明抑止住心頭的厭惡,簡略地說了被盜的經(jīng)過。紅鼻子愛搭不理地叫一 個 實習警察過來:“小李子,你來登記一下。”叫“小李子”的態(tài)度好一點,但要查看他的身份證和工作證,然后遞過來一沓材料紙,讓他自己到一旁去寫事情經(jīng)過, 所掉手機的型號等。汪大明心里有點急躁,但也毫無辦法,只好一一照辦。這時他聽“小李子”悄悄地對紅鼻子嘀咕:“省里的,還是個副處長。”紅鼻子哼了一 聲,說:“省里的怎么了,副處長怎么了?”但隨后再對汪大明說話時,口氣卻明顯緩和了許多。
十幾分鐘后,汪大明的材料寫好了,紅鼻子讓他蘸了墨水按手印。汪大明感覺怪怪的,倒好像自己成了嫌疑人似的。按過手印,紅鼻子一邊慢慢地翻看,一邊與身后一個叫“老麻子”的談?wù)擃^晚喝酒打麻將的事兒。
汪大明耐著性子等紅鼻子過目,無聊時隨便看看墻上“有困難找警察”標語下的警務(wù)人員照片和介紹。沒想到所長的照片像極了自己的高中同學嚴龍生,再看名字,居然正是。汪大明心里有了底,也不等紅鼻子看完,就操起桌上的電話問:“嚴龍生的電話多少?”
紅鼻子抬頭看了看他,有些吃驚。身后的“小李子”報了號碼,電話一打就通了,汪大明開口就罵:“嚴龍生你他媽怎么做的所長?老子在你的地盤上被人家給搶了!”
電話那頭的嚴龍生莫名其妙,一時半會沒搞清他的來路,等聽出是汪大明時,摔下電話兩分鐘之內(nèi)就趕了過來。在這區(qū)區(qū)兩分鐘之間,紅鼻子和“老麻子”材料也 不再看,已經(jīng)摩拳擦掌要去抓人了。嚴龍生一進門就“咚”地給了汪大明一拳:“你他媽這些年也不給老子一個音信,當了省官就把弟兄們給忘了不成?”
兩人正親親熱熱地敘舊,差點忘了姚冰和兒子在站臺上已經(jīng)等了半個多小時。汪大明便引老同學來見“嫂夫人”,卻遠遠地看到紅鼻子和“老麻子”正在威風八面 地摔幾個擦皮鞋婦女的竹椅子,一個賣檳榔的長發(fā)男子被紅鼻子抓住,抵在柱子上喝問:“老實交代,誰偷了省里汪處長的手機?”
那男子嚇得瑟瑟發(fā)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報……報告警官,我……我……我真沒有看到。”
汪大明一看,先前拉客的兩個婦人早不知去向,便要嚴龍生叫住兩個手下。提著警棍鐵銬的紅鼻子罵罵咧咧地過來,討好似地地對汪大明說:“這些人都不老實,不教訓教訓還真不行。”
嚴龍生也說:“其實這些人都知道是誰偷的,只是怕被報復(fù)。”
汪大明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說算了算了,反正也就是一個破手機。話剛出口,他立馬意識到還沒來得及看小奕回過來的消息。更糟的是,自己的通訊本上根本就沒有她的電話。萬一小奕見自己不回話產(chǎn)生了什么誤會,那可就真應(yīng)了“情深緣淺”的話。
嚴龍生一定要安排他們先在賓館待著,等晚上的車再想辦法,汪大明只好聽從。紅鼻子和“老麻子”兩人早過來搶過行李,大呼小叫著讓所里派車來。到了當?shù)刈詈玫某A賓館,一看房價竟然比省城的四星級還貴,汪大明正猶豫著,嚴龍生吩咐前臺小姐說:“記在所里的賬下。”
安頓下來后,嚴龍生叫手下開車回去,自己陪汪大明夫婦吃飯。賓館的菜價格之高同樣讓汪大明吃驚,他心里想他媽的家鄉(xiāng)這些年來什么都落在全省后面,只有這高消費的氣派絲毫不比任何地方落后。
幾杯酒下肚,兩人的話就多了起來,嚴龍生直抱怨分局太黑,害他在這個小站所長上一待就是幾年。汪大明也自欷歔慨嘆,當著姚冰的面卻又不好明說,只得含含糊糊地發(fā)著牢騷以此來配合老同學的情緒宣泄,形成一種酒逢知己的良好氣氛。
下午一覺醒來已是四點多,嚴龍生帶了紅鼻子敲門進來,見了汪大明就嚷:“他媽的那小偷總算叫我們給抓住了,手機你自己挑吧!”汪大明喜出望外,趕忙在那 一大堆手機中翻查起來,心想總算沒有再次和小奕擦肩而過。但翻來找去,就是沒找到自己丟的摩托羅拉7689,那上面有幾道明顯的劃痕。
嚴龍生揀了一個嶄新的丟過來:“呶,就是這個了!”
汪大明一看,是個彩屏摩拉羅拉V70,剛剛推出的新機型,價格少說也要六七千元,便推辭道:“不是,不是,我那個比這差遠了。”
嚴龍生呵呵地笑起來,說:“大明,你這是成心不給虎子老弟的面子。克麨榱私o你找手機可是忙到現(xiàn)在還沒吃午飯哪!”
被叫做“虎子”的紅鼻子嘿嘿地賠著笑,說:“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汪處長,這事我們已經(jīng)結(jié)了案,您要是不領(lǐng)回失物的話,兄弟我也不好交差。”
汪大明哭笑不得,只得勉強收下。
嚴龍生抬腕看看手表,說:“老同學,實在不好意思,趕上春運了連我們站長弄張票都難。本來每個站都可以預(yù)留三張北上南下的軟臥票,但只有書記、市長和軍 分區(qū)司令員才有資格使用。這樣吧,五點多有趟特快,我讓乘警長給你們找個地方,你們將就將就。要不,我就用所里的破吉普送你們回省城?就怕嫂夫人和侄兒嫌 棄我們的車子太破。”
汪大明見嚴龍生后一句話明顯有客套的意思,心知春運期間他們也有難處,便說還是坐火車好,安全,不塞車。
有嚴龍生的手下開路,晚上上車和上午的情形就不可同日而語了。等火車哐當哐當?shù)剡M了站,紅鼻子才領(lǐng)著他們不急不忙地開了一道小門進去。那邊擁擠不堪的人們見又開了一道門,立馬涌了過來。紅鼻子警棍一揚:“干什么干什么?”人潮立馬又退了回去。
凱凱問姚冰:“為什么不讓他們也從這里進去啊?”
汪大明聽了心里更不自在起來。只有紅鼻子炫耀似的揚著手里的警棍,一路喝令人家讓開。
嚴龍生讓車上的乘警給汪大明一家安排坐在餐車里,又提來一大袋水果,說:“臥鋪實在太緊,你們將就將就算了!”
汪大明心想這樣的“將就”已經(jīng)足夠讓人感恩戴德了,還有那么多擠車的連個巴掌大的地方站都沒有。他親眼看見一個女子頭頂著皮箱始終都找不到一個可以放下來的地方。
春節(jié)來回這一趟折磨讓汪大明生出不少人生感喟。姚冰也一再旁敲側(cè)擊,瞧瞧,沒權(quán)沒勢可就寸步難行了吧!
去岳父家拜年,姚父姚母見面就說:“你們怎么早不回來,你哥哥初三上午才坐飛機走!”接下來,她就有些夸張地描述兒子姚鋒回來時的種種風光,今天這個處 長接、明天那個老總請,在家都沒吃上一頓安生飯。炫耀與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姚母還對姚冰說:“你爸現(xiàn)在落勢了,你兄妹倆不為他長臉誰為他長臉?現(xiàn)在這個社 會我算是看透了,人啊,都是這么勢利,你上他就捧你,你下他就踩你。你們兩口子也要爭氣些,人家看扁你們其實也是看扁我們家老頭子!”姚冰聽著臉上就有 些掛不住了,回家的路上有好一陣沒理汪大明,汪大明也自悶悶地很覺沒趣。
上班的頭幾天照例是拜年,各處室拜來拜去相互打哈哈, 其 實也是樂得偷偷閑。汪大明隨同本處的人上上下下各辦公室去串門,這才發(fā)覺那個只會玩牌、講葷段子的丁勝賢居然端坐在政法處處長辦公室,而錢博士也成了后勤 處處長兼服務(wù)中心主任。汪大明想起自己因為不愿玩牌而讓丁勝賢大發(fā)脾氣的往事,和錢博士先前口口聲聲叫他“汪處長”的情景,心中更不是滋味。做了處長的錢 博士如今已不再叫他“汪處長”也不叫“汪哥”而改叫他“大明”了,微笑中也多了些矜持。汪大明嘴里應(yīng)付著他,臉上竭力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平靜和中庸,心里卻 在恨恨地罵,他媽的,你小子的嘴臉也太現(xiàn)形了吧?要知道誰他媽贏最后一局還說不準哩!這么想著,汪大明便惦記起陳偉陽的“暗示”來,見到陸廳長時,似乎從 他臉上窺出了些許端倪,心里頓時就興奮了起來。
然而,一眨眼又過去了兩個月,期間人事不斷微調(diào),就是不見汪大明的好消息。倒是 傳 出風聲,稱徐副廳長即將調(diào)任省群藝館館長,其兼任的宣教處處長一職將由于維先代理。老董氣得成天在辦公室罵娘,那本工作日志也被他扯得稀爛——坐慣了辦公 室的于維先根本就不給他記載遲到、早退這些“劣跡”的機會,倒惹得小賀和小萬怨聲載道。
一次朋友聚會,老黑喝得東倒西歪,拉了 汪 大明到個僻靜處說:“你……你他媽的沒……沒卵用,換了老子,遲……遲早要那個陳……陳什么鳥人給老子一個廳、廳長玩玩!”汪大明這才知道,春節(jié)后老黑東 借西挪先后兩次前去扳本,誰知越賭越輸,越輸越賭,如今已欠下一屁股債,就指望著向陳偉陽敲竹杠了。
汪大明假裝無辜地說證據(jù)被 毀 自己也是干著急。老黑便要他瞅個機會再跟蹤陳偉陽一次,無論如何要賭贏這最大的一注。汪大明心里清楚,經(jīng)上次一嚇,陳偉陽絕不會再那么輕易被人在賭場抓到 什么了。但他嘴上附和著老黑,說一定盯緊陳偉陽幫老黑搞一筆起本的資金。正要再說別的,一個朋友咋咋呼呼尋了過來,說:“你們在這里躲酒啊,不行不行,少 說也要罰酒三杯!”
重又入席,一桌人都在說著葷的素的,有人說了個黃段子,說某領(lǐng)導總結(jié)工作搞不好的原因有三個方面:一是沒關(guān) 系,像寡婦睡覺,上面沒人;二是不穩(wěn)定,像妓女睡覺,上面老換人;三是不團結(jié),像和老婆睡覺,自己人搞自己人。一桌人哄堂大笑。汪大明只差將嘴里的酒直噴 出去了,心里暗暗稱奇,這段子粗俗是粗俗,卻也說到了點子上?磥砭幦澏巫拥牟⒎侨菬o聊之人,倒也有不少高人智者。
有人接著來了個順口溜:“喝酒像喝湯,此人是工商;喝酒不用勸,工作在法院;舉杯一口干,必定是公安;八兩都不醉,這人是國稅;起步就一斤,準是解放軍!”
一番段子大賽之后,一個做生意的朋友感嘆道:“還是那些做官的神氣,吃喝嫖賭全是公家埋單。不像咱們,雖然掙幾個小錢,但沒一樣不要自己掏腰包的。”
另一個反駁道:“他們還不一定要公家埋單,有的是人爭著買。他媽的,你說說咱們這些所謂‘先富起來的’有幾個沒幫他們買過單?”
這時,一個叫伍存良的藥品批發(fā)商說了一件叫大伙大開眼界的事:一次去某廳長家“拜訪”,閑聊中廳長順便說到這幾天正要接待某部的一個副部長。我便賣個乖 說可以為副部長安排去泡一次溫泉,我說這話原不過是送個空頭人情,第一人家有的是公款支配,第二堂堂一個副部長哪里會隨便接受我一個小商人的邀請。廳長當 時也沒說什么,誰知第二天打電話過來說副部長“愿意出去走走”,要我安排車輛。我當然心神領(lǐng)會,另外租了一輛私牌凌志去接他們。一頓吃吃喝喝下來,便要進 溫泉池,我試探著問廳長要不要安排小姐,廳長笑而不答。我便要老板挑幾個最上檔次的年輕女孩來,副部長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毫不忸怩,大大方方摟了兩個女 孩就進了“至尊貴賓池”。廳長見此,笑嘻嘻地揮手讓我出去“自己尋樂子”,就這樣,剩下的三個小姐全歸了他。
一桌人都大笑不止,夸廳長深諳“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沒讓副部長蓋了風頭去,好歹維護了本省人民的尊嚴。伍存良呵呵地笑,說:“我先前自以為見多識廣,厚黑學也算是學通參透的了,沒想到還是沒能與時俱進跟上形勢。”
這時,已有幾分酒意的耿達霍然站起,指著伍存良的鼻子就罵:“虧你們這些人還有臉罵當官的,沒有你們這些逐臭之徒的曲意逢迎,會有他們?yōu)樗麨榈幕囊鶡o 恥嗎?與你等為伍,實在是一種恥辱!”說罷,也不聽汪大明等人的勸阻,拂袖而去。大伙尷尬了有幾分鐘,便又有說有笑起來,說耿達“醉了,醉了”、“書生氣 蠻可愛的”云云。
只有伍存良還在悻悻地罵道:“耿達你狗日的裝什么純潔!你們做記者的什么無冕之王,還不是一樣在官員面前搖尾乞憐,不寫些馬屁文章你混什么混?”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