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北京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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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晚上,坐在出租車上,經(jīng)過國貿(mào)的時候,我忽然淚如泉涌。
北京。
后來無數(shù)次,我擠在地鐵里,看著周遭的人們僵硬的面孔和疲憊的神情,想起我在那些二三線城市看到的人們,生活在那些沒有地鐵沒有星巴克甚至沒有麥當勞的地方的人們,我生平第一次覺得我過去用“麻木”這個詞形容他們是多么的不恰當。
北京,燈火輝煌的北京,文藝青年們心中的殿堂,每年都有多少人為了他們所說的“機會”來到這里,有多少人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又有多少人的夢想就此埋葬。
我記得小時候,中國地圖還認不全的時候,我就渴望去北京。
我動用了一個兒童所有的想象力去構(gòu)造我心目的北京,當然,無非也就是盡人皆知的那些名勝古跡和特產(chǎn),故宮、長城、天安門以及烤鴨、果脯這些……
但對于那時的我來說,北京,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名詞,只能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
后來高考完,我說什么也要把志愿填在北京,可一估分數(shù),凡是我能說得上來的學校我都考不上。
收到一大摞錄取通知書,我只拆從北京寄來的,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有新聞專業(yè)的學校,一問北京的朋友,人家說:“啊?那是什么地方?在六環(huán)了吧?我們都不管那兒叫北京啦。”
再后來,我來了長沙,去了武漢,杭州,云南,西藏,新疆,青海,甘肅……但我還是沒有去北京,我只是路過過,做一些采訪,參加一下活動,我還是不知道在北京生活,到底是什么感覺。
離開長沙之前,很多很多人都問我:“你為什么要去北京?”
我說不清楚,只是向往吧我想,覺得那里有一切我想要接觸的事物,那里能夠滿足我所有的精神需求。
那里有798,有老胡同,有大大小小的演出,我能聽民謠,也能聽搖滾,我能去看話劇,也能看攝影展……
我不厭其煩地說服自己,那么多人蜂擁而至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們所說的機會,不一定是指就業(yè)的機會,找到一份高薪工作的機會,而是在更大的城市里,有認識更多新鮮的事物,更多有意思的人。
于是我就這樣做了,你看,實際上去北京多么簡單啊,拖著箱子我就來了。
可是才第一個周末,我就抓狂了。
沒有閨密一起窩在沙發(fā)上一邊吃零食一邊吐槽那些山寨的娛樂節(jié)目,沒有哥們兒隨喊隨到一起喝酒吃燒烤。雖然我時常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其實是很悲傷的一件事,但在北京初秋的夜里,我第一次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寂寞,跟孤獨是不同的。
我跟北京的朋友們一起吃飯,喝東西,他們聊的話題全是微博上的熱點。
回去的時候,有人問我:“你是不是不開心?”
我說:“不是,人一多我就不愛說話,我是這個樣子的。”
可我知道很多時候我并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多月,一事無成,從南邊搬到了北邊,在十九樓的黃昏里一個人看夕陽。
我最喜歡的那部電影叫《TheEnglishPatient》,在北方的秋風里,我覺得自己就是北京病人,我的北京夢在春天發(fā)芽,經(jīng)歷了夏季的暴曬,大雨沖刷,蒸發(fā)之后,死在了靜謐的秋天里。
我想這并不是這座城市的錯,有那么多人都在這里生活得好好兒的為什么我不行?
我問自己,為什么來了這里?
是為了人嗎?是為了感情嗎?如果是為了這些,那失落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這些都充滿了太多變數(shù)。要想在一座城市持續(xù)地生活下去,唯一的理由應(yīng)該是喜歡。
可我喜歡嗎?
去大西北之前,我也來過一趟北京,正好趕上去通州運河公園看草莓音樂節(jié),來了好多我喜歡的樂隊和歌手。
第一天晚上回去的公交車上擠得都快窒息了,突然有個男生吼了一嗓子說:“咱們唱歌吧。”
整輛車上所有的人都唱了,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對自由的向往。
那些陌生的年輕的面孔在夜晚發(fā)著光,我第一次為了青春這件事兒熱淚盈眶,車廂里的汗味兒都變得親切起來,在那個激情的夜晚,我頭上戴著老虎耳朵,看著窗外,暗自發(fā)誓,我一定要來好好兒了解這座城市。
那個時候,我對北京的憧憬像是一個不斷被注入氫氣的氣球。
然后在秋天到來的時候,它啪的一聲,破了。
訂好機票之后,我給一個大哥打電話,我說:“Hi,我要走啦,你請我吃頓好吃的吧。”
我在北京落地的那天,也是他開車去機場接的我,后來他跟我講,他在車上遠遠地看到我站在那里時,就覺得這姑娘的氣質(zhì)很特別。
我本以為他是想夸我又不好意思直接說,便心領(lǐng)神會地接受了他的贊美。
可他把話說完卻是這樣的:氣質(zhì)很特別,一看就不是好好兒上班的人。
辭行的那頓飯是在三里屯附近的一家泰國餐廳吃的,那條路上有很多大使館,枯葉落滿街,的確是適合道別的場景。
他坐在我對面問我:“真的不打算再多待一陣子嗎?”
我說:“你知道嗎,我真的認認真真地想了很久,原來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在更廣闊的天地里游刃有余地生活,雖然可能他們自己也很向往,但實際上,他們根本無法找到樂趣和價值。
我在北京水土不服——我指的是心理上。”
有些人,身無長物,卻可以心擁天下。
我見過那樣的人,沒有穩(wěn)定的經(jīng)濟來源,沒有固定的住所,在簡陋的房子里,喝著廉價的酒,做著自己認為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情。
我想說的是,其實我們這樣的人,僅僅只需要三尺之地,就足夠容納我們的愛情,夢想和信仰。
我們這一生,所需要的,其實真的不是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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