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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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再次沖道臺大人拱一拱手：不愧為道臺大人呀，我叢氏先祖乃匈奴休屠王太子、西漢大臣金日磾之后。至東漢曹丕稱帝，屠誅有功之舊臣，金氏世祖為避族 誅，才逃至這東萊“不夜”之地。改金姓為叢，才有了這叢氏家廟。天下叢氏皆宗文登，不想英人卻來分疆裂土，硬要將我等百姓劃入其治下。道臺大人怎忍看英人 辱沒我先人廟堂……
李希杰沖先生拱一拱手。先生拳拳之心本官豈能不體諒，可朝廷畢竟已與英人簽署條約，將威海衛(wèi)租借與英人，本官身為朝廷命官，只是遵奉朝廷之命來當(dāng)差呀。
道臺大人——先生回頭沖眾人揮一揮手。望大人為民請命，阻止英人分疆裂土劃界！說著，竟然沖家廟撲通跪下了。
李希杰急急上前挽起先生：先生有功名在身，這如何使得？
大人，先生嘆一聲，我這一跪是沖著大人身后的叢氏廟堂呀……
當(dāng)先生跟老鎖他們一伙人離開莊園后，二少爺突然帶著一小隊人馬，從衛(wèi)城悄悄趕到了莊園。
二少爺問大少爺：先生究竟干什么去了？
大少爺搖搖頭，說他不知道，這些日子他只顧忙里忙外為團(tuán)練準(zhǔn)備吃的喝的，別的事他無暇顧及。
二少爺問：伺候團(tuán)練們又吃又喝為的是哪樣？
大少爺答：是先生吩咐這么做的呀，又不是我的主意。那么多人湊在一起，又跑又跳又操又練的，吃的可真多呀，一頓就要十幾升糧。先生還說，要他們吃好，頓頓要見肉哩。一天一頭豬、一只羊，把我的心都吃哆嗦了。
二少爺笑笑，拍一拍大哥的肩說：那你就好好地去準(zhǔn)備吃的喝的吧，一頓十幾升糧、頓頓見肉，也不能把咱的大叢府吃趴下，就是哆嗦，也還沒輪到你哆嗦不是？
二少爺將手指蜷曲在口中，打了聲呼哨，船行緊身打扮的一干人，便如隱在枝頭的一群大鳥，嗖的一下飛攏到了他的身邊，他帶著他們影子般神秘地沖出了莊園。
二少爺一行迅速地趕到埋設(shè)了一溜界碑的租界線。他們摸向了界碑，三兩個人合力抱住一個界碑，使勁推搖幾下，然向一起向上用力，剛埋下的界碑便帶著新鮮的泥土被拔了出來，一個個界碑尸體一樣被扔到了溝里，有的還被砸碎了……
最后，二少爺吩咐他們扛起一個界碑，迅速向垛頂山下劃界、埋設(shè)界碑的英軍營寨進(jìn)發(fā)了。
二少爺?shù)膲雅e引發(fā)了一片海嘯般的騷動：二少爺拔界了，二少爺拔界了……村人奔走呼號，紛紛追隨二少爺而來，浩浩蕩蕩逼近了垛頂山。
垛頂山下，英軍駐扎的營寨外，在二少爺?shù)膸ьI(lǐng)下，上千人爆發(fā)了驚天動地的吶喊呼號：
我們不賣土地！
英國毛子滾出去！
想霸占俺的土地就要他的狗命……
鮑爾上�；艔埖貛е鴰讉�兵從營寨跑出，急急地操著夾生的漢語沖眾人解釋：我們……并非……是要購買你們……的土地，更不是要……霸占這些土地……而是你們的朝廷……與我們的國家簽了條約，已經(jīng)將這片土地……租借給我們英國了……
鮑爾上校的解釋在激昂沸騰的人群中，無異于火上澆油。
哈哈——二少爺跳出來了，他揮動著手臂，與鮑爾上校展開了唇槍舌劍的論戰(zhàn)。
鮑爾上�？诔缘摹⒉焕涞臐h話，哪里是二少爺?shù)膶κ�，幾個回合下來，他的嘴巴便如缺了子彈的槍口，射不出火力了，只能不斷地聳動高大的肩膀了。想不到毛 子竟如此不堪理論，眾人沖鮑爾譏諷地起哄了。二少爺豪氣越發(fā)高漲了，命人將那條界碑抬過來，重重地向鮑爾上校面前拋過去。
界碑如中彈的士兵，沉重笨拙地滾了幾滾，停在了鮑爾面前。鮑爾禁不住向后跳了一下，摸出了一個哨子，沖著營寨嗚哇地吹了三下。一隊荷槍實彈的英兵沖了出來，他們擰住二少爺?shù)葞讉�人，要將其逮捕。
人群被憤怒點燃了，呼叫著沖涌而上。英兵呼啦啦拉動槍栓，更多的英兵也操著各種槍械沖出，在營寨外擺開了陣勢，幾挺機(jī)槍也架了起來——都別動——二少爺 沖眾人吼了一聲。要是以為二少爺懼怕了，那是大錯特錯了。恰恰相反，二少爺對這樣劍拔弩張的場面求之不得，危急的時刻不就是展示英雄膽氣最好的時機(jī)么？似 乎有一壺烈酒咕咕灌進(jìn)了他的胸腔——哈哈！哈哈！哈哈！他豪氣大發(fā)，仰天大笑。天塌下來由我撐著！說著將身上的長袍扯下，拋向空中——長袍上升到不能再高 的高度處瞬間凝止了，而后張開來，如大鵬展翅，俯沖而下。二少爺?shù)念^隨之又猛地一擺，腦后的長辮如秋千索被蕩平，然后刷地纏在了脖子上。這兩個凜然的動作 一氣呵成，赴湯蹈火視死如歸的英雄豪氣頓時讓人群鎮(zhèn)定了。
有快腿的已將這邊的情況飛報給了先生：二少爺在英軍的營寨那邊起事了。
先生帶著老鎖等人，火速趕來了。打老遠(yuǎn)，激昂的人群發(fā)出的山呼海嘯的呼號，已經(jīng)讓他感到地動山搖，驚駭不已了。
二少爺幾個人被英兵押進(jìn)了營寨。
營寨外一浪高過一浪洶涌澎湃的呼號，讓鮑爾上校感到大地真的搖晃了。他清楚，外面激昂、憤怒的洶涌波濤一旦傾瀉而來，頃刻會將營寨夷為平地，他們現(xiàn)有的槍炮根本來不及抵擋，他們這一隊軍人也會被碾成肉醬。對二少爺?shù)热擞?xùn)斥一番之后，他只好下令放人了。
眾目睽睽之下，二少爺晃著膀子走出了英軍的營寨，歡騰勝利的激昂波濤，徹頭徹尾將二少爺歡呼成刀山敢上火海敢下、毛子們奈何不得的大英雄了。
先生帶著老鎖等人趕到了，幾乎沒人在意先生已經(jīng)擠進(jìn)了人群。
乘著豪氣，二少爺威武地用拳頭擂了一下胸膛，又回頭沖英軍的營寨輕蔑不屑地呸了一口，一只手變戲法樣從懷中摸出了一面小黃旗，巫師作法般于空中呼風(fēng)喚雨 地一揮——手下的幾個人旋即騰空而起，騰挪翻轉(zhuǎn)出了幾招比巫師作法、比戲臺上的武打更神秘莫測的動作，令人眼花繚亂。而后，他們又各自左手端起一塊大烏 磚，拉開騎馬蹲襠勢——“嗨”的一聲一起發(fā)功擊出右掌，將各自左手的烏磚擊得粉碎……
隨著那幾個人招式的節(jié)奏，隨著烏磚的碎塊四處飛揚，人群又發(fā)出了一片激昂的驚嘆……二少爺成了身懷刀槍不入神功的神人的消息，早已傳得神乎其神。神人的幾招小把式，頓時讓人群膜拜得一塌糊涂了，嗚啦啦，驚嘆又變成了狂熱的呼嘯……
夜幕已籠罩，有人點起了火把，火光的輝映，更為二少爺及神人們增加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先生，先生呀。老鎖激動得面紅耳赤。二少爺了不得呀，把英國人的界碑給拔了，了不得了……
看看地上那條僵尸般的界碑，看看抖著英雄氣概并受用著眾人欽佩歡呼的二少爺，看看激昂狂熱呼嘯的人群，再看看英軍營寨前幾架烏亮的機(jī)槍，先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有人悄悄對二少爺說：先生來了。
二少爺轉(zhuǎn)過身，手指蜷曲在口中打了一個呼哨，手下的一干人刷地聚攏在了他的周圍，又如一股疾風(fēng)掃過，轉(zhuǎn)眼間便無影無蹤了。
激昂的人群還在喧囂著，先生幾費口舌，才勸散了越來越變成了看熱鬧的人群。
二少爺?shù)呐e動給先生以警醒，百姓激昂又莽撞的抗英情緒給先生以警醒：局勢一旦失控，其后果不堪設(shè)想�；氐角f園后，先生讓老鎖招呼來了十幾個青壯伙計，吩咐他們即刻連夜去各村通知分團(tuán)團(tuán)首：明天一早各帶一小隊人馬來莊園議事。
這一夜先生沒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各村分團(tuán)首即各帶一隊操著各式各樣家伙的人馬，在莊園外的廣場上集結(jié)了。
先生與各村的分團(tuán)首在戲臺上制定了抗英行動律令：抗英行動要統(tǒng)一指揮，沒有總團(tuán)首之令，各分團(tuán)練不得輕舉妄動；攻擊勘界、埋設(shè)界碑的英兵時，以擊鼓和鳴鑼為號令，擊鼓前進(jìn)，鳴鑼后退……
這時候，大地突然隱隱震顫了。莊園西北官道的石硼隘口處，傳來了悶雷般的滾滾聲響。
片刻，人群還沉在越來越響的滾雷制造的驚愕中，呼嘯的馬隊便出現(xiàn)在面前了，馬隊后面是跑步的兵丁——英國人組建的中國軍團(tuán)四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官兵，在總指揮鮑爾上校的率領(lǐng)下，刷的一下直撲過來了。
先生不是軍人，不懂軍事，抗英團(tuán)練幾百人集結(jié)在廣場上，竟沒有派任何崗哨警戒。團(tuán)練隊伍還沒緩過神來，已經(jīng)陷入了包圍之中。
昨晚，當(dāng)先生派出人馬去各村通知團(tuán)練集結(jié)后不多時，英人的眼線也連夜將消息報告了英軍。
鮑爾上校在馬上喝令手持大刀、長矛、土槍、镢釵等土家伙的眾團(tuán)練放下武器。
呼啦啦，團(tuán)練隊伍如受驚的蜂巢，頓時嗡嗡地慌亂騷動起來。
站在戲臺上的先生目瞪口呆，如同一個從未登臺怯場的演員，猛地被推到了眾目睽睽的戲臺上，一時手足無措無以應(yīng)對了。既然他不是軍人，當(dāng)然做不出軍人的反 應(yīng)，但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戲臺上的他竟然演出了令人震驚的一幕。他沖眾團(tuán)練按一按手，要他們鎮(zhèn)靜，而后嗯哈大咳一聲，沖著馬上的鮑爾上校厲聲喝道：我即是 抗英總團(tuán)首叢樹龍，來者何人？！給我下馬回話！
天哪，用這樣文縐縐的話對付全副武裝的英兵是不是太可笑了？且慢，正是這文縐縐的話，竟然產(chǎn)生了甚于子彈十倍百倍的威力——馬上的鮑爾上校被先生凜然的氣概給鎮(zhèn)住了，巨大的驚愕倒讓他發(fā)了蒙。人說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想不到職業(yè)軍人遇著了秀才，竟也會不知所措。
第一個回合的交鋒，騎在馬上全副武裝的軍人鮑爾，竟然輸給了站在戲臺上兩手空空的書生先生。
是的，書生先生不懂軍事，才被鮑爾上校率兵一下子包圍了——也正由于書生不懂軍事，才避免了頃刻間血流成河。試想，要是這時先生指揮團(tuán)練進(jìn)行任何莽動，這群操著土武器、已成為英兵靶子的團(tuán)練，頃刻間不是全都會倒在英兵的槍口之下么？
先生的凜然氣概只能保持短暫的僵持，卻阻止不了四百多名全副武裝的職業(yè)軍人的行動。鮑爾上校惱怒了，一聲令下：咔嚓嚓，刺刀挑上了英兵的槍端；嘩啦啦，子彈被槍栓推上了槍膛；一排機(jī)槍也迅速地沖著團(tuán)練隊伍架設(shè)好了……
鮑爾上校又一聲令下：英兵便撲上去要對團(tuán)練強(qiáng)行繳械，并要逮捕先生等幾位首領(lǐng)。
呼啦啦，團(tuán)練們手中的土武器非但沒聽命交出，而是發(fā)出了要跟英兵拼命一搏的響動——
都不要動！先生沖著眾團(tuán)練大喝一聲，而后仰天大笑：哈哈，我倒要領(lǐng)教領(lǐng)教，看看他們能把我怎么著！
先生和幾個分團(tuán)首，被捆綁著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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