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嫉妒與人際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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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賈府的人際關系中,嫉妒是一個重要的原動力。黛玉嫉妒寶釵,基本上是明的。寶釵不動聲色,看不出她有嫉妒心,也看不出她有不嫉妒心。李嬤嬤嫉妒襲人,可稱為“忘年嫉”,其實老人嫉妒年輕人也是符合人性規(guī)律的。“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廝樣兒的躺在床上,見了我也不理一理兒……”這正是要害,原來你依仗我的“抬舉”,我處于高高在上的地位,而你現(xiàn)在竟顯出超過我的狂意,忘年性老年性嫉妒的癥結就在這里。
賈政為什么那么厭惡寶玉?后爸爸也不致如此,一見面便惡聲惡氣,似乎從生理上就不能容忍寶玉的存在。難道僅僅因為二人的“政見”不同,“世界觀人生觀”不同嗎?如僅是觀點與觀念不同,賈政與之展開論戰(zhàn)或對之展開大批判才合乎邏輯,長篇大套地向他進行說服教育灌輸培養(yǎng)才合乎正統(tǒng)要求,“子不教,父之過”(見《三字經》)嘛!而現(xiàn)今幾乎是生理性情緒性的厭惡……這也不無老對少的嫉妒的因素了。
李嬤嬤被鳳姐拉走了,晴雯卻又為寶玉之向著襲人而嫉妒起來。新中國建立后的論者們很可能是受“兩條路線的斗爭”模式的影響,在分析紅樓時總是把寶玉黛玉晴雯鴛鴦等算做一條正確路線而把賈政鳳姐等算做反動路線。因此之故,談晴雯就要為之隱惡揚善,只談她之“遭嫉”而不談她的嫉人,實際晴雯嫉妒人是很厲害的。寶玉給麝月篦頭,立刻遭到了晴雯的惡言嘲諷……緊接著出場的是一說話行事必出洋相必嫉妒而又沒本錢沒本事的趙姨娘與賈環(huán),才有了“王熙鳳正言彈妒意”的回目。
然后是黛玉嫉妒寶玉去寶釵房里,逼得寶玉也反唇相譏:“只許和你玩,替你解悶,不過偶然到他(寶釵)那里,就說這些閑話……”
主子與主子相嫉,奴才與奴才相嫉,已經夠可以的了,不僅如此,奴婢也敢嫉妒主子。由于史湘云替寶玉梳了頭,而這個活本來是襲人所壟斷的,襲人便大嫉起來。襲人表現(xiàn)嫉妒的水平最高,不是惡言,不是摔簾子(如晴雯),而是祭起維護風化的大旗,而且馬上通過交流與寶釵結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襲人完全明白,在地位上,寶玉占優(yōu)勢,在正統(tǒng)道德上,在拉大旗上,她花襲人占優(yōu)勢。深知自己的優(yōu)勢,襲人才能把自己的嫉妒轉化為冠冕堂皇的道理,也才敢一再向寶玉以自己的走、“撂開手”相要挾,直把寶玉訓了個信誓旦旦,決心“聽”襲人的“說”為止。
由此聯(lián)系到第二十四回,小紅只因為寶玉倒了一碗茶便被秋紋碧痕“兜臉啐了一口”,而且以“沒臉面的下流東西……”破題,被秋、碧大罵了一通。罵得不僅小紅灰心,尤為驚人的是,罵得連寶玉都怵了頭。第二十五回寫道:“寶玉昨兒見了他(小紅),也就留心,想著指名喚他來使用,一則怕襲人等多心,二則又不知他是怎么個情性,故而納悶。”嗚呼!“伶牙利爪”的奴才們包圍著主子,用她們的嫉妒的刀山,杜絕了人才上進之路,而主子也只好向這種既定局勢既成事實屈服。寶玉總不能為了一個不了解其情形的小紅開罪已經形成的網狀奴婢格局。不能用不敢用,不能接觸不敢接觸,又從哪里去了解一個新人的“情性”呢?看來,既定格局與對新秀的嫉妒,確是人事工作中的一大難題。
回到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實應為“酸襲人因嫉拉大旗”——后便是“俏平兒軟語救賈璉”,成了賈璉、鳳姐、平兒,以及賈璉的情婦“多渾蟲家的”之間的關系了,當然也有鳳、平的嫉妒與防嫉妒在內。這幾回,當真可以作為嫉妒大全來讀了。正視人性的這一部分,也是必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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