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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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跟名家黃君璧習(xí)山水,后同邵幼軒習(xí)花鳥,但成日臨摹那些看似優(yōu)雅卻規(guī)矩的線條,讓三毛覺得索然無 味。縱然是潑墨的寫意畫,也無法讓三毛盡情釋放她渴望自由的靈魂。她甚至覺得,那些長短不一,井然有序的線條,是用來纏繞心情的繭。如果真的是繭,那她寧 愿安靜地回到自己的繭內(nèi),讓時間繼續(xù)踱步,她獨自孤單停留。
后來,父親教她背唐詩宋詞,看《古文觀止》,與她談?wù)撐膶W(xué)和人生。 每 次她沉浸在詩詞的意境中,恨不能回到唐宋時代,用詩換酒,用詞換情,做個詩人,或是劍客,都好。可掩卷之時,又覺得千古繁華,亦不過是一場夢。那個年代的 天子王侯、文人墨客、布衣百姓,都隨著歷史謝幕,做了戲中人物。
驟暖忽寒的紅塵,總是需要一些唯美和凄涼的故事來裝點。三毛,做不了那個詩經(jīng)時代的女子,也不肯與唐風(fēng)宋月,在夢里相逢。她期待人生有更大的轉(zhuǎn)變,一種煥然一新,脫胎換骨的重來。
上蒼不會讓這個自閉少女,真正水盡山窮,在大漠孤煙的荒野,還有一個人愿意為你指點迷津。這個將三毛從心靈的匣子里拯救出來,讓她愿意破繭成蝶的人,叫顧福生。
千萬個人之中,如何讓足不出戶的三毛,將他遇見,亦是有著深刻的緣分。那一日,三毛姐姐陳田心,約朋友到家里玩。其中一對姐弟,叫陳繽與陳骕。幾個朋友玩得興起時,陳骕突然說,他要畫一場戰(zhàn)爭給大家看。一場騎兵隊與印第安人的慘烈戰(zhàn)役,就在他筆下快速完成。
待大家散了,去院子里游玩時,一直躲在角落的三毛,卻悄悄拾起這張被遺棄的畫。正是這張畫,濃郁的色彩與強烈的畫面感,觸動了她心底柔軟的地方。讓她覺得,沉寂的生命,原來還可以復(fù)活。覺得這世上,還有一種風(fēng)景,是為自己而生。
后來陳骕告訴她,他學(xué)的是油畫,老師是顧福生。對于三毛來說,這是一個陌生而普通的名字。就是這個名字,在三毛寂靜的心湖,蕩起漣漪。這個素日寡言的女孩,居然開口央求母親,讓顧福生收她做學(xué)生。
繆進蘭聽后,驚喜萬分。這幾年,她為自閉的女兒操碎了心,她擔(dān)憂這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不應(yīng)節(jié)綻放,反而獨自枯萎。卻苦于不知如何開啟她的心門,讓她看到屋外那一米燦爛的陽光。如今三毛嘗試走出她劃好的界限,作為母親,縱是不惜一切,也要完成她的心愿。
顧福生,顧祝同將軍的二公子,將門之后,是選擇藝術(shù)之途,獨特而執(zhí)著的才子。臺灣五月畫會的畫家。他年輕俊秀,安靜可親,是臺北文藝圈知名的美男子。
顧福生的好友作家白先勇,曾這么評價過他那個時期的作品:“他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半抽象人體畫。在那作畫的小天地中,陳列滿了一幅青蒼色調(diào),各種變形的人體,那么多人,總合起來,卻是一個孤獨,那是顧福生的青色時期。”
正是這樣一位青春藝術(shù)家,讓三毛告別了幾年自閉生涯,走出那間日式老屋,重新賞閱人間春色、都市繁華。三毛在《我的快樂天堂》中寫道:“多年過去了,半 生流逝之后,才敢講出:初見恩師的第一次,那份‘驚心’,是手里提著的一大堆東西都會嘩啦啦掉下地的‘動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做一見鐘情,那一霎 間,的確經(jīng)歷過。”
泰安街二巷二號,顧家。三毛初次走進這座深宅大院,穿過杜鵑花徑,來到顧家為顧福生筑的畫室。塵封了幾年的三毛,有些怯懦和拘謹(jǐn)。但當(dāng)她看見這位穿紅色毛衣,年輕俊美的老師時,瞬間就舒展了眉結(jié)。這一年,三毛十六歲,顧福生二十五歲。
顧福生不同于三毛以往遇見的任何老師。他溫和安靜,對于三毛不上學(xué)的事,以及她的自閉,一切都不追問。他是一個把全部心思投入在創(chuàng)作中的藝術(shù)家,他的風(fēng) 度,讓三毛一見傾心。這種喜愛,無關(guān)于愛情,又確實令她有種難以言狀的心動。就在彼此相看的剎那,三毛認(rèn)定,這位溫柔的老師,可以讀懂她。
緣分這個詞,被千萬個人,說過千萬遍。它古樸亦清雅,深情亦疏淡?扇魏螘r候,它都是那么美麗,那么恰到好處。如晨起時花瓣上的雨露,如午后的一曲琴音,又似月夜里的一剪涼風(fēng)。來時無語,去時無聲。
三毛真正相信緣分,應(yīng)該是從與顧福生的相識開始的。這個心底有著舊傷的少女,一直以來,對人事萬般抵觸。她把自己安置在一個純凈的角落,假裝聽不到外面的風(fēng)聲雨聲,這樣就不會有驚擾,不會有傷害?扇珔s喜歡和顧福生相處,因為他的寬容與尊重,讓她可以安心做自己。
三毛給自己取了一個英文名字——Echo。Echo,意譯為“回聲”——一位希臘神話中,戀著水仙花又不能告訴她的那個山澤女神的名字。三毛以Echo為名,表白著一個少女內(nèi)心的自戀與哀怨。
后來,三毛在一幅臨摹老師的畫作上,簽下了這個名字。三毛苦學(xué)幾個月,所作的畫,并沒有多少進步,也看不出她在繪畫上有何天賦。但顧福生卻依舊溫和耐心 相待,給她關(guān)愛和鼓勵。這讓驕傲的三毛愈發(fā)感到自卑,她甚至想過,重新躲回自己的繭內(nèi)。至少那樣沒有人看到她的一無是處,或許就安全了。
正當(dāng)三毛心灰意冷時,顧福生又給她點亮了一盞不滅的心燈。三毛此生不忘,是誰把她從滔滔江心,帶至楊柳依依的河畔,又是誰為她在荒蕪人煙的山谷,找到一間遮身的茅屋。后來,三毛與藝術(shù)結(jié)下那么深刻的愛,歸于顧福生當(dāng)年給她的啟發(fā)和感動。
顧福生深知,三毛的才華不在于繪畫。在她小小心靈深處,似乎與文字有著更加深刻難解的情結(jié)。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風(fēng)景,一段使命。顧福生為 畫而生,那三毛該是為文字而活。但紅塵路上,總有許多轉(zhuǎn)彎的地方,需要別人的指引。夢想雖美,有時候,亦需要別人來成全。
有一 天,顧福生微笑遞給三毛一本《筆匯》合訂本,還有幾本《現(xiàn)代文學(xué)》雜志。這幾本書刊,是當(dāng)時臺灣最優(yōu)秀的文藝青年熱愛的讀物,與三毛讀過的中國古典小說和 舊俄名著,可謂大相徑庭。這份濃郁又清新的現(xiàn)代之風(fēng),吹徹三毛銹蝕多年的心靈,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與驚奇,欣喜和感動。
在真正的滄桑,還沒有嘗歷之前,她要做那枚背叛安靜的綠葉,和春風(fēng)一起放飛。用文字果腹,光陰下酒,在湛湛日光下,抒寫一段盛世年華。
顧不了那么許多,與時光攜手而行,該是一往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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