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引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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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管我自己叫梅格·哈里森,雖然這不是我出生時父母起的名字。除了吸血鬼外,沒有名字適合我,不過這個稱呼也很難說明我究竟是什么。當然,我并非民間傳說所描述的為了生存每天夜里從墳墓里爬出來去吸動物血的死人,也不是那種靠襲擾他人以滿足其邪惡念頭的怯弱之輩。我是一個活生生的、發(fā)育正常、生活在人們中間的——非人。我的生活起居與大多數(shù)同齡人沒什么兩樣,不知道自己有不死的過去。雖然我主要的身體構(gòu)成與外貌和凡人一樣,但從根本上講我是個非人。
我母親露絲將她的本領(lǐng)傳給了我,卻沒有給過我什么指導。迄今為止,我所走的路全靠我自己摸索,我知道我是屬于由吸血鬼母親生在普通人家里并且擁有人類身體的一類。我是典型的北歐高加索人的體形,不過有些晚熟。發(fā)現(xiàn)我的特異本領(lǐng)并駕馭它們并不容易,但我不可中途放棄。
接下來我在普通人中間的生活將取決于我對吸血鬼本領(lǐng)的掌握如何。
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起先我長得并不起眼——體育課排隊時總是排在最前頭的小不點,牙齒生得歪歪扭扭,臉長得胖乎乎的。少年時代我過得并不容易,我的感覺特別敏銳,尤其是聽覺。那些心眼壞的女孩低聲嘀咕、說三道四的時候我聽得一清二楚。當然,我會報復,她們的午餐券、眼鏡會不翼而飛,嶄新的鞋子會莫名其妙地冒出泥漿來。但事后我往往感到很后悔,這顯然是正常人的反應。
從幼兒園起我就認識瑪麗琳,她一直把我當朋友對待,但我很對不住她。她說我這個人總是讓她琢磨不透,這樣也好。有時為了尋開心我會嚇唬嚇唬她。一天早上在路過玉米地去雙湖小學上學的路上,瑪麗琳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來。我們看到一只兔子拼命地掙扎,試圖將后腿從獵獸夾中掙脫出來。在瑪麗琳跑來跑去找東西、想要把尖銳的金屬裝置撬開的時候,我跪在地上將嘴唇緊緊對著從兔子毛皮流出的熱乎乎的血。這是白撿的便宜,幾乎和在路上撞死的動物一樣。“不浪費,不愁缺”,我想,一邊舔喝兔子的血一邊用手指試圖松開野獸夾的彈簧。
“你在下面干嗎呀?”瑪麗琳尖聲叫道。我在兔子的毛皮上將嘴上的血揩干,舉起軟綿綿的兔子給她看。“你不是在給它做人工呼吸吧?”
“怎么會呢,它肯定會踢我的。”我回答道,看著她驚愕的眼睛,“只是不忍心看到下面的小東西在獵獸夾上撲騰掙扎。”
“快放下!扔掉它!看你身上全是黏糊糊的血!”
剛才還很關(guān)心救助小兔子的瑪麗琳厲聲責備道,她害怕我因觸摸兔子而染上疾病什么的。事實上,我已經(jīng)吸了一盎司未提煉的純?nèi)剂。兔子出這點血沒什么大不了,我也饒了它一命,在我看來這是一宗雙方都劃算的買賣。
燃料加滿了,在接下的壘球課上,我竟將球踢過了樹頂(我也說不清楚怎么會那樣。艑W后我興奮莫名,在游泳池里游了好幾圈。讓人琢磨不透是我最好的掩飾,堂而皇之的撒謊也很管用。再說,我不好意思向瑪麗琳挑明我是吸血鬼這事,這樣會傷她的心。如果她知道真相,害怕倒不至于,她會把它當作一種正義的挑戰(zhàn)去面對。她會用一種“這是為了你好”的態(tài)度想法子把我變成正常人,盡管做不到,她總認為自己最正確。
我生下來如此,根本不可能改變。我的本質(zhì)如此強大,無論在我的意識中承不承認我的真實本性,控制我的始終是構(gòu)成我的元素。我不可能改變本來的我,雖然瑪麗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還是我自己。
與一般的吸血鬼故事所講的不一樣,對我而言白天從來就不是問題,我不擔心陽光會把我化成灰燼。雖說我天性喜歡夜晚,但我是在農(nóng)場長大的孩子,農(nóng)場生活的一切都必須在白天進行。另外,陽光是我能量的來源,而不會把我曬黑。太陽照在身上我既不變黑也不會被灼傷。不過在太陽照射下,我的臉上、身上確實會產(chǎn)生一種細膩白皙的保護層,可能這樣能保護我這種非人不受太陽光線之害,不會被活活燒死。
生為吸血鬼,我明顯嗜血,但相應地我也獲得了一種克制自己的能力來控制吸血后所釋放的強大能量。即使在沒有吸血的時候我也不會生病,只是不能使出我全部的力量而已。從外表看我一切正常,我沒有獠牙,6歲換乳齒,門齒很大,蓋住了在原來乳齒位置上長出來的輸送管。不用說,媽媽從未帶我去看過醫(yī)生或是牙醫(yī)。坦率地講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我的牙齒根本就不壞,骨頭斷了也幾乎馬上能愈合。
我最大的本領(lǐng)在于能和死者進行溝通。那些死去的和剛剛離世的人喜歡找到我,樂意借助我的力量來控制和影響事件。作為回報,只要我需要,他們就會來到我身邊。外公埃格斯托羅姆是第一個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死者。他生前是一名最輕量級拳擊運動員和志愿消防員,他大約是在我弟弟埃迪出生時去世的。我無法想象沒有外公埃格斯托羅姆的日子。他為我做過一個裝化學用具的柜子,還親手為我雕刻過玩具鴨子和口哨。外公去世后不久的一天早上,我偷偷地跑進蘋果樹林,發(fā)現(xiàn)外公埃格斯托羅姆就坐在我上面的蘋果樹枝杈上。
“我正想您呢。”我說,不知為什么他坐在上面我并不覺得太奇怪。他穿著褪了色的紅格子襯衣,袖子卷起,露出鼓鼓的二頭;頭上長著粗硬的白發(fā),成半月形,頭和臉紅光煥發(fā),氣色好極了。他身上仍有股歐石南根老煙斗、煙草和魯?shù)菣烟覞櫤硖腔旌系奈兜馈?ldquo;我真想您。”
他笑了:“我知道,我正等著你來叫我。”
“我叫過您嗎?我怎么可能叫您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說,“但我很高興到這里來。你有什么事嗎?”
“只是想再看到您。”突然一只蘋果出現(xiàn)在我手里,是那種我想要卻得不到的帶點粉紅的青蘋果。我把蘋果在手里搓來搓去,兩耳嗡嗡作響。“外公,這蘋果您是怎么弄到的?”
“你自己弄到的。”他搖搖頭,“除了告訴你從哪兒來之外,你媽真該多教你一些東西。這種事我一點不懂,不過你外婆知道,還有你媽也知道。”
“這么說我不是寄養(yǎng)的?”
“你哪有那么好的運氣!”他微笑道,“這個你得自己去弄明白。你媽就只能靠自己去悟。你也和她一樣。”
假如我外婆沒有死于分娩,就能給我媽一些指導,教給我媽如何使用遺傳來的本領(lǐng),我媽會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同樣,如果不是我媽拼命地想充當正常人,她也會慷慨地給我一些指導。這樣在如何吸血以及如何和死者溝通的問題上,我或許能采納她的一些建議。但是,和我媽一樣,在如何使用我的本領(lǐng)上我只能靠自己。
由于意識到自己是吸血鬼,因此我有意與世界保持一段距離:總的來說,我是個獨來獨往的人,盡管我很少感到孤獨。我很善于把任何事情都放在自己心里,能很好地區(qū)分外在的我和內(nèi)在的我。我想象力豐富,這幫了我的大忙,讓我能巧妙地將自己偽裝成正常人。所以在學校的戲劇演出中我往往出演主角一點不奇怪。我怎么能不向往將演戲作為我的職業(yè)呢?既然拿定主意做演員,一旦我能夠離開明尼蘇達州的雙湖鎮(zhèn),紐約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什么也阻擋不了我。
性是我沒能處理好的問題,因為我現(xiàn)在還是處女。這也是我自己選擇的。盡管有欲望,我還是控制了我的沖動,沒有和高中時期的準男友埃里克發(fā)生性關(guān)系。我們是在紅鷹超市打零工時認識的,他負責搬運箱子,我是收銀員。我們身著番茄紅的人造絲工作服,胸前口袋的上方有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鷹的圖案。埃里克16歲拿到了民用飛機駕駛員的執(zhí)照,他花了一個夏天改裝他在農(nóng)場拍賣會上購得的一架泰勒公司1946年制造的小飛機,一心想?yún)⒓涌哲姟?br />
我倆都害怕一旦發(fā)生關(guān)系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兩人將不得不一輩子待在一起,永遠也離不開雙湖鎮(zhèn)了。這種擔心是有事實根據(jù)的。雙湖鎮(zhèn)的返;屎蠛臀覀児谲娮闱蜿牭年犻L在比賽結(jié)束后匆匆趕往愛荷華州結(jié)婚,已有3個月身孕的返校皇后邦妮再沒回到學校,足球隊長羅依也放棄了一所大學的運動員獎學金在自己父親的加油站找了份差事。埃里克是能生兒育女的人,在這方面我也如同凡人:我倆都認為這件事具有警世意義,像一場沒有幸存者的車禍。
我還有另一種擔心,即一旦不小心懷孕,我會再給這個世界帶來一個吸血鬼。我會比我媽能更好地撫養(yǎng)一個吸血鬼嗎?我可不敢說。再說,媽媽極力跟我強調(diào)的一件事是:對于我們這些吸血鬼而言,生孩子可能會導致喪命。“你可能成為我們這些吸血鬼的最后的傳人。”她說道,想到這點她顯得異常樂觀。
盡管經(jīng)歷種種不順,高中時我開始變得好看了,到18歲我已完全出落成一個大姑娘。我長得像我媽,高挑的個,柔韌的身體,藍紫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膚,一頭厚厚的紅棕色頭發(fā)。這種奇跡般的變化不可能不為人察覺。我在別人的慫恿下作為雙湖鎮(zhèn)小姐選美大賽的選手參加了1962年“玉米人節(jié)”的活動。身著高中畢業(yè)舞會無吊帶白色緞子連衣裙加上蓬松式網(wǎng)眼紗的短裙,我贏得了比賽的冠軍。對此,沒有人比我更感到驚訝,只有瑪麗琳是個例外,她說在她的一生中從未感到如此震驚。
穿著華麗的服飾,頭戴萊茵石頭冠,我和埃里克用他新改裝好的單引擎固定翼飛機兜了一次風,在空中我們可以視察人口為6790的王國?吹桨@锟笋{駛飛機純?nèi)豢鞓返臉幼,我由衷地享受這次兜風,雖然所看到的景色并沒有什么新鮮之處。
在我所有的本領(lǐng)中,我最看重的或許是我能夠離開我的身體在空中飛翔,其速度遠遠超過埃里克的泰勒飛機。我還可以盤桓在人群的上方或是雙湖鎮(zhèn)的上空,它給了我凡人們無法獲得的獨特視角。當我憑借自己的力量在田野的上空滑翔時,我聽到的是來來去去昆蟲的聲音和鳥的歌聲,而不是4缸引擎飛機的沉悶的隆隆機器聲。駕駛飛機使埃里克能欣賞空中獨有的景色,我也分享他的一份喜悅。
下午,在飛越過一片金黃色的麥地時,一只巨大的禿鷲撞到了飛機的木制螺旋槳,打碎了一只葉片。在鳥撞擊飛機的一瞬間,禿鷲和我對視了一下,其眼里露出仇恨和憤怒,我嚇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急忙伸出雙手做出遮擋的架勢。
“別緊張,沒什么大不了的。”埃里克在旁邊說道,聲音里有一種平靜。
在螺旋槳葉片破碎散落的過程中,禿鷲突然消失了,既看不到內(nèi)臟的碎片,也未見一片羽毛。飛機引擎隆隆作響,震動得很厲害,我真擔心它會從固定架上掉下來。這時我看了埃里克一眼,他臉色發(fā)白但并不顯得驚慌,他向后猛拉油門,切斷了動力。“沒事,不要緊張。”
“這小子真不賴。”外公埃格斯托羅姆又出現(xiàn)了,他坐在表面包著布的機翼的一端,看上去很滿意。“這飛機本來就適合做滑翔機,如果你知道如何控制它的話,你就只管欣賞美景吧。”
我真按他說的欣賞起景色來。埃里克輕輕地擺弄著操縱桿,我們滑翔經(jīng)過一片白樺樹林,掠過我父親的玉米地,在谷倉后面的一塊地上平穩(wěn)著陸了。
“總算把你毫發(fā)無損地帶回家了。”埃里克說,眉毛里沁透了汗水。說這話時他的手還緊緊握住操縱桿,指關(guān)節(jié)骨頭沒有一點血色。我激動不已,靠過去吻了他,一種我從未經(jīng)歷過的狂喜涌上心頭。他居然不需要我?guī)兔,而他只是一個凡人!
“你想在我們那兒吃晚飯嗎?”我問道,抖了抖中學舞會連衣裙的網(wǎng)眼紗。
埃里克和我差不多在同一時間離開了家鄉(xiāng),追求我們各自的事業(yè)。“你眼睜睜讓他溜掉了。”瑪麗琳提醒我,“換了其他女孩子一定會抓住他不放的。”他和特羅依·多納休(美國演員,20世紀60年代美國女孩子心中的白馬王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那可不是我倆的想法,我們需各奔前程。唯一我想帶去紐約的人是我外公埃格斯托羅姆。就在去機場之前我在蘋果樹上找到了他。
“對不起,乖孫女,我哪兒也不去。大城市我可受不了。”
“我會孤獨的。”
“不會很久的。再說,你18歲了,你會有辦法的。不過要小心該死的禿鷲,無論它以什么樣子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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