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心靈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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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之后,當我開車去拜訪今天的第一個客戶時,我感到身心俱疲,頭腦麻木。
我的客戶都是書店老板,他們從我這里訂購各大出版社的新書,然后再賣給自己的顧客。我的訂購商都是多年的老客戶了,我希望沒有人察覺到今天是災(zāi)難發(fā)生后的第一天。我可忍受不了別人的可憐。
還好,顯然沒有人覺察,至少沒人跟我提起與此有關(guān)的問題。
我把一天的行程安排按部就班地完成,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機械式的,只希望能夠平安熬過這一天。
直到在回家的路上,我才再次感到一陣陣的悲傷,對即將面臨的談話的恐懼,取代了一天的迷糊和麻木。
當駛上家門前的車道的時候,我有一種奇特的感覺,一切看上去都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我養(yǎng)的幾只貓迎面跑來,房前的信箱里塞滿了郵件,鄰居在沖我揮手: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貝恩特從窗戶里看到了我,給我打開了屋門,這和往常不一樣。
他咳嗽了一聲,尷尬地笑了笑,從我手上接過包。這讓他自己也感到驚訝。
“怎么樣,還好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該怎么說昨天晚上和今天白天呢?
“嗯,你吃過東西了嗎?來杯咖啡?”
我有種一切都搞錯了的感覺。
“我不餓,我想談?wù)劇?rdquo;
我坐到廚房的餐桌旁,貝恩特開始莫名其妙地給貓喂食,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貝恩特,求求你,把貓盆裝滿就好了!”
他走到水槽旁,開始用一把刷子沖洗水盆。
我的頭在疼,一跳一跳地,我的皮膚也在刺痛。我努力集中精神,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
他終于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但很快又站起來,拿過煙灰缸和他的香煙,然后又坐下。
我看著他,他的神情舉止和往常一樣。
“說吧?”
“說什么?昨天我不是把所有的話都跟你說過了嘛。”
“在電話里,在伊內(nèi)絲那里。為什么不在周末說?”
“我覺得在電話里說會容易點兒,而且有人陪著你也會好一些。”
我竭力保持鎮(zhèn)定。這話說得,“容易點兒”?
“你能跟我解釋一下為什么嗎?”
“我解釋過了呀。”
“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
我再次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時,我想起了伊內(nèi)絲的話。
“你是不是認識了什么人?”
“胡說,什么時候?這個決定只和我有關(guān),不是你的錯。”
“我不信你的話,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
“別胡思亂想了,啥事兒也沒發(fā)生。”
他站起身來,從柜子里取出兩個瓷杯,往里面倒了咖啡。
“當然了,你可以繼續(xù)住在這里,那樣的話我就搬出去。”
“我可沒法面對這里的房子、花園和貓,再說我還有我的工作。我可能會搬到漢堡去。”
我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或許現(xiàn)在他會明白我們正在做什么。
“是啊,那就隨你的便吧。漢堡的確很棒,而且對你來說也方便。當然了,我會幫你搬家的。”
我感覺胸悶得很。
我沒法理解眼前所發(fā)生的事情,我只知道它發(fā)生了。
我們又在廚房里坐了一會兒。我強忍住淚水,不斷地提問題,而貝恩特則避而不答,只會說一堆“我們還是朋友啦”和“我們不必馬上辦離婚手續(xù),這樣可以少交點稅”之類的話。
終于,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起身上了樓。當我躺在床上,再也無法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的時候,我聽見樓下傳來關(guān)門聲,不一會兒,又聽見貝恩特發(fā)動汽車的聲音。
一個小時之后,我連號啕大哭的力氣也沒有了。我感到自己被拋棄,被侮辱,形單影只。
我想到了伊內(nèi)絲,但不能再去煩擾她,然后我想到了安琪,反正這件事她早晚都會知道,于是我撥通了她的號碼。電話響了兩聲之后,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安琪,是我,貝恩特要和我離婚。”
淚水馬上又涌了出來。
“什么?哎呀,真是豈有此理。可惜啊,我就知道你會和他離婚的。”
“可是我并不想離婚。安琪,我可能要搬到漢堡去了,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里,可你們該怎么辦哪?”
“那你就別操心了。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離婚后也會留在城里的,你必須這么做。而且這也不是咱倆共同經(jīng)歷的第一次離婚了,我來幫你,我們會搞定的。”
我們又聊了幾分鐘。當放下電話的時候,我覺得心理上得到了些許安慰。
之后,我又給瑪麗恩打了電話。她是貝恩特最好的朋友的前妻,我倆因為丈夫的緣故而相識,由于都住在同一個村子里,因此在過去幾年里成了朋友。此外,她強壯有力,為人實在,我不用擔心她會可憐我。
我三言兩語地講完之后,她問起離婚的原因,我的回答讓她難以滿意,她又提出我可以住在她家的客房里。我起初拒絕了她的好意,但又答應(yīng)過幾天再給她去電話。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每天過得就像是在云里霧里似的。
讓人欣慰的是,我的生活中有一部分一如平常。我拜訪自己的客戶,按照計劃一個個地上門拜訪,但絕口不提自己目前的處境。
有一天晚上,我又到伊內(nèi)絲家過夜,蕾奧妮來看我們。之前伊內(nèi)絲遇到了她,于是把我的遭遇告訴了她。幾年前我倆曾經(jīng)是同事,現(xiàn)在每年大概會見三到四次面。
她拿著一瓶香檳酒站在伊內(nèi)絲的門前,見到我,一張口就單刀直入:“這是好事哇,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他手拿吸塵器站在那里的樣子,他既不關(guān)心你的工作,也不愛讀書,從來沒有和你來過一次漢堡,能擺脫這家伙,而且能離開鄉(xiāng)下,你應(yīng)當感到高興才對。為了真正的生活,干杯!”
我雖然不認同她的看法,但讓我感動的是,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有時是她和伊內(nèi)絲在一起,有時是她一個人,替我看了數(shù)不清的房子,再把大多數(shù)淘汰掉,最后替我在周末安排三到四次看房子的約會。
在不需要看房子的時候,我就開車到敘爾特島去看爸媽,在三月的寒風中,有時沿著海灘走上幾個小時,有時在睡覺,偶爾也會哭泣。
每個星期我都必須到貝恩特那兒去一次。我的辦公室地址仍然設(shè)在那里,所以郵件都會寄過去。
貝恩特總是躲著我。如果他在家里,我就住到瑪麗恩那里去,她已經(jīng)為我準備好了搬家用的紙箱和一份漢堡市的地圖。
作為離過婚的女人,她那堅定的樂觀態(tài)度對我是個不小的幫助。
“寶貝,半年之后你就會笑著回顧現(xiàn)在了。”
現(xiàn)在,所有的人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許多人躲著我,讓我感到很納悶。或許她們擔心離婚會有傳染性吧。
我也很少聽到安琪的消息。讓我覺察到這一點的,是在一個周五的晚上,當時我坐在瑪麗恩家的廚房里,她向我問起安琪。
那是在四月初。伊內(nèi)絲和蕾奧妮替我找到了一套住所,我覺得不錯,就住了進去。九十平方米,有屋頂露臺和壁爐,廚房外面是陽臺。位置恰好在伊內(nèi)絲和蕾奧妮家的中間,我開車只要十五分鐘,就能到她倆當中的任何一家,這件事讓我的心情輕松了許多。所以,瑪麗恩提出的問題一開始并沒有讓我感到困惑。
“安琪可是忙得很呢。孩子、工作,你知道的。搬家的時候她說要來幫我,十五號,她已經(jīng)請好了假。”
“我只是覺得有點怪。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可六個星期了,你卻沒有她的音信。她知不知道你已經(jīng)找到住的地方了?”
“明天我就告訴她。明天是卡羅拉的生日,所以我去她家給孩子過生日。再說了,瑪麗恩,我知道你不是特別喜歡安琪,你只是沒有真正了解她。”
她沒有答話。我感覺她想跟我說些什么。但我沒有問,她也沒有說。
第二天,當我提著生日禮物朝汽車走去的時候,貝恩特跟在我的身后。
“你要到哪兒去?”
“卡羅拉今天生日,她就要十歲了。”
“你還有空兒去參加孩子的生日聚會?我以為你要整理行李呢。”
“她是我的教女。還來得及整理行李,我有兩個星期的時間呢。”
“哦,你知道就好。”
貝恩特轉(zhuǎn)身回了屋,說不定他已經(jīng)后悔做出離婚的決定了。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悶悶不樂,要是往常的話,我不在家,他應(yīng)該很高興才是。
我按響安琪家的門鈴,卡羅拉打開門,一下子蹦起來抱住了我的脖子。
“你終于來了,你的身體好了嗎?這是給我的嗎?我可以現(xiàn)在就打開它嗎?”
沒有必要回答,突然間,走廊里擠滿了一群十歲大的女孩兒,每個人都在亂喊亂叫。
我從她們當中擠過去,走進廚房。
安琪正站在爐灶前,全神貫注地在鍋里攪拌著。她抬了下頭,朝我點點頭。
“嗨,克里斯蒂娜,你還好嗎?”
說完,她又低下頭去看放在身邊的菜譜。
我感到驚訝和困惑。
“嗨,安琪,沒啥特別的,你到底是怎么啦?”
“哎呀,你知道的,孩子們過生日總會讓人心煩意亂,今天一上午我都在市里跑,兩只腳都走疼了,然后還有那個卡特琳——卡羅拉的朋友,一個胖女孩,那嗓門可真叫高啊。”
她喋喋不休地講著,像個上緊了發(fā)條的玩偶,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卻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走到她身邊,把寫著菜譜的紙條推到一邊。
“我到底做錯什么了?”
現(xiàn)在輪到她驚愕地看著我。
“沒有啊,哦,只不過,哎呀,你的家里現(xiàn)在總算有露臺了,真是太棒了,這樣你就可以把沙灘椅搬過去了。”
我的身子一下子變得冰冷。一開始還只是一種感覺,然后大腦開始工作。
她的目光現(xiàn)在轉(zhuǎn)向了燒鍋。
“安琪?”
她沒說話,繼續(xù)攪拌著。
我拿起我的包和外套,走進兒童房,去和卡羅拉道別。她正在滿懷熱情地拆禮物,兩眼放光地朝自己的朋友們大笑。
我轉(zhuǎn)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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