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節(jié) 第五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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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在收審李梅的第二十二天.
我?guī)缀鯁适еX地坐在我的辦公桌前,呆呆的對著眼前那張被揉壞的相片.我的身邊也許有人來人往,也許有人和我說話,我不知道,我沒理會.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邊的人影漸漸消失了,辦公室里慢慢的靜下來了,他們都下班了,只留下我,靜靜的坐在那里.
窗外,是越來越濃重的夜色.
在我面前,李信如在靜靜的微笑.
那笑容似乎透著嘲弄的意味.
是的,他偽裝得很好.他隱藏得很好.
他成功的騙過了我們所有的人.
我突然意識到,為什么我會挑出這張相片?難道我是在潛意識中已經感覺到這個男人是我們的同類,而受到他的吸引?難道我其實在潛意識中,早就猜到了問題的答案──是誰給他拍下的這張照片?是誰令這個看似冷血的男人露出會心微笑?
只是我根本,從頭到尾沒有想過要去面對,要去懷疑.
──也許是我根本就不愿意去面對!
不是李染,也不是李梅.
只有那個人,具備一個兇手應有的一切條件.
他冷靜,他很會演戲,而且事先為自己準備下了充分的不在場證據.
是的,這一切都完全是精心設計而下的殺人陰謀,而他,從表面上看來,卻是最最沒有殺人的動機.
有誰會想到,有妻室有情婦的花花公子李信如,竟然會是同性戀?有誰會想到,那個一貫優(yōu)秀的男人,大學的生涯里,竟然會有那么一段插曲?
細想起來,也許李信如就是所謂的雙性戀者,而程明──一想到這個名字,我只覺得心中劇痛──因為一再忍受他的背叛,戀愛,結婚,包情婦,處處留情,他終于無法忍受李的濫情,而終于痛下殺手?
是的,這樣一來,很多從前無法解釋的事,都可以解釋了.程明有車,只有他才能夠在半夜跟蹤李信如,到他的情婦家里,隱藏在暗處,苦苦等待,等李信如一離開,立刻上樓去敲開了周潔潔的大門,毫不留情,一刀刺去.然后,他迅速離開犯案現場,飛車回到李信如住所.我們在出租汽車公司一直等不到司機的回報,那是因為兇手本就是一個有車的人!他當晚根本就沒有搭出租汽車,所以沒有留下絲毫線索.而李信如樓下在夜里本來就非常僻靜,有一輛黑色的車靜靜停在暗處根本不可能被人發(fā)覺,長時間泊在路邊也不會引人注意.因為是他,所以才能夠不露聲色的從李信如家里拿走那柄西瓜刀,也只有看到他,李信如才會毫不起疑的在深夜讓他進入自己的客廳,而最后,李信如那滿臉驚疑的表情……他那滿臉驚疑的表情……
現在的我,幾乎可以體會他臨終前那一刻的心情,那種壓倒肉體痛苦似的心痛和震驚.
李梅說在夏天的時候西瓜刀就不見了,那么他一定是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計劃這場謀殺.
從李信如的存折上來看,他是從半年前開始包養(yǎng)周潔潔,也正好和西瓜刀失竊的時間吻合.李染也曾經對我說過,她看到過李信如和周潔潔在一起的樣子,周潔潔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而李信如在她面前俯首貼耳,當時她就知道她和李信如真正的完了……這是為什么?這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非常明顯的事實,就是李信如這一次是真正的愛上周潔潔了.一個人到中年的男人,一個歷盡情場的花花公子,會真正的喜歡上某個天真純潔的美少女,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正因為如此,李梅預感到李信如會再次向她提出離婚,正是因為如此,李信如對李染如此鐵石心腸,正是因為如此,程明真正的感覺到害怕了,這一次,他恐怕真的要永遠失去李信如了.
愛了半世的人企圖永遠的擺脫自己,這是任誰也無法忍受的事實.當得知李信如與周潔潔的相戀以來,他也許找過李信如,也許他們談過,談過很多次,但李信如煩了,心意已決,再無挽回的余地,在這種情況下,愛到盡頭情轉薄,他會油然的恨,恨那個嬌滴滴的小妖精,恨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
我?guī)缀蹩吹玫疆敃r的情景,他們的爭吵,程明在失控,在大叫,李信如臉色慘白,不置一詞,他緊緊的咬住自己的薄嘴唇,咬得它發(fā)白,滿眼都是絕情.
在殺死了李信如之后,他會覺得痛苦,覺得失落,也許還會緊張,也許有一點害怕.于是他來到男色酒吧尋找安慰,尋找藉脫.就是在那一次,他看到了我.本來他也許不曾注意到我,但是我喝醉了,幾乎跌倒,他扶住了我,驚訝的發(fā)現──這個混蛋──他驚訝的發(fā)現我的臉型輪廓肖似李信如,于是他提出和我一起回家,他也許以為我是那間酒吧的小弟,也許不是,也許他就當我是一個普通的人客,反正是萍水相逢,一夜歡愛,之后就各走各路,各不相欠.現在想起來,那天早上他離去前借著微光久久的看我,也許就是在尋找著李信如的影子,我從來沒有想過,那時他為什么會嘆息.我曾經問過他,是不是經常去男色酒吧,他回答說不是,為什么我就沒有想到,這長久以來,他會有怎樣一個固定的性伴侶?
是的,現在我全部想起來了,不止一次,他看著我的眼神,他眼光的疏離,好象在看著一個不存在的影子.后來我也曾經在其它地方看到過這樣的眼神,那是李染,李染也用同樣的目光注視過我,當時我就覺得很熟悉,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過相仿的神情,那時李染對我說,我看上去很象李信如,側面和眼神,他也這樣說過,只是李信如比我更冷酷無情.在聽他那樣談到李信如時,某一瞬間的違和感,當時我不明白是什么,現在我知道了.只是為什么我不早一點明白過來!事實的真相不赤裸裸的擺在我面前,為什么我就是不能明白?!
他沒有想到我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官,他一定大感意外.但是他太冷靜了,他假裝得太好了,他一開始也許并不想承認,但后來轉念一想,這樣更不安全.他懷疑我遲早會認出他來的,于是多多少少留有余地,留下細微得我?guī)缀醪煊X不到的暗示.在我明白無誤的問他,前一天夜里在哪里過夜的時候,他就知道我開始懷疑了.在那時他還沒有想好怎么應對,所以含糊而過,但是后來,經過一整夜反復計算,他一定想清楚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雖然這樣一來,他以為永遠不會曝光的同性戀者身份就難以掩蓋了,但是他后來發(fā)現我愛上他了,我這個白癡,真的愛上他了.從那時起事情對他反而更加有利,他可以利用我刺探案情,利用我的信任,一再巧妙的暗示我把注意力放到李信如的家事上去.他這樣做也的確成功了.李梅是個柔弱無助的小女人,我懷疑過她;李染是個感情受傷的少女,僅僅是因為她的執(zhí)拗和偏激,還有那年輕人特有的冷酷,我懷疑過她;李大鋼在我面前說過李信如該死之類的話,我甚至懷疑著那個老頭子!唯有我對程明的懷疑,完全的消除了.
那天在車上,我問他,是不是西政的老同學來探望他,他一定聽清楚了,可是他假裝沒有聽到.我毫不懷疑,如果不是那天下午我突然電話到他辦公室,而那個自我中心主義者艾小姐又毫不在意的泄露了他和北政同學的約會,我永遠也想不到要打電話到李信如從前的中學去調查.
現在,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他是在利用我,他一直都在利用我,哪怕有一絲我以為的柔情蜜意,那也不過是因為我在某個角度看上去很象被他殺死的舊愛李信如.可笑我還以為真的開始人生第一次戀愛,還竟然由此想到幸福.那天早上,我神采奕奕的來到辦公室的那天早上,琉璃說我看上去象回光反照,想不到竟然被她一語成簽.而那天在我家里,我和程明遇到了我父親,我那滿頭白發(fā)的老爸爸一直憂心忡忡地望著我,好象有話要對我說,現在想來,也許那時他憂心忡忡地望著的人是程明.這個從前部隊退伍的偵察員,幾十年的老刑警,憑他多年辦案的經驗,獵犬般敏銳的嗅覺,是不是已經覺察出了不安的氣息?那時他是不是就已經感覺到程明是危險的?!
我痛苦的閉了閉眼睛,手臂微微一動,才感覺到我全身已經冰浸,手指冷得麻掉了,好象這個身體不再是我自己的,而是一個毫不相關的,蠢笨可憎的人的肉體,當我再一次用第三者的目光慢慢的省視這差不多一個月以來發(fā)生的全部事情,我的所做所為,以往的全部歡樂在此刻只化為羞辱,而過去印在我身上的每一個吻印都是一道鉻。愖郁~啊陳子魚,你怎么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事情本來可以不必如此,你本該早一點發(fā)現……
當初他小心翼翼的接近,而我下意識的一再退避,難道不正是害怕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景?
然而,最重要的──接下去,我應該怎么辦?
我應該怎么辦?
電話鈴突然大震.
我被突如其來的鈴聲嚇得全身一震,就好象從噩夢中醒來──我條件反射的拿起電話:“喂?”──不,噩夢并沒有醒來,我仍然身處在噩夢之中.
“子魚,你還在辦公室?”
是他的聲音.
我應該怎么辦?我應該怎么辦?
“是……是的.”我費力的回答,喉頭好象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不是約好了今天下了班見個面的么?我在家里等了你老半天了.”
我只覺得胃一陣抽搐,膽汗好象都沖上喉龍了,滿嘴發(fā)苦.
我的理智告訴自己,我必須得冷靜下來,我必須得冷靜下來.這是最重要的.我現在絕不能打草驚蛇.
“手頭上還有一點工作沒做完.”我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
“這樣,那要不要改天……?”
“不,我要過來.你──在那兒等著我.”
不對,我的語氣不對.
“好的.那我等你.”
電話已經講完了,可是他并沒有掛機.
他那邊很靜,好象他正拿著電話思考著什么事情.
“還有什么事嗎?”
我的語氣全錯了.
我不應該這樣沒用.
“子魚,你沒事吧?”他柔聲問.
“沒什么事.”我干巴巴的說.
“今天你的聲音聽上去怪怪的.”
他溫柔的聲調讓我后背一陣發(fā)寒.
多么敏感的人.多么狡猾的罪犯.
我清了清喉嚨:“沒事.我只是……我可能是太累了.你知道,這幾天一直在街上跑來跑去的……”
他笑了:“算了,見面再說吧.我沒有關別墅的大門,到時你直接進來就是了.”
“好.”
掛了電話,我慢慢地把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我必須得過去.他在那里等我.
背叛,羞愧,憤怒,痛悔,在這所有的情緒之外,還有另一種更強烈更不堪忍受的感情.
我發(fā)現我很難過.
非常非常的難過.
在聽到他的聲音以后,我竟然會感覺到如此難受.
如果可以,我本來是想好好愛他的.
就在這時,另一個念頭來到我的腦海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推理想象出來的,也許它們都不是真的呢?也許,李信如的確是雙性戀者,可是他并不是程明的情人呢?也許他們倆就是普通好朋友,根本毫無關系呢?并沒有證據證明,程明和李信如曾經是情侶!他并沒有親口承認這一切!又或者,李信如就是被李梅殺死的呢?他的往事與案情根本無關緊要!
但隨即,我只想把自己暴打一頓.
我怎么還這樣蠢!我怎么還這樣天真?竟然還在用這種可笑的,完全站不住腳的想法來為程明開脫?
當我站起身,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才發(fā)現天已經完全的黑了.
我關了燈,拉上門,往公安局的大門外走去.
我懷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心情,走進車水馬龍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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