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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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些,我的心情就跟初夏的太陽一般燦爛起來,那種愉悅的心情,讓我忍不住想要跳舞。
腳尖一點,我如點水蜻蜓般朝前躍了一步,雙手舒展開來,在空中交錯劃了一個半圓。停車場在一樓露天的,此時已經(jīng)是傍晚,夕陽西下余暉染得天邊層云疊艷,晚風吹來,幾根散落的發(fā)絲繞上我的鼻尖。
我閉上眼,感受著涼涼的晚風。腦子里猛地掠過年幼時候,媽媽第一次帶我去縣城里的舞蹈教室報名學舞,我躲在教室的門外偷偷地看里面穿著舞蹈衣的小朋友們跟著老師做出一個舒展的動作,講臺上的老師穿著黑色的舞蹈衣,微微仰著頭,光潔的頸部線條一覽無余,她一舒展雙手,動作優(yōu)雅得像一只美麗的天鵝。
小小的我,就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內心深處對舞蹈的呼喚。而我轉身,卻看見媽媽正從錢包里掏出一沓嶄新的一百元。那是1998年,我八歲,媽媽一個月的收入是四百五十元,而一個學期的芭蕾舞學費是一千兩百元。
我記得當初告訴媽媽我要進入演藝圈的時候她那絕望而無助的眼神與凄厲的哭喊?晌覜]有辦法心軟。媽媽已經(jīng)四十五歲了,年輕時候的辛勞讓她已經(jīng)無法再干重活,這兩年我們家里幾乎已經(jīng)斷絕了所有經(jīng)濟來源。我不是不想上學,不是不想繼續(xù)跳舞,可是,當夢想遭遇現(xiàn)實,我束手無策。
半年來的困境讓我連回家看媽媽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可如今一切馬上都要改變了。
我會成功,我會掙到錢,我會用我自己的能力掙錢讓媽媽的日子過得好一些。
踮起腳尖,我伸出手,向無形的舞伴邀舞,卻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剎那,腳下一旋轉身逃脫。那被拋棄了的舞伴化作了風,在夕陽之下追著我,我跳起,踮起腳尖不斷旋轉,靈巧地躲避著風的追捕。
多年以后我想起那時的心情,心尖依然有如當時般的悸動。那是初嘗成功的喜悅,懷揣著對未來美好的期望。當時的我怎么也不會想到,原來現(xiàn)實往往比想象的更殘酷,不是你付出努力,就該獲得回報。
因為拿到了方靜華這個角色,阿Mo開心地放了我一個星期的假,還提前預支了下個月的通告費給我。
“小姑娘,好好休息,養(yǎng)精蓄銳回來好好拍戲,前途大大的好哇!啊哈哈哈!”阿Mo笑得花枝亂顫,一雙綠豆眼瞇得幾乎要失去了蹤影。
在一邊化妝的翹翹一邊畫眼線一邊羨慕地說:“哎,夏薇你就好了,才入行半年就接到這么好的角色,真羨慕你。”翹翹也是阿Mo手下的藝人,是去年年初公司選拔新人的時候進來的,到現(xiàn)在也只是上上各種玩樂節(jié)目而已。
阿Mo常說娛樂圈是個推陳出新的地方,每個藝人的保質期都很短,你一開始可以是通告藝人,可假如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還只是通告藝人,那就只能一輩子都做通告藝人。
翻身,不是不可能,但比登天還難。
相比之下,我比翹翹的確幸運得多了。
翹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馬上惹禍上身,阿Mo卷起手里的報紙,拍在翹翹頭上:“你還好意思羨慕嫉妒別人。你看看這報紙。這個節(jié)目明明你是和李夢琳一起去上的,為什么見報的時候只有她沒有你?”
翹翹很委屈:“她從頭到尾都黏著陸琪,我插都插不進去,有什么辦法?”
阿Mo恨鐵不成鋼:“我早就跟你說了,陸琪現(xiàn)在正當紅,你能跟他上同一個節(jié)目,就應該想盡辦法黏住他。結果呢?你說你紅不起來你怪誰?自己不思進取,就知道去夜店喝酒!”
我吐吐舌頭,心想這個時候還是先溜為妙,于是轉身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手里捏著阿Mo剛剛給的錢,足足有七千多塊,這是我這半年來拿得最多的一次了。想了想,我打出租車去了輕風廣場。
那雙平底鞋應該是找不回來了,還是再買一雙吧。
剛進M&R,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錢多多正坐在店堂中間那大沙發(fā)上,腳邊擺了一堆的鞋子,兩位專柜小姐微笑著半蹲著,正伺候她試穿一雙黑色的高跟鞋。我是知道錢多多在圈子里的地位的,急忙打招呼:“多多姐。”
錢多多一抬眼,眉毛一挑:“喲,林夏薇呀,你來買鞋子?”
我畢恭畢敬:“是。”
這時候專柜小姐已經(jīng)幫她穿好鞋子,錢多多微一抬腳:“好看嗎?”她問我。此時她腳上試穿的是一雙純黑色的高跟鞋,那鞋跟加上防水臺,我看足足有二十厘米。鞋子是最經(jīng)典簡單的款式,但因為腳踝處有一條緞帶綁成蝴蝶結的設計,便讓人眼前一亮。
“真好看。”我由衷地贊嘆。
“可我覺得好像太夸張了。”錢多多卻皺眉,“你不覺得這鞋跟會太高了一些嗎?”她詢問我的意見。這可讓我有點受寵若驚。要知道,錢多多的時尚品位是圈子里都認同的,尤其是好多新人,都愿意向她討教穿衣打扮的秘訣,一來算是討好她,二來她的確品位不俗。
所以她這么一問,我可是不敢輕易回答。可是人家問了我不答也不行,于是我想了想,小心地問:“不知道多多姐買這雙鞋是打算平時穿呢,還是出席什么活動穿?”
錢多多眉毛一挑:“有區(qū)別嗎?”
“當然有。如果是出席活動穿的話,這雙鞋子當然是很好,可如果是平時穿,我倒是覺得鞋跟過高了些,不太舒服。”我誠懇地說出我的想法。錢多多聞言,低頭看了看腳上的鞋子,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發(fā)覺她的臉上居然有一抹紅暈。
“其實,我是打算穿去見未來婆婆的。”她壓低聲音。
這句話讓我震驚,不亞于有人告訴我其實地球是方的,而我們活在火星上。我跟錢多多認識沒幾天,但我從入行以來就知道她。一直以來,她給我的印象就是一朵交際花,游走于各種上流男人之間,外表風格華麗,內里卻是腐敗發(fā)臭的名聲,在我的觀念里,這種女人的下場就跟《十八春》里面的曼璐一樣,最終只能挑一個不上檔次的老男人走完一生。
可沒想到,她居然是有男朋友的,而且已經(jīng)發(fā)展到要去見未來婆婆的地步。
當然,這種震驚我不會在臉上表達出來。我再笨再不善交際,也沒直腸子到這個程度。我努力扯出微笑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震驚:“這樣啊……”
錢多多點頭,眉頭一皺,有點苦惱:“可我真不知道見未來婆婆應該怎么打扮。太隆重了好像不對,太隨意了我又怕她覺得我不夠重視,夏薇,你有經(jīng)驗嗎?”
我連忙搖頭撇清:開玩笑,我從小到大被媽媽嚴管,加上自己的原因,連戀愛都沒談過,怎么可能有見未來婆婆的經(jīng)驗。不過,見未來婆婆的經(jīng)驗沒有,討好長輩卻是我擅長的。其實討長輩歡心很簡單,一就是嘴甜,二就是裝乖。
按照第二個原則,這雙高跟鞋果斷是不行的。
“這樣的話,這雙高跟鞋有點夸張了。我覺得呢,大多數(shù)婆婆都是不喜歡兒媳婦打扮得太過于花枝招展的,還是得體端莊的路線比較保險。這雙鞋跟實在有點太高了。再說,高跟鞋其實不是鞋跟越高越好,反而是中跟的鞋子才能表現(xiàn)出小腿最美的曲線。”
我朝柜臺上掃視了一圈,拿下一雙酒杯跟的鞋子,緞面黑,很簡單卻很典雅。
“這雙就不錯。”我把鞋子遞到錢多多面前,她猶豫了一下,接過換上。
“這雙,真的行?”她神情猶豫地看我。
我點點頭:“起碼比前面這雙會好一些。”太高跟的鞋子,美則美矣,卻略顯凌厲,面對長輩,顯然不是好選擇。何況是第一次見未來婆婆這樣的重要場合。
“可我不穿跟這么低的鞋子很久了。”錢多多一邊嘀咕著,一邊在鏡子前轉來轉去左看右看,表情甚是認真專注,又問我,“真的比那雙好?”
我再一次誠懇地點了點頭。
她又低頭看了看腳上的鞋子,用一種慷慨就義的表情和語氣說:“好吧,那就這雙。我相信你!”
說實話,這一句“我相信你”讓我的心里陡生暖意。我看得出來她對這次約會很重視,重視到甚至失去了平日的自信,而我與她不過第二次見面,她就能在這么重要的問題上聽取我的意見。
雖然后來錢多多跟我坦白,她當時只不過是出于對自己的判斷的強烈不信任,才走了另一個極端去輕信他人,這時候就算把我換成其他任何人,都是同樣的結果。
從M&R出來,錢多多跟我告了別,依然是帶著那副如赴戰(zhàn)場的神情踏上了電梯。臨走時她對我說:“林夏薇,要是今晚我順利過關,一定好好報答你!”我有點受寵若驚,連忙對著錢多多扯開我自認為最美好恭敬的笑容,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