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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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無邪看清來人是清幽,一驚,收回軒轅劍,將清幽拉入房內(nèi),反手關(guān)上房門,他冷聲質(zhì)問:“不是約好明日?怎么今日就來?”
清幽不答,視線落在廂房里間的繡花帳幔上。紗帳朦朧,紅燭輕搖,漏出幾分旖旎光線,隱隱可見一女子正披衣起身。她不料撞見此幕,神色微異,冷嘲道:“皇兄好興致。東宸國忠義之士盡損,皇兄竟有心情享艷福。”
軒轅無邪薄唇微動,俯身低頭,剛要開口,適逢清幽仰頭,兩人面容離得極近,能清晰地在對方眸中看到自己。她眸中冷意毫不掩飾,他渾身一僵,心情莫名復(fù)雜。
此時,尖細的女聲響起,打斷他們的對望。
“喲,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寧和公主。怎么,沒按約定,半夜偷偷前來,你又想接近王爺?”
軒轅無邪臉色頓黑,薄怒道:“紅焰舞!誰讓你出來!”
清幽打量著眼前這名妖嬈艷麗的女子。紅焰舞,人如其名,一襲火紅色長襟窄裙,艷麗如天邊彤云。狹長的丹鳳眼,柳眉帶著誘惑,紅唇嬌艷。不知為何,紅焰舞似對她充滿敵意。
紅焰舞慢慢走近,輕狂笑道,“王爺生氣了?焰舞好奇她是否真的失憶,說不定是裝的。”突然俯身,她湊近清幽耳邊,“你這只破鞋,離莊王遠點。”
清幽秀眉微蹙,淡淡道:“請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她的嗓音低沉,話中冷意讓人不寒而栗。
燭光被雕花燈罩一篩,如片片枯葉落在地上,斑斑駁駁。
紅焰舞面色一僵,仍是嘲諷:“哼,半夜找王爺,你能安什么心?告訴你,你這只破鞋,別妄想上王爺?shù)拇玻?rdquo;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赫然響起。
清幽這一巴掌極用力。她雖失憶,不知自己與軒轅無邪有何過往,可也不容紅焰舞肆意侮辱。
“你打我?”紅焰舞不可置信地望向清幽,耳垂上妖美的珊瑚珠被方才一巴掌震得撲簌直晃。突然,她不再說話,眸中殺機頓起,五指倏地收攏,偷偷朝清幽擊出致命一掌。
軒轅無邪眼角余光瞥見,出手阻止,一揚袖將紅焰舞掃開幾丈遠,大怒道:“紅焰舞!”
紅焰舞中了軒轅無邪一掌,口吐鮮血。見軒轅無邪動怒,她忍痛跪地,顫聲道:“屬下知錯,還望王爺寬恕。”
“滾。”軒轅無邪冷冷吐出一字。
“是!”紅焰舞憤然離去,臨走一瞥,怨恨的眸光似要將清幽生吞活剝。
軒轅無邪見紅焰舞走遠,伸手欲撫上清幽肩頭,“你沒事吧。”
清幽避開他關(guān)切的碰觸,冷了語調(diào):“我有一事,不問清楚,日夜難安寢。”
軒轅無邪稍愣,“何事?”
清幽忍不住露出激憤之色,質(zhì)問道:“鳳秦國狩獵那日,山頂暗箭是你命人放的?”狼祭之后,她打聽到鳳絕派人去山上反復(fù)查探,卻未找到蛛絲馬跡,思前想后,她覺得殺人滅口這種事,只有軒轅無邪這種邪毒之人才做得出來。
軒轅無邪也不否認,“是!”
清幽猛地后退一步,眸露慘痛之色,啞聲道:“他們都是忠于你的人,你怎能下手?簡直是……”她說不下去,憤然抬首,卻望見他雙眸亦是沉痛,里面交織著復(fù)雜的情緒,不知是真是假。
軒轅無邪聲音飽含悲愴,“禽獸不如,是嗎?清幽,東都已失守,他們知曉太多七莊城的城防機密,只要有一人招供,七莊城便危如累卵。若我們再丟了七莊城,九江以北便無據(jù)點,與喪家犬何異?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只能這么做。”
清幽訕笑一聲,突然問:“當(dāng)時我也在其中,你若知道還會命人放箭?”
軒轅無邪低首,看著她蒼白的面容上有著憤怒的紅暈。他愣一愣,薄唇間吐出一字,“會!”
一個字,卻好似一把利劍,直直插向清幽心口,只覺五臟六腑都涼透。
屋外,蒼穹漆黑如墨,幾點寒星若隱若現(xiàn)。
屋中,一燈如豆,卻無一分暖意。
昏黃迷蒙的光線中,軒轅無邪神色凜冽,字字道:“沒人能阻止我匡復(fù)故土,一統(tǒng)江山!”
清幽心一沉,五指收攏,憤然瞪大眼。
夜更深,明月隱于烏云之后,四下里漆黑一片。
時至丑時,清幽才返回惜園。她輕身一縱,越過高墻,飛旋轉(zhuǎn)身,翩翩墜地。北風(fēng)呼嘯,吹得窗戶隱隱作響。她上前將窗戶拉開一條小縫,寒風(fēng)卷著她靈巧的身姿一同躍入屋內(nèi)。
待近到床前,她猛然一個激靈,只覺渾身從腳一路戰(zhàn)栗至頭皮。月兒西沉,漸出云層,借著窗楞間漏下的朦朧月光,她瞧清楚有個高大身影正坐在床榻上,竟是鳳絕!
“半夜三更,你去哪了?”鳳絕淡淡開口。
清幽緩緩垂下雙眸,按捺住幾乎躍至喉口的心跳,低低道:“我睡不著,出去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為何要爬窗?”鳳絕冷哼。窗子并沒關(guān)好,此刻又被夜風(fēng)吹開,涼風(fēng)涌入,撩動清幽滿頭青絲,輕輕拂過他的面頰,亦送來一抹馨香,令他微微失神。
清幽轉(zhuǎn)身將窗子關(guān)好,掩飾著慌亂,小聲解釋:“金玲睡眠淺,門軸聲音大,怕吵醒她。前幾日金鈴徹夜照顧我,沒好好休息過。”說罷,她走了幾步,在離鳳絕稍遠的床尾坐下。足上繡鞋被露水濡濕,她不動聲色脫下,踢入床底下,問道:“王爺來了很久?”
鳳絕回道:“沒來太久,半盞茶功夫。”他偏過頭,瞧見清幽上了床榻,徑自蓋上錦被。她烏發(fā)披散,鋪在潔白錦衾之上仿若潑上水墨畫般美。
清幽心中詫異,明明借口拙劣,鳳絕卻一反常態(tài),也不深究。無瑕細想,她作勢打了個哈欠,道:“王爺若沒急事,請回吧,我困了。”說罷,她蜷著身子縮入被窩。身旁響起窸窣聲,鳳絕似在脫鞋,而后她只覺身上一輕一冷,竟是鳳絕掀開被子,躺下睡在她身側(cè)。她倏地起身,不可置信道:“王爺要在這就寢?”
“本王的府邸,本王想上哪睡就上哪睡!”鳳絕閉上雙眸,也不理她。
混亂、氣惱、尷尬種種情緒堵在胸口,清幽幾乎咬牙切齒,“王爺為何不去蝶園,那里溫香軟玉,一定正等著王爺!”
許久,無人回答。
清幽秀眉緊蹙,推一推鳳絕,“王爺,你快去別處!”
鳳絕紋絲不動。
漸漸,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清幽微愕,難道鳳絕睡著了!借著窗間漏下月光,她瞧清楚,他睡得很沉,眼圈烏黑,很累很倦般。高聳的鼻梁下,本是近乎殘忍的薄唇,此刻卻有著溫潤的弧度。他睡得這般沉,毫不設(shè)防,就不怕她一刀要了他的性命?那樣的話,東宸國收復(fù)疆土,指日可待。她腦中亂亂想著,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今晚她來回奔波,困頓至極,漸漸支撐不住,可她又不愿跟鳳絕同床共枕,干脆下床,趴在床尾迷迷糊糊睡過去。
次日,晨陽耀眼,不知名的鳥兒長鳴一聲,清幽猛地驚醒,發(fā)覺自己不知何時竟睡在床上,身側(cè)空無一人,一套干凈的衣裳整齊地放在床頭。若不是枕間尚留有鳳絕身上男子氣息以及幾根碎發(fā),她幾乎以為昨晚只是一場夢。
穿衣起身,步出園外,清幽視線被對面園中鳳絕身影吸引過去。對面園子喚作怡園,平時園門總用一把大銅鎖鎖住,今日不知為何打開。她情不自禁向怡園走去。
秋風(fēng)吹過,送來縷縷菊花清苦氣息。
這里一草一木,都精心修剪整齊,如此用心打理,看來怡園曾住過一位很重要的人。
鳳絕紫衣飄揚,正在怡園楓葉林中舞劍,舉手投足皆從容優(yōu)雅,風(fēng)流俊逸更勝平日。只見他右足勁點,身形如飛鳥疾掠,點上一棵楓樹,再一騰縱,閃身間已擲出手中冷劍,寒光暴閃,劍氣如紫虹貫日,掃過層層楓葉。頓時,紅紅黃黃碎葉飄飄灑灑,揚滿半空,好似落下一場繽紛花雨。
鳳絕果然一身好武功。清幽并未多瞧,腳下似無法控制,來到怡園主屋,屋里靜得恍若一池?zé)o波秋水,每樣擺設(shè),都精致得像是一卷畫。在這里,時光仿佛將所有綺麗、所有的溫情都凝固。
這里看起來曾住著一位女子,清幽心中更疑惑,恍惚抬頭,但見煙霞白的窗紗外一樹紅楓如泣血般,窗下一張黑檀長案幾上,擱著一襲精致的琵琶。
琴頭雕成鳳尾樣式,綴著一顆碩大的黑珍珠,白玉調(diào)音桿,黑色琴弦,白與黑搭配完美,這是她見過的最美的琵琶。純凈的白玉,清亮得仿佛不沾染任何俗塵氣息;黑色珍珠,黑色琴弦,有著超脫塵世的空靈。
若說唯一可惜的,便是琵琶琴弦已斷,琴絲軟軟垂落,像是無聲地傾訴著過往,令人忍不住去探究。
像是中了魔般,清幽伸手去觸摸琵琶。
“別碰它!”一聲暴喝響起。
清幽一驚,手猛地縮回,卻不慎將琵琶碰落。尚未來得及驚呼出聲,她只覺身側(cè)紫光一閃,下一刻,她整個人如斷線的風(fēng)箏般飛出,撞在門邊。劇痛潮水般襲來,她捂上自己心口,唇邊溢出一縷慘烈的鮮紅,順著唇角蜿蜒而下。
眼前,鳳絕已將琵琶穩(wěn)穩(wěn)接住。他小心翼翼地抱著琵琶,仿佛懷中抱著整個世界,他的眸子黑亮如漆,目光只流連在斷裂的琴弦上。
屋中更靜,靜得連窗外屋檐上風(fēng)鈴聲都能聽清,細細的,一聲又一聲,將整個空氣都攪碎了。
許久許久,鳳絕始終抱著琵琶,枯坐在冰涼的地上,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攪動著斷裂的琴弦,一圈又一圈,細長的黑絲繞在他指間,愈繞愈緊,漸漸他的手指漲成青紫色,他卻渾然不覺,一味無意識地纏繞著,一下又一下。
清幽咬著唇,雪白的牙齒深深陷入紅唇中,沒說一句話。她明白,這琵琶對鳳絕來說,定有特殊意義,包括怡園,包括這里曾經(jīng)住過的人。她極緩地自地上爬起,轉(zhuǎn)身離開怡園,片刻身影消失在泣血楓紅之中。獨留鳳絕一人沉浸過往,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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