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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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尚侍果然滿不在乎地說:“嗨,那還不容易!”她叫過自己身邊的心腹,“臘梅,你帶這位陸貞姑娘去找陳典侍,就說我說的,這回的宮女,就多錄取一個人。”
沒想到自己會這么順利,陸貞睜大了雙眼,感激地看著面前的人,“謝大人恩典!”
王尚儀看婁尚侍專門和自己作對,冷笑了一聲,“婁尚侍,你敢!她之前可是假造官籍都想進宮,要是出了什么禍事,你擔得起嗎?”
婁尚侍媚笑著說:“我擔不起,可是長公主殿下?lián)闷鸢。?rdquo;她得意洋洋地拿著玉佩走回王尚儀身邊,生怕她看不見細節(jié),“姐姐您一向見多識廣,這回怎么連長公主殿下的信物都不認識了呀?前幾天她剛剛?cè)ビ窕噬浇o太子殿下祈福,你倒好,轉(zhuǎn)頭就想駁她的人情?”
婁尚侍果然看到王尚儀臉色一僵,大為得意,火上澆油地說:“你看她這個樣子,長得多像蕭貴妃娘娘啊,難怪長公主會挑中她。”
王尚儀狠狠瞪著她,“不許胡說!”
婁尚侍眼看自己目的達到,悄悄地說:“呦,姐姐你該不是在……害怕?怕皇上一見這小姑娘,就喜歡上啦?”她這話就是故意說給王尚儀聽的。說完了后,她又笑吟吟地一把拉過陸貞的手,把玉佩還給了她,“好啦,這沒你事了,快跟臘梅一起進去吧。”
陸貞看王尚儀沒有再趕走她,恍然大悟地說:“是!”她興高采烈地跟著臘梅先走了,只留下婁尚侍眼含深意地看著她的背影,滿意地嘆了一口氣。她對王尚儀說:“哎,今天秋高氣爽,我倒是看了場好戲!王姐姐,太后她老人家還要我出宮辦點事,我就先走一步了啊。”
王尚儀強自忍著,看婁尚侍趾高氣揚地走遠,才陰沉地說:“哼,長公主硬要送她進宮,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姓婁的,你就算能讓她進了宮,我也能讓她滾出去!”她揮袖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陣風,卷起了陣陣的落葉,也不知道往哪邊吹去。
但此時的陸貞并不知道剛剛有了這番變故。陳典侍認出了她,話里有話地說:“你居然又來了。”陸貞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陳典侍卻又說:“走了又進來,后宮就是需要你這種有本事的人。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陸貞知道她話里的意思,也不解釋,只是回答:“我叫陸貞。”
陳典侍在宮女名冊上很快地寫下了她的名字,又親熱地遞給了她一塊木牌,仔細交代著,“好了,明天辰時三刻,你拿著這個宮牌到闔閭門,自然會有人接你入宮。”
陸貞對之前的經(jīng)歷還有點心悸,忐忑不安地問她,“這次,您不用看官籍嗎?”
陳典侍笑嘻嘻地拍著她的肩膀,“哪還用得著?尚侍大人親自為你作保,比什么官籍都管用!”
皇建元年,也正是陸貞入宮的這一年。北齊大興內(nèi)宮,后宮以蕭貴妃為尊,另有趙嬪、陳貴人、徐芳儀等妃嬪五人。宮內(nèi)內(nèi)府局隸有太監(jiān)一千名、宮女兩千名。內(nèi)府局掌前宮詔令傳達、木土營造之職,掌局者名為三品太監(jiān),下轄四品少監(jiān)、五品內(nèi)監(jiān)、七品掌事等四十五人;內(nèi)侍局掌管后宮大小事務(wù),三品掌局命婦暫缺,由四品尚儀、尚侍兩人共同署理,下轄五品司衣、司寶、司膳、司正、司儀及司計,分掌后宮的衣飾、珍寶、膳食、法令、儀仗以及財帛之事,六司之下,尚有六品典侍、七品掌侍等女官。每月逢五,兩局均效仿前朝,啟殿理事,處理內(nèi)宮一般事務(wù)。只有事涉重大,才上報貴妃蕭氏及太后婁氏決斷……
背著小包袱的陸貞跟在年長的宮女身后走過宮殿區(qū),宮女回頭和她解釋著:“那是昭陽殿,皇上住的地方;那是含光殿,是貴妃娘娘的寢宮;太后娘娘住的是后面那排大殿,看到上面寫著鮮卑文的牌匾沒有?”
陸貞睜大了眼睛,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日出東方,天地間茫茫一片金光,屋檐上一抹白雪,將日光折射成萬條金蛇。陸貞小心地分辨著殿上的字,口里也隨即說出:“仁壽殿。”
年長的宮女好奇地看著她興奮的臉,“你識字?”
陸貞有一點害羞,微微低了頭回答:“認識一點。”
宮女看她神情謙虛,點了點頭說:“你長得又水靈,又識文斷字,難怪這批見習宮女都入宮快半個月了,尚侍大人還特意把你撥進來。”
陸貞的頭低得更厲害了,乖巧地說:“謝謝大人夸獎。”
宮女心里十分歡喜她這番話,但還是四下打量了沒有閑雜人等,連忙說:“可別亂叫,我只是一個二等宮女,哪當?shù)闷疬@個稱呼?只有女官大人們才能稱大人,你要是不小心叫錯了,沒準就被打板子趕出宮去了!”
陸貞鄭重地說:“謝謝姑姑教誨。這一等二等的,又是怎么回事兒?”
宮女看她乖巧,又會說話,心里憐愛多些,也就告訴她說:“宮里面也把宮女分成四等。每個宮室掌事的,多半是一等姑姑。像我這樣年紀大點的,是二等,你們這些剛?cè)雽m的和那些有罪的宮女們都一樣,都是沒有等級的,要等見習完了,過了考試,再分配了宮室,才能做上三等呢……”
兩人一路說著一路前進,不知不覺走近了一所宮院,灰蒙蒙的外墻,十分不起眼,陸貞完全沒有注意。她想著剛才宮女說的話,口中稱奇,“還要考試?”
年長宮女微微一笑,抬頭看著前方示意她,“那當然,每次見習宮女都有上百人,最后能留下來的,也不過三分之二罷了。喏,前面就是用勤院,你以后就要在這待上整整兩個月,不,一個月。”
她熟門熟路地帶著陸貞進了院門,揚聲問道:“楊姑姑在嗎?”
殿外突然閃過一個宮女,看面容也上了年紀,眼角都生出細細的皺紋來,打扮和陸貞身邊的年長宮女一模一樣,她看著陸貞身邊的人淡淡一笑,“婁尚侍宣她去內(nèi)侍局了。有什么事,找我也是一樣。”
這年長宮女看到她出來了,明顯地松了一口氣,低聲說:“那敢情好,誰不知道用勤院里你宋姑姑就是半個當家的!這個小宮女叫陸貞,是陳典侍大人剛剛增補過來的,我奉命把她送到用勤院來。”
宋姑姑還沒怎么明白,有點疑惑地對年長宮女說:“現(xiàn)在才送來?可她們都已經(jīng)……”她目光看向了殿內(nèi),一排小宮女都在里面訓練著禮儀,不由得有些為難。那年長宮女豈不明白她的想法,只湊到她身邊悄悄地說:“你這就別管了,典侍大人把她送來,你收著就是了。再說,這還不是典侍大人的主意……”宋姑姑順著她說話的意思打量著陸貞,先看了幾眼,心里咯噔了一聲——這小宮女,倒有幾分蕭貴妃的樣貌,立時恍然大悟,“多謝姑姑提醒!我這就帶她過去。——你叫陸貞是吧?”這最后一句話是看向陸貞說的,因此聲音也格外提高了幾分。
陸貞跟在宋姑姑身后進了殿內(nèi),好奇地左右打量著,只見一排小宮女筆直地站在那兒,頭上還頂著茶盤,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宋姑姑在這時發(fā)話了,“好了,放下先休息一下吧!”
原來這是訓練的一種。聽到宋姑姑讓大家休息,小宮女們眼里都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宋姑姑指著陸貞說:“這是新來的陸貞,以后就是你們的姐妹了。陸貞,你以后就住三號房,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事,阿寧,你多幫幫她。”
一個小宮女恭敬地出列答了聲“是”,陸貞立刻跟著她回了隊列里,站到了隊尾。宋姑姑滿意地說:“好了,都快中午了,你們散了吧,待會兒吃完飯,下午再接著練。”
小宮女們怯怯地等到宋姑姑走出了門,才一擁而上圍到了陸貞的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的,“你叫陸貞?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啊?”
陸貞被她們的熱情迅速感染了——離家這么久,這還是第一次和許多人親親熱熱在一起,她笑著回答:“嗯,是的……我前些日子生了病,所以才晚了……”
但一個尖厲的聲音打破了這片祥和,“你撒謊!”
眾人都有點疑惑地看向了聲音的來源,只見陳秋娘和沈碧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陸貞。沈碧譏誚地上下打量著她,陳秋娘站在她身邊大聲地說:“我們認得你!你根本不是因為生病才晚入宮。上次在宮女擇選處,我們親眼看著你因為假造官籍被尚儀大人趕出去了!”
陸貞看別人都在看自己,連連搖著手,“沒有沒有,我沒有假造官籍,那只是個誤會……”
陳秋娘看她竟然還在狡辯,尖聲嚷嚷,“什么誤會,當時你邊哭邊求饒,還說自己是迫不得已,現(xiàn)在怎么全忘了?”她生怕別人還不相信自己,立時指著一旁的幾個宮女,厲聲問她們:“那會兒你們不也在嗎?”
那幾個宮女本準備置身事外,卻被陳秋娘拖進渾水,面色尷尬,只是一言不發(fā)。陸貞慘白著臉說:“那確實只是個誤會,我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進宮來了嗎?”
阿碧看她的說辭讓一旁的宮女有所動搖,悶哼一聲,上前一步,不客氣地說:“哼,明明就是個騙子,還敢嘴硬!”
一時間宮殿里吵成了一團,沒有人注意到一個三十出頭、穿著緋色宮衣的女人走進了殿,這人皺了皺眉,揚聲道:“誰在吵鬧?”
眾人回頭發(fā)現(xiàn)一早出門的楊姑姑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楊姑姑出名的嚴厲,所有人立刻收了聲,大氣都不敢出。偏偏阿碧非要趕盡殺絕,上前一步,得意洋洋地指著陸貞說:“楊姑姑,您回來了?這個人是個騙子,她是拿著假官籍進宮的!”
楊姑姑冷冷地看著她,看她這副模樣,自然知道剛才為何如此騷亂。她吩咐一旁跟著自己的宮女道:“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誰讓你開口說話的?給我掌嘴!”一言既出,早有人上前拉著阿碧,狠狠的耳光鋪頭蓋臉地扇了下去。
阿碧沒想到自己卻遭這番變故,本準備看陸貞的好戲,幾個耳光打下來,這才回了神,淚水漣漣,以為楊姑姑沒聽清楚,兀自分辯著說:“楊姑姑,可她真的是假造官籍進來的……”
楊姑姑皺了眉,這女孩子,平時看著挺聰明伶俐,今天真是豬油蒙了心了。她看著阿碧話里帶話地說:“學了半個多月宮規(guī),你怎么還沒一點長進?是真是假,輪不到你說話!每個宮女,都是內(nèi)侍局的女官大人們?nèi)龑徫弪灢配浫∵M來的,莫非你認為,自己的本事比大人們還大?”
阿碧心里一寒,低聲說:“阿碧不敢!”
楊姑姑指著她,緩緩環(huán)視大殿四周,“誰要不守規(guī)矩,這就是榜樣!你們給我記住了,進了宮,一切都得守宮規(guī)。主子沒讓你說話之前,你就不能開口。主子賞你耳光,那也是恩典!”
屋里一片安靜。楊姑姑又盯上了陸貞,“你,跟我出來!”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門,宮女們都在看阿碧笑話,沒人注意到陸貞跟著楊姑姑走到了外面,緊跟著就跪在了地上。
楊姑姑吩咐下面的宮女給自己搬來了椅子,坐在了大樹下,泡了一壺茶,許久才站起身走到陸貞旁邊厲聲說:“果然還有幾分耐性,難怪能走得動通天的路子。不過,你給我記好了,我楊挽秋可不管你是婁尚侍還是長公主的人,一律一視同仁!呵,剛進宮就跟別人爭執(zhí),別以為你身后有人撐腰,就可以得意輕狂!”
陸貞連連分辯,“姑姑,我沒有,是阿碧……”
楊姑姑冷哼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住口!你是不是也想像阿碧那樣,吃幾個耳光?我告訴你,你們都是奴婢,進了宮里,都是來服侍主子的!從今往后,你都給我待在這個用勤院,好好地學習宮規(guī)!好好地學習怎么侍候主子,怎么說話做事!你本來就比別人晚來半個月,要再不好好用功,到時候通不過考試,你就自己收拾包袱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