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盡管白天的時候并沒有看清那個女孩子的面容,但看到那件白色的棉布碎花裙,還有那一頭齊肩的長發(fā),便一眼認了出來。
她在那里干什么?
林韋諾很好奇,這么晚了她不回房睡覺,卻坐在樓梯里是為什么?想起白天的情景,他不禁想到,她是被家里趕出來的?
林韋諾為自己所看到的情景感到訝異,腦子一時之間轉(zhuǎn)不過來,不知道究竟為何會是這般情景。當望遠鏡再次移到女孩身上時,他剛好看見女孩抬起頭來。
那是一張消瘦的小臉,幾縷頭發(fā)零亂地擋在眼前。女孩的眼眸很清澈,卻又時不時地透著迷茫和害怕。她的雙手緊緊地環(huán)抱著雙肩,下巴擱在手上,林韋諾覺得他甚至能夠看見她顫動著的身子。
一道微酸的感覺從心間劃過,他來不及抓住便已消失。此時的他心里只剩下一條信息:他要解讀她,他要了解她。他甚至有一股沖動,想現(xiàn)在就下去保護她、照顧她。這股強烈的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愿望,讓林韋諾整個身子一僵,他忍不住扯起嘴角嘲笑自己同情心又泛濫了。努力地壓下這本不該有的情緒,他起身走到一邊去關(guān)了燈,本想著回去躺著睡覺,可腳步又不受控制地走到了窗前。他整個身子倚在一邊的窗框上,眼神直直地飄向女孩所在的位置。此時沒有什么月色,遠遠看去那里隱隱只有一個白點。
林韋諾一直沒有動,一直到晨光微露,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可能是因為周圍太過于寂靜,他聽見對面的鐵柵欄響了一下,從里面探出一個中年婦女的頭來。不知她對女孩說了什么,女孩緩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低著頭緩步進了屋。
之后留下的只有一聲清脆的關(guān)門聲。
傍晚,林韋諾出去買醬油的時候,正好在小區(qū)外那條老舊的路上碰見了女孩。兩人撞見皆是一愣,還是女孩子先回過神來,張開嘴低聲問道:“你的手怎么樣了?”
就在林韋諾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的時候,女孩又開了口,這次她的聲音里帶著微微的笑意:“我都忘了,你不認識我,我叫阮凌瑤,劃傷你手的那個男孩是我弟弟。”
林韋諾多想沖上去說一句,其實我們已經(jīng)見過了,但最終心里的激動都化成了出口的話:“噢,我叫林韋諾,很高興認識你。”
“你手上的傷好些了嗎?”
“沒事,已經(jīng)好多了。”
兩人簡單地交談幾句便匆匆告別離開了。林韋諾是因為家里趕著用醬油炒菜,不能耽擱。至于阮凌瑤是因為什么,林韋諾便不知道了。只是望著她匆匆離去的消瘦背影,心中有種化不開的沉悶。
兩人再次相遇是在小弄堂里。林韋諾因為剛吃過晚飯想要散步消化一下,便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弄堂里。剛好在他走進弄堂的那一刻,阮凌瑤也從弄堂后邊的房子繞了過來。兩人見面時眼里都寫著訝異,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開口說:“真巧,散步呀?”
之后兩人對視一會兒,終是忍不住,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仿佛就在頃刻間,友誼的種子便在這笑聲中埋下。原本還有些陌生的兩人,也因為這一句話、一聲笑,一下子感覺親切了不少。
兩人坐在弄堂外的石階上說著話。林韋諾看著阮凌瑤瘦小的樣子,卻沒想到她竟然還和自己同齡、念一樣的年級,兩人的話題似乎也在一瞬間多了起來。
林韋諾在和阮凌瑤聊天的時候,無意中看見阮凌瑤的手臂上有幾塊淤青,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的手摔傷了?”
阮凌瑤急忙扯扯袖子,掩藏好手臂,又勉強扯動嘴角的笑容,不說話。
“我看看。”林韋諾一把拉過阮凌瑤的手腕,挽起她的袖子就看。阮凌瑤想要撤回自己的手,可林韋諾沒有半點要松開的意思。
阮凌瑤的整條手臂上都是紫青色的淤青,林韋諾看著,連抓著阮凌瑤手腕的手都忍不住放輕了一些。他根本不敢伸手去觸碰,就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韋諾皺著眉,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阮凌瑤見林韋諾抓著自己手腕的手不是很用力了,就快速地收了回來,扯下袖子。她嘴角扯過一抹苦笑,低著頭小聲地說:“那天弟弟拿刀劃傷了你的手,賠了為數(shù)不多的積蓄。媽媽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因為我沒有看好弟弟才讓那樣的事情發(fā)生的。”
阮凌瑤的聲音雖然小,卻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林韋諾耳里。他低頭看看自己還纏著繃帶的手臂,輕聲地問:“所以,她就打了你?”
阮凌瑤沒有回答,盡管這樣,林韋諾還是能夠猜到。
兩人皆是一陣沉默。半晌,林韋諾突然抬起頭來,對著阮凌瑤說:“明天的這個時候你在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哦。”說完便站起身跑走了,沒有留給阮凌瑤任何拒絕的機會。
回家后,林韋諾便把自己視若珍寶的天文望遠鏡拿去典當了。第二天放學后,他早早地就去了小弄堂里等阮凌瑤,等到阮凌瑤緩步走來的時候,便以父母的名義把錢還給了她。
林韋諾想得很簡單,他只是不想讓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因為自己而受到父母的責備。他只是單純地認為,這件事的后果不應(yīng)該由她來承受。
接下來的日子,林韋諾總會早早起床,在窗邊看著阮凌瑤身穿校服、騎著單車上學。起初,被阮凌瑤看見時,他總是尷尬地把頭轉(zhuǎn)向別處,漸漸地彼此也就習慣了這種交流方式。
時間一長,兩人的關(guān)系也微妙起來。
阮凌瑤沒有手機,于是每天上學前都會按三下車鈴示意他。林韋諾則趴在窗邊,折一個紙飛機丟下去,在一邊翅膀上寫上自己要說的話。阮凌瑤會避開大人們的眼睛,在另一邊翅膀上寫上自己要說的話,放在花壇的兩棵美人蕉下面。林韋諾還在兩棵美人蕉的中間掏了一個小洞,用紙殼做了一個地下信箱。
除了把錢交給阮凌瑤那天,他們兩個除了傳遞字條,竟然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兩個多月前,那是阮凌瑤期末考試的最后一天,兩人約定好,等下午四點半阮凌瑤放學回家后,兩人去海邊玩耍一次。
那天上午,林韋諾事先在海邊準備好了廉價的禮花,用沙子堆起了一個小城堡。可當林韋諾回家取連夜做好的紙卡時,看見媽媽頹然地坐在床上,身邊放著爸爸留下的字條和存折。爸爸一聲不響地出走了,去找騙他的朋友。近乎發(fā)瘋的媽媽已經(jīng)收拾好行囊,準備去爸爸可能去的地方找他,連車票都已經(jīng)買好了?粗鴭寢屧愀獾木駹顟B(tài),林韋諾自然不放心媽媽一個人,只好陪著媽媽一起去。
匆忙間,他在出門前疊了最后一個紙飛機,并小心翼翼地在一邊的翅膀上簡單寫明了原因,放在了他們的地下信箱里。
一番尋找無果,林韋諾拉著媽媽疲憊地回到了小區(qū)。
林韋諾很難找出妥帖的詞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繁復的心情,尋找父親未果的難受同馬上能見到阮凌瑤的欣喜充斥在一起,儼然就是一個膨脹到要爆炸的大氣球。
林韋諾先去地下信箱查看阮凌瑤的回信。在看到那個連位置都不曾移動過的自己臨走前留下的寫明緣由的紙飛機時,整顆心像霎時被放光了氣,心里暗說了聲“壞了”。
林韋諾低垂著頭,剛好聽見媽媽從房里走出來,用疲倦的聲音問道:“小諾怎么了?”
林韋諾趕忙把已經(jīng)沾滿泥垢的“紙飛機”塞進口袋里,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站起身來,微笑著應(yīng)著:“沒事,那棵美人蕉好像長蟲子了,我看看。”
林韋諾上前去環(huán)住媽媽的肩,媽媽似乎一下子老掉了幾歲。
整整一個暑假就在這不停的尋找中慢慢過去了。
安頓好媽媽后,林韋諾捏著爸爸出走前辦妥的轉(zhuǎn)學手續(xù),直奔市二中而去。
已經(jīng)是九月中旬,Z城的天氣依然熱得像是要把人都給烘干一樣。一路上,林韋諾還沒來得及想好該怎么和阮凌瑤解釋自己的不辭而別,心里面就已經(jīng)被期待撐得滿滿的——他還記得在阮凌瑤考試前他們就說好要念同一所高中的。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學校了吧,當這個念頭劃過大腦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阮凌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