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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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葉蘊儀說道:“明天要文四陪我去給宗堯發(fā)個電報,我再寫封信給他。”
聽到方宗堯的名字,潘啟文臉一沉:“有什么事,需要給他發(fā)電報?還要寫信?”
葉蘊儀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派了個人去上海接蘊杰,沒有我的信,人家怎么敢隨隨便便把蘊杰交給別人帶走?”
潘啟文撓撓頭,訕訕地道:“呵呵,這我倒是沒想到。”
葉蘊儀又說道:“何況,我答應過宗堯,如果一有你的消息就拍電報給他,省得他擔心。他曾跟我有過約定,如果過了三個月我還沒找到你,他就來接我去上海。”
潘啟文一下子黑了臉,陰沉沉地叫道:“你憑什么跟他去上海?”
葉蘊儀嘆口氣,雙腳撐地,整個人離開他的腿,站了起來,她走到鋼琴邊,轉(zhuǎn)過身來,雙手往后撐在鋼琴上,她低下頭,眼睛看著地板,悠悠地道:“啟文,如果沒找到你,我跟蘊杰孤苦伶仃的,廣州又不能回,你要我們?nèi)ツ睦铮?rdquo;
潘啟文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聽了她這句話,原本想去拉她還伸在半空的手,驀然垂了下去,看向她的眼中盡是懊惱與心疼。
葉蘊儀的左腳腳尖無意識地在地板上來回地蹭著,她愣愣地看著自己腳上那雙翠綠的緞面布拖鞋,突然將左腳稍稍抬起,往前一伸。
她的腳尖轉(zhuǎn)了轉(zhuǎn),輕聲道:“這雙拖鞋,就是出事那天媽媽給我選的。”
潘啟文覺得自己的呼吸被什么給卡住了,喉嚨里直發(fā)緊。
說到這里,葉蘊儀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凄迷:“那時,我們一起從百貨公司出來,本來是我跟媽媽坐一輛黃包車的,可臨上車,發(fā)現(xiàn)這雙鞋被我落在店里了,我讓蘊杰陪我去拿,爸爸就陪媽媽上了第一輛車。”
這是葉蘊儀第一次對潘啟文主動提到父母的慘死,此前潘啟文一直不敢問,這時聽她說起,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胸膛沉沉地起伏著。
突然,她將左腳狠狠一甩,那只鞋就飛了出去,她又抬起右腳,將那只鞋也甩了出去,她赤著腳,聲音哽咽,恨恨地嘶叫道:“就是這雙鞋,要不然,死的就該是我,而不是爸爸!”
潘啟文霍然站起,兩步跨到她面前,將她顫動的身子緊緊地按進懷里,他的手來回地撫著她的發(fā),連聲喚道:“蘊儀、蘊儀,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被潘啟文這樣一摟一安撫,葉蘊儀在心底壓迫了她一年的情緒似乎終于找到了出口,一下子噴薄而出。
她將頭重重地往潘啟文懷里一擂,大聲痛哭起來:“啟文!你知道嗎?爸爸是替我而死的,本來,他應該是跟蘊杰坐后面一輛車的!”
“他們就在我面前,就那樣,就那樣……”葉蘊儀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潘啟文閉了閉眼,更死死地摟緊了她,卻聽她泣不成聲地哭道:“媽媽那么愛美的人,可是,她的臉,她的臉……”
“爸爸是那樣一個帥氣整潔有條理的人,可是,可是,在裝殮他們時,我甚至沒有辦法將他們的身體拼湊完整!”
潘啟文眼前浮現(xiàn)出那慘烈的場景,一想到蘊儀所承受的那份殘忍,他便心痛難當。
潘啟文的手輕撫上了葉蘊儀的背脊,緩緩地來回撫摸著,他強抑下心中的痛楚,吻上了她的發(fā)頂,越來越輕柔、越來越緩慢地說道:“都過去了,蘊儀,都過去了!”
在他如催眠般的安撫聲中,葉蘊儀原本顫動的身體慢慢地平靜下來,她伸出雙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嚶嚶抽泣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將臉往他胸口一揩,聲音逐漸清明起來:“家里出事后,爺爺和姑姑都從美國趕了過來,要接我和蘊杰去美國,可是,父母死因不明、大仇未報,你又杳無音訊,我怎么能、又怎么敢離開?”
聽到“父母死因不明、大仇未報”這句充滿了無奈和幽深恨意的話從葉蘊儀的口中說出來,潘啟文的手輕輕一顫,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迅速躥遍他的全身。
葉蘊儀雙手握拳,重重地捶向他的胸口:“爸媽剛出事,軍中就傳來你臨陣脫逃的消息,我怎么都打聽不到你的消息,最后無奈之下,才想起到老家來找你,如果那天不是碰巧遇到你,如果,我找不到你,你要我怎么辦?你說,你要我怎么辦?”
潘啟文紅了眼,直直地挺立著,任她發(fā)泄。
過了好一會兒,葉蘊儀才終于抬起頭來,看向潘啟文,眼中帶上了一絲的責怪:“宗堯一直在查找令我父母出事的原因和兇手,你自己不聞不問,還不問青紅皂白,只知道吃醋!”
潘啟文呼吸一重,他的心里突地升起一股強烈的酸澀和痛意,那也是他的父母和恩師呵,他怎么能承受得起這樣的責難?
而更讓他承受不住的是她將他與方宗堯的比較!他是她的丈夫,她卻要依靠別的男人來查父母的死因!
他雙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不自覺地用上了力度,急急地道:“蘊儀,與你重逢的當天,我就安排情報處派專人去廣州查這件案子去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濃烈的情緒,隨即雙眸一黯:“蘊儀,我怎么可能不聞不問?他們也是我的父母!我只是怕你傷心,不敢在你面前提起罷了!”
第二天,葉蘊儀睜開眼來,手隨意一伸,身側(cè)那抹溫熱不在,心里不由一空。
她坐起身來,這才覺全身都疼。
昨晚他變著花樣地折騰她,在她耳邊咬牙輕嘆:“妞,我絕不會再讓你離開我!”明明輕緩的語中,卻帶上如宣誓般的絕決,令她止不住一顫。
他要她一遍遍地叫他“阿文”,每叫一聲,他眼中的灼熱便更深一分。然而,不管用什么姿勢,那樣的激狂中,他卻總記得在她下面墊上一個枕頭,將他的火熱深深地埋在她的體內(nèi),久久不肯出來。
每次,她推他,他卻邪笑著喝斥她:“妞,別動!別把我兒子給漏了出來!”
想到這里,葉蘊儀的唇角止不住往上一揚:也好!他家就他這一個兒子,如能在公婆回來前懷上了,倒好見面些。
葉蘊儀起身,她趿了鞋站起來,不禁苦笑一聲,只覺渾身酸軟,一站雙腿就直打顫,她不由恨恨地想:活該他餓了一年多,這么如狼似虎的,一點不知憐惜!
早餐時,文四領(lǐng)著兩個小廝,抬了一口不小的木箱子來,對葉蘊儀笑道:“少奶奶,這些書都是少爺讓給您拿過來的,全都是少爺剛剛親自上書局挑的呢。”
葉蘊儀眉眼向上一彎,睨了文四一眼,嗔笑道:“他也不忙他自己的事去,我自己就不會上書局看書去么?”
這樣的眼神和笑容,令文四心里莫名一跳,他定了定神,趕緊翻開剛才的木箱,從里面拿出紙和筆來放到桌上,略低了頭道:“少爺說,您有電報和信要發(fā),不如您把電報內(nèi)容和信都交給我,我去發(fā)。”
葉蘊儀寫好電文,文四接過那張紙,笑道:“少奶奶,您還有什么需要的,讓小清跟我說一聲就好。”
葉蘊儀想了想,笑道:“文四,得空了,你給我講講老宅那邊都有些什么規(guī)矩,還有老爺太太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家中都有些什么人,除了你家老爺這一支,可還有其他叔伯兄弟都住在一起?他們各自的喜好如何?”
文四手心里暗暗捏了把汗,對葉蘊儀賠著笑道:“少奶奶,這事兒,不如您直接問少爺?我們這身份,要去說東家的家長里短的,好像也不太合適?”
葉蘊儀揮揮手,爽快地道:“嗯,這事兒不急,有空再說,你先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