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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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茶碗往桌上不輕不重地一放,那茶碗與底碟之間發(fā)出一聲清冷的碰撞聲,在這安靜的氣息中顯得異常的突兀。她面色一冷,笑道:“便是小田先生,做這槍的生意,只怕也是瞞著貴國政府的吧?”
小田和二不由臉色一白。
葉蘊儀神色一正,她站起身來,轉(zhuǎn)向潘燁霖,雙目炯炯,擲地有聲地說道:“潘司令,有鐵有鋼了您還怕造不來槍嗎?您真甘愿做這殺雞取卵之事,永遠(yuǎn)受制于人嗎?”
一席話令所有人心中一震。
潘燁霖敲了敲手中的煙桿,對小田和二笑瞇瞇地說道:“小田先生,我看今天這合約是簽不成了,要不你先回去,容我們再商量商量?”
小田和二領(lǐng)著一干日本人,硬梆梆地甩下一句“你們會后悔的!”便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小田一邊走,一邊對身旁的人狠狠地說道:“去查查那個女人是什么人?絕不止翻譯那么簡單!”
潘啟文見葉蘊儀剛才精力高度集中,這時已是累極,不由心疼不已。同時又暗自思忖,如要再繼續(xù)談下去,恐怕自己身份立時就要戳穿,正躊躇間,卻聽潘燁霖喚著他的字號說道:“德眾啊,既然這日本人談不了了,今天就先到這里吧,回頭你全權(quán)負(fù)責(zé),跟這位杰森先生談合作的事。”說完轉(zhuǎn)頭對其他人說道:“唉,今兒個真他媽的累,沒想到這些個小日本這么多的彎彎繞,曾副官,咱們走!”
其他人一邊奇怪這司令怎么突然喚起了這少爺?shù)淖痔杹,一邊跟著向外走去?br />
潘啟文會意地一笑,對著杰森伸出手去,說道:“杰森先生,你先住下,我們回頭再談。”
潘啟文招手叫過早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候在一旁的文四道:“你去找人安排杰森先生在行轅中住下,照顧好他的衣食住行,另外,派幾個人保護(hù)他的安全。”
說完,他似笑非笑地瞟了葉蘊儀一眼,葉蘊儀忙用英文跟杰森說了,杰森伸出手與潘啟文握了握,又拉過葉蘊儀的左手,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轉(zhuǎn)身隨文四出去了。
潘啟文一下子沉了臉,對葉蘊儀叫道:“你跟我來!”
葉蘊儀莫名其妙地跟著他進(jìn)了里間書房,潘啟文將門別上,一把抓起她的手,將她拉到一個洗臉架前,將她的左手按進(jìn)盆里,恨恨地揉搓起來。
葉蘊儀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人家那是禮貌!”
潘啟文卻陰著臉:“那也要洗!”
葉蘊儀看著他仔細(xì)地洗著手,再拿了毛巾給她擦干,不由皺眉道:“哎哎,這誰的毛巾啊,干凈不干凈的?”
潘啟文鼻子一哼:“這里就我一人辦公,你說誰的毛巾?”他抬起眼皮橫她一眼:“難不成,你連我也嫌?”
葉蘊儀抽回手,仔細(xì)打量起這個房間來,只見這書房足有外面議室廳一半那么大,書桌、書架,就連那洗手架,都是花梨木制成,架子上還有精致的雕花。
她不由笑道:“哎,你這辦公室可比當(dāng)初廣州軍校校長的都?xì)馀伞?rdquo;說著,回過頭來看向他,卻不由一愣,只見他直勾勾地盯著她,臉上那復(fù)雜的表情讓她心里沉沉的。
她伸出手,戳戳他的胸口,笑道:“哎,好歹我今天也算是幫了你吧,老黑著個臉做什么?”
他卻一把抱住了她,低沉地問道:“日本人有詐,是你聽到他們說的吧?那么那些有關(guān)鐵礦的事,你是問過杰森了?”
葉蘊儀點點頭笑道:“他們定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聽懂他們的話,很多問題,我也是臨時抱佛腳現(xiàn)問的杰森。”
潘啟文又道:“那關(guān)于那些槍支貿(mào)易的事呢,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懂這些?”
葉蘊儀笑道:“你去北伐后,我就去了廣州軍政府的軍需處幫忙,這些都是了解的。你們現(xiàn)在的問題,廣州軍政府也都遇到過。沒想到今天居然也用上了。我這些天看地方志,腦袋里總想著怎么才能做到武器自給自足就好,可巧就碰到了杰森。”
潘啟文點點頭,保持著前面的語氣問道:“小田臨走前對那翻譯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葉蘊儀笑道:“他讓那翻譯……”,她一怔,略停了下,繼續(xù)說道:“他讓那翻譯回頭再找日本領(lǐng)事。”
潘啟文猛地挑起她的下巴,眼神犀利地盯著她,厲聲說道:“編!你再編!那小田雖是對著翻譯說話,可他的眼神卻是惡狠狠地盯著你!”
葉蘊儀一驚,心中卻是一暖,知他緊張自己,此時卻也不敢隱瞞,老老實實地道:“他讓那翻譯查我的身份來著。”
潘啟文點點頭,冷笑一聲道:“明兒個我便派人告訴他們,你是我的人,這里是我的地盤,諒日本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亂來!”
頓了一頓,又對葉蘊儀兇巴巴地說道:“你以后出門,切不可脫離文四的視線!”
葉蘊儀將頭輕輕地埋在他胸口,柔柔地說道:“啟文,我會保護(hù)好自己,哪怕是為了你,為了蘊杰,我也會好好地保護(hù)自己。”
潘啟文在她頭頂沉沉地說:“蘊儀,那樣的失去,經(jīng)歷一次就夠了,我不會讓自己再經(jīng)歷一次!”那輕而堅定的話語,讓葉蘊儀心里酸酸脹脹的。
送走葉蘊儀,潘啟文急急地在書桌上翻找起來,當(dāng)他抓起一個白色信封時,不由長長吐出一口氣,他坐下來,眼睛盯著那信封上的落款地址,右手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面。
那是上海武義社老大馮嘯天前兩天寄來的信。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別人都道他是為了林嬋鳳,用五十條槍換了一條披肩,但這馮嘯天卻清楚,那披肩只不過是個要他收下這五十條槍的借口,同時也收下了潘啟文送他的這個天大的人情。
他一見馮嘯天,便知他是個人物,上海是個舉足輕重之地,如若能布下一個有用之人,只有好處。更何況還有省城袍哥龍頭老大的介紹。
因此,當(dāng)馮嘯天提出要向他買二十條槍,讓他開價時,他卻只說四姨太看上了那條披肩,又道有錢難買心頭好,這條披肩既然是四姨太看上的,可值得五十條槍。
馮嘯天也不矯情,當(dāng)即收下。臨走之時,潘啟文又送了他五千兩黃金做盤纏,實際是資助他東山再起,并以袍哥會之禮,與他結(jié)拜為異性兄弟。
那馮嘯天正是走難之時,得他如此相待,怎不感激涕零?他卻叮囑他為以后方便起見,不可暴露二人關(guān)系。
馮嘯天憑著那五十條槍,很快在上海打開了局面,寫這封信來的意思,便是說當(dāng)初走難之時得潘啟文以誠相待,以前說話沒有底氣,便什么也不說。如今硬氣了,只要有任何差遣,武義社萬死不辭云云。
潘啟文皺著眉,猶豫再三,幾次提筆,卻又?jǐn)R下。他往后一仰,閉上眼,眼前赫然竟是葉蘊儀一個絕決而冷漠的背影。他猛地張開雙眼,咬咬牙,再不遲疑,刷刷刷地寫下一封信,裝進(jìn)信封,封好口,再叫道:“來人!給我把刀疤叫來!”
刀疤垂手而立,潘啟文將手上的信遞給他:“你親自跑一趟上海送這封信。記住,要親手送到馮老大手上!”
“另外,你帶兩隊身手好的人,分頭去辦兩件事……”他對刀疤吩咐完這番話后,又叮囑道:“切切記住,時間上不可出一點差錯!且要絕對保證安全!”
刀疤應(yīng)下,正要離去,卻聽背后潘啟文戾聲道:“這事要是出了一點差錯,或是走漏了一絲風(fēng)聲,你自己提頭來見!再想想你家老娘和妹子!”刀疤一凜,忙回頭再次躬身應(yīng)下,方才離去。
刀疤離開之后,潘啟文別上門,回到房間正中,站直了,突然間雙膝一彎,“撲通”一聲,朝著南方一跪,重重地叩下首去,口中喃喃叫道:“爸、媽!啟文不孝!啟文定當(dāng)手刃兇手,為你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