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茶水間里這時竟空無一人。
葉蘊儀走了進去,她將茶壺放在桌上,環(huán)視了一眼這個房間,尋摸著在哪里有開水。
突然,只聽見背后一聲輕響,她轉(zhuǎn)過頭去一看,不由心中一驚!
背后那原本的一堵墻竟霍然開了口!
緊接著一個女人略彎了腰,從那墻里鉆了出來,她直起腰,兩人一打照面,都不由一震!
那個女人更是驚叫出聲來:“你、你、你……!”
這個女人正是林嬋鳳。
胭脂鋪那邊傳來消息,要她今天去一趟百合會館,她想著也許可以讓他們打探一下這位十九姨太的來歷。不料今天跟她會面的人并不是以前的那個叫王志澤的男人,她還沒來得及提起這事,就被黎芙錚打斷,只好匆匆進了那個小胡子男人指給她的另一條秘道。
一出秘道,便見著了那個她在廣州時暗中窺視、模仿了千百遍,本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的女人,她心中的震駭無法用言語描述,終是忍不住驚叫出聲來。
葉蘊儀乍一見到林嬋鳳,心里也是震撼不已: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要不是因為知道絕無可能,她幾乎都要認為她會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妹!
許是因為那一雙眼睛與她母親一模一樣,葉蘊儀莫名地便對這個女人心生親近之意,見對面的人一臉驚駭,葉蘊儀只道她與自己一樣,見了容貌如此相似之人而震驚。
驚疑過后,葉蘊儀不由放柔了聲音,笑道:“嚇著了吧?我也嚇了一跳呢!沒想到,咱們兩個陌生人居然會長得如此相像!”
一瞬間,林嬋鳳腦中轉(zhuǎn)過千百個念頭,此時便順著葉蘊儀的話,弱弱地問道:“你是誰?”
葉蘊儀溫和地笑了笑:“我叫葉蘊儀,你呢?你又是誰?”
林嬋鳳一邊打量著葉蘊儀,一邊怯怯地說道:“我叫林嬋鳳。”一雙鳳眼緊緊地盯著葉蘊儀,不敢錯過她任何一個表情。
葉蘊儀只當(dāng)她是嚇著了,走到桌邊,拿起一個茶杯,倒了一杯水,遞給林嬋鳳,引開話題,好奇地問道:“你怎么會從那墻里出來?乍一看,還真不知道這里有個門呢!”
林嬋鳳臉色一白,低了頭正想著如何回答,卻聽葉蘊儀輕笑一聲道:“我倒是糊涂了!你當(dāng)我沒問!”
葉蘊儀拎起茶壺,走到灶臺邊,揭開灶上大茶壺蓋子看了看,一邊將大壺里的水向小壺里灌,一邊輕聲說道:“你放心,我只是來加水的,我會當(dāng)什么也沒看見,更不會說給第三人知道。”
林嬋鳳心里一動,她只怕是將自己當(dāng)成了偷會情郎的女子了。
看到她第一眼,林嬋鳳便終于明白那個神秘的十九姨太是何許人。
她已經(jīng)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潘家少爺獨寵四姨太,在潘家集是無人不知,而看來這個女人卻似乎并不知道他的男人有個四姨太。
再聯(lián)想到這個女人從來沒有到過潘家大宅,心中隱隱有些明白,是因為那潘天一怕她知道他有那么多的女人吧?所以才不敢?guī)丶?一股強烈的嫉妒和恨意涌上了心頭,林嬋鳳不由暗自冷笑。
她略一沉吟,便慌慌張張地跑到門口,關(guān)上了門,帶著哭腔,緊張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告訴別人,要是被潘家人知道了,我會被打死的!”
葉蘊儀一怔,不由問道:“跟潘家有什么關(guān)系?”
林嬋鳳低了頭,輕聲說道:“我是潘家少爺潘天一的四姨太。”
葉蘊儀一凜,這里對于女人出軌懲處有多野蠻和殘忍,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點的,這時不由皺了眉、嘆了口氣道:“你既然有了意中人,為何還要嫁給那潘家少爺?他又是那樣一個濫情的人,竟然娶了十幾房姨太太,你這日子可怎么過?”
林嬋鳳一愣,她說潘家少爺?難道……她并不知道自己男人便是那潘家少爺!
這個認知讓林嬋鳳莫名地有些興奮起來。她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告訴葉蘊儀潘啟文的真實身份,然而,她眼前卻閃現(xiàn)出潘天一那狠戾的黑眸,唇角輕顫,終是拼命壓下到嘴的話。
她轉(zhuǎn)過身去,手扶著門把,掩住臉上的神色,用一種悲傷的語氣說道:“哪里是我要嫁他!只是他用我父母家人的性命逼迫于我,在這里,潘家勢大,誰能拗得過他去?”
葉蘊儀不由想起當(dāng)初小清的遭遇來,不由恨恨地道:“這個潘家少爺著實可惡!”
林嬋鳳抽了抽鼻子,扯出胸前的帕子,假意抹了抹眼角,這才轉(zhuǎn)過身來,凄然道:“我剛嫁給他時,他倒也對我很好,可是好景不長,不過一個多月,他便一個又一個姨太太娶進門來,聽說,最近他又娶了位十九姨太,養(yǎng)在外面,我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見著他的人了。”
葉蘊儀越發(fā)對她同情起來,她想了想,對她說道:“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家先生跟那潘家少爺有些交情,既然那潘少爺已不在乎你,不如讓我家先生跟那潘少爺說說,讓他放你回家,成全你與你的心上人,如何?”
聽了這話,林嬋鳳立時一驚抬頭:“不要!”
她上前一步,抓住了葉蘊儀的手,慌亂地說道:“求求你,不要告訴你家先生!”
她隨即垂下頭,低聲道:“我心中那人,早便嫌棄了我,今天他就是來告訴我他要成親了!再說,像我這樣的人,即使回去了又能怎么樣呢?又有誰會再要我?只會看父母兄嫂的臉色!在潘家,至少不會缺衣少食!”
葉蘊儀知她說的全是現(xiàn)實問題,便也不再強求,只嘆口氣道:“好,我不說便是!”
林嬋鳳松了口氣,心里卻害怕自己會越搞越砸,急急地對葉蘊儀說道:“謝謝你!這里不能久呆,我要走了!”
葉蘊儀只覺心里沉沉的,她提著水壺,緩步上了樓,輕輕推開門,卻見潘啟文已經(jīng)醒了,見了她,忙迎上去,接過水壺道:“這些事讓小清去就好了,何必要自己跑一趟?”
葉蘊儀笑了笑,她突然輕輕地把頭往潘啟文懷里一靠,雙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輕聲道:“啟文,能嫁給你,是我的幸運!”
潘啟文心里莫名地一緊,忙放下手中的茶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凝向她,柔聲笑問:“你這是怎么了?”
葉蘊儀搖搖頭笑道:“沒什么,只是剛才在樓下聽到有兩個女人在互相訴苦,說自家男人又娶了姨太太,心里替她們難過,又為自己慶幸。”
潘啟文心里一顫,卻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地撫上了她的背。
看完芭蕾舞劇,兩人剛回到德園的房中,文四便匆匆而來,潘啟文見他一臉的忐忑不安,心里不由一沉。
葉蘊儀忙推推他,笑道:“你有公事先去忙吧!”
潘啟文猶豫了一下,終是向文四揮揮手,讓他離開。他上前兩步,從后面攬住葉蘊儀的腰,頭搭在她的肩上,深深地吸了口氣,輕笑道:“天大的事也不去!說好了今天陪你一天的!等下陪你去打靶?”
深夜,葉蘊儀枕著潘啟文的胳膊沉沉睡去,潘啟文輕輕扒開搭在她額前的發(fā),靜靜凝視著這張令他怎樣都看不夠的俏臉,半晌,他才輕輕抽出胳膊,將她的頭放在枕頭上,過了一會兒,見她仍是熟睡,這才在她唇上悄悄印上一吻,然后起身穿衣,匆匆離去。
潘家大宅,書房中,潘燁霖坐在椅子上,抽著煙,潘啟文一臉鐵青站在書房中央,文四惙惙地垂手立在一旁,黎昕也是沉著臉。
潘燁霖吐出一個煙圈,淡淡地道:“實在不行,就直接把林嬋鳳給我抓起來審,我就不信審不出她背后之人!”
黎昕忙道:“不可!她這樣一個放在面上的人,能知道多少?不過是按指令行事罷了。如果她與他們斷了聯(lián)系,便會打草驚蛇!只抓了她,恐怕我們什么都問不出來!”
潘啟文冷冷一笑道:“便再留她一段時間,爹、黎昕,你們不要以為我單純只是為了給蘊儀父母報仇,這事沒那么簡單!”
黎昕點點頭道:“原先我們只道是日本人想要滲透進來,想要掌控我們這一股勢力,從鐵礦的事來看,只怕北邊也是參與了進來,他們還為日本人開出了采礦許可證,難道日本人真的支持北邊?”
潘啟文輕哼一聲道:“日本人絕不會把寶押在北邊政府上,這次北邊摻和進來,不過是想試探我們的方向,同時攪渾水而已!
“雖說我不知道日本人到底要干什么,但是蘊儀那天最后那一番話,卻讓我想明白了一些。”
潘啟文站起身來,看了看身后墻上的地圖,指著西南這一方,銳利地掃了一眼潘燁霖和黎昕,沉聲說道:“日本人在東北扶持傀儡,其目的已是人盡皆知,一旦打起仗來,日本人從東面海上而來,再從東北沿鐵路線而下,如若我國節(jié)節(jié)失利,而我們這西南腹地,易守難攻,便是我中華最后駐守的屏障和反攻的基地!”
聽了這話,黎昕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日本人掌握了鐵礦,再就地?zé)掍摵椭圃煳淦,要是再逐步滲透、掌控了我們這一支軍隊,而我們這西南之地向來糧食也可自給自足,如果真被日本人達成目的,那么我們這最后的屏障,反成了日本人的大本營!”
潘啟文點點頭,冷冷地說道:“日本人真是打的好算盤!北邊、南邊還有東北這幾方,雖說爭地盤、搶勢力,卻都知道日本人狼子野心,絕不
敢要日本人的錢和槍,便是怕留下這千古罵名!”
潘燁霖土匪出身,從未想過那么全局和長遠的問題,卻也知其中利害,這時聽了兒子一席話,不由背上起了一身冷汗。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媽的!這種要被挖祖墳的事,老潘家絕不能干!”
潘啟文睨他一眼,冷哼一聲道:“那天要不是蘊儀攔著,你就已經(jīng)干了第一步了!”
潘燁霖訕訕地摸了摸已謝頂?shù)念^,嘿嘿一笑道:“便是跟日本人簽了約,老子不干了,他又能怎樣?他東洋人的炮又打不過來,怕他個逑!”
潘啟文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們的目標(biāo)現(xiàn)在應(yīng)該明確了,就是一定要將日本人的勢力趕出這西南之地,明的暗的全都要連根拔除!既然咱們生在了這一方,一旦真有那么一天,咱們總得要守住,才能對得起老祖宗!所以,這第一步,也是最要緊的,一定要先肅清咱們的軍隊!”
黎昕點點頭:“只要軍隊牢牢掌握住,日本人在這邊便起不了浪,咱們這腹地,也不怕他打得過來!”
潘啟文看向黎昕,問道:“這段時間,你摸底摸得怎么樣了?”
黎昕微微一笑:“還好我們發(fā)覺得早,除了潘家集這幾個團,其他的雖說多多少少都有些問題,但卻沒與這販賣軍火以及日本人沾上邊兒。省城駐軍和其他駐軍該換的人我都換過了,應(yīng)該沒有任何問題!”
潘啟文點點頭:“好,你現(xiàn)在抓緊時間換防,先將這幾個團逐步調(diào)離潘家集,等咱們這里安全了,便開始清算這些個軍官。那時如果還抓不到林嬋鳳背后的人和日本人的把柄……”
說到這里,他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咱們便制造一些把柄!不管他們什么目的,總之,要將日本人統(tǒng)統(tǒng)趕出去!”
黎昕眼皮一跳,皺了皺眉,沒有說什么。
潘啟文接著說道:“這里的信息還是太過閉塞,等這邊的事一了,司令部的運作指揮中心還是要搬到省城去。”
潘燁霖點點頭:“這一年,你在軍中已有了相當(dāng)?shù)幕A(chǔ),這次,你們盡管借此機會提拔你們可用之人,這件事完了,這軍權(quán)我就全都交給你們兄弟了。”說完,他一臉期待地看向潘啟文。
潘啟文卻并未接話,只是帶著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潘燁霖皺皺鼻子,苦笑道:“你不用這么看著我,你娘是知道我早年受過多少傷,我這身子骨這幾年都是在硬撐著,不敢讓外人知道罷了!”
他擺擺手,一臉疲態(tài)地說道:“即使我這身子還行,可目前這形勢我是真跟不上了,剛才你說那些個事,我壓根兒就從未想過,不交給你們,遲早完蛋!”
潘啟文皺了皺眉,說道:“看看再說吧!”
潘燁霖急急地把煙桿往桌上一擱,暴躁地低叫道:“你不會到現(xiàn)在還在想著帶著你那媳婦兒遠走高飛吧?”
潘啟文卻走到那幅地圖前,他的目光深沉,語氣中帶著一種虛無縹緲的味道:“這幅地圖,是蘊儀的父親送給我的,他總是告誡軍校的學(xué)生,我們與東洋人遲早還有一場惡仗要打!
“這一次,蘊儀卻真真是趕了巧,才壞了日本人的事,這冥冥之中,也許真有定數(shù)也未可知!”
潘燁霖看看黎昕,再看看文四,見這二人都是一臉莫名,這才小心地問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潘啟文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咬牙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盡過力了,看天意吧!”
說完,轉(zhuǎn)身向外走去。只留下潘燁霖三人面面相覷。
半晌,黎昕嘆了口氣,說道:“天一這身份想要瞞住,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從那天跟日本人交鋒來看,那葉蘊儀不是一般女子,如果再摻上她父母的死……他們這段姻緣,恐怕真的只能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