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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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被稱為齊叔叔的人四十有余,西裝筆挺,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相貌并不出眾,但勝在氣度優(yōu)雅。他向喬曉玲點點頭,瞇著眼睛透過鏡片打量了我一會兒:“這位小姐看著眼熟。”
我也瞇著眼睛打量了他一會兒,笑著說:“看著您也覺得有點眼熟。”
喬曉玲悄悄拉過我:“你看他眼熟嗎?我覺得他和齊子墨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納悶:“他和齊子墨有什么關系,干嗎要和齊子墨長得像?”
“他是齊子墨的表哥,齊碩,齊子墨跟他媽媽姓。”
我點點頭,那句眼熟原本只是隨口客套,現(xiàn)在看看他的五官和齊子墨不大像,倒是氣度倒有相似?戳税胩,齊碩轉身和別人交流去了,我挪到了一堆甜點面前,不知道吃哪個好。
“藍莓慕斯不錯。”
我歪著脖子看了看,說話的人下巴高揚,有些倨傲,淺灰色的西裝剪裁得體,指著藍莓慕斯的動作都帶著點指點江山的味道。
正是年前在KTV看到的十七。
“哦,你好。”我笑了笑,笑完之后不知道搭點什么話好,想起老板娘忽然靈光一現(xiàn),“您是不是覺得我面熟?”
十七點了下頭:“我有個妹妹,長得跟你很像。”
“你妹妹是不是和老板娘關系不好?”沖口而出之后我有些后悔,八卦一直是我很難駕馭的天性之一。
十七露齒一笑,目光中的冷意消失殆盡:“你誤會了。”
我其實特別想要問他我怎么誤會了,為了控制住自己窺探別人隱私的無聊癖好,我迅速夾了一塊藍莓慕斯放到碟子里,手一滑,藍莓慕斯落到了衣襟上,我摸摸兜,想起紙巾落到家里了。
正當我手足無措的時候,十七拿著帕子彎下腰,悉心將那塊淡藍色的印記抹干凈。
周圍幾個女人的目光掃了過來,我嗅著十七身上的清淺薄荷香,微微有點窘迫,連連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你總是這么不小心。”十七說了一句,忽然反應過來,“哦,我是說你和我妹妹一樣,做什么事情都毛毛躁躁的。”
說罷收起帕子往后退了一步。
“謝謝謝謝,真是不好意思。”我也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桌臺上,碟碗嘩啦啦響了起來,我尷尬地笑笑,“我總是這么不小心,咳咳。”
“你……”
我倆同時開口,他微笑看著我,示意我先開頭。
“你妹妹叫小落?”
十七點頭。
我心里忽然有一個很大膽的猜測,試探著問:“你妹妹是不是姓陳?”
十七的臉色變了變:“你怎么知道的,誰跟你說什么了?”
我只是猜一猜,沒想到還真是,他妹妹陳落和齊子墨的太太陳落是不是同一個人?按說陳落這個名字也不稀奇,同名并不奇怪。
我連連搖頭:“猜的,猜的。”
“百家姓里姓氏這么多,你偏偏猜姓陳……”十七沉吟著。
我知道他肯定不相信,瞟了眼不遠處的喬曉玲,信口開河:“因為我朋友告訴我你姓陳,所以我猜你妹妹姓陳。”
十七的眉毛微動,臉上的笑容有些奇怪,幽幽說道:“我姓鄭。”
我:“……”
那邊跟別人聊得正酣的齊碩目光掃了過來,越過我將視線落到十七的身上,回頭和聊天的對象說了句什么,端起酒杯走了過來。
“十七公子不在新城混得風生水起,怎么想起到江城來了?”
“彼此彼此。”十七笑得張揚,目光中多了我熟悉的陰郁。
“我這不是怕你們家老爺子想伸手到齊家嘛,我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能避就避吧。”齊碩長嘆了一口氣。
“齊家不是秦家,”十七拿著夾子夾了塊藍莓慕斯遞給我,“這回小心點。”
齊碩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臉上,仿佛想起了什么,臉上的神情瞬息萬變:“你跟秦家的事,我管不著,但是你要想動齊家的話……”
“齊先生素來知道我不是什么霽月風清的君子,但是最近我沒什么興致,等有興致的時候再陪齊先生玩玩好了。”十七的嘴角泛起了一個嘲諷的笑。
“你的手段就是指使你妹妹去勾引我弟弟。”齊碩反唇相譏,“你也真能狠得下心來,當年她還是個那么點大的小姑娘。”
十七的面色蒼白如紙,手抖了抖,幾滴酒濺出了杯沿。
“我聽說你妹妹自殺死了,現(xiàn)在怎么又活了?”齊碩好整以暇地啜了口酒,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陳小姐,你這個哥哥靠不住,小心被他賣第二次。”
我夾在他們中間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聽得云山霧罩。
酒會結束后我跟喬曉玲復述了一遍齊碩和十七的談話,喬曉玲沉思許久,相當嚴肅地對我說:“你離十七遠一點。”
“。”
“我聽說——”喬曉玲斟酌了一下措辭,“你瞅著這個十七一副世家公子的樣子,其實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據(jù)說他在當?shù)鼐褪莻混混,后來跟了舅爺,你不知道舅爺是誰吧?以前道上混的,后來洗白經(jīng)商,買賣做得很大,黑白兩道都要買這個舅爺?shù)馁~,因為在舅爺手下排行十七,所以人稱十七,舅爺沒有兒子,很器重他。”
我的肝有點顫抖。
“十七和秦家有些過節(jié),你在新城應該聽說秦家,哦,對,你什么都不記得了,秦家做地產(chǎn)生意的,不知怎么被十七設計了,秦家的老爺子秦嘉禾活活被氣死了。”喬曉玲想了想,又說道,“秦嘉禾是齊子墨他爹。”
好復雜!照這樣看,十七的妹妹沒準還真是齊子墨的太太,豪門恩怨血雨腥風,這就是一部TVB年度巨獻啊,我暗地琢磨著回去編個故事,名字就叫做《黑道妹妹豪門妻》。
到了家洗過澡,我正打算打開電腦寫故事的時候,喬曉玲電話又打過來了。
“快,快,登陸咱們學校的論壇,你成名人了!”
我直覺那不會是什么好事,于是哆哆嗦嗦登錄了我們學校的論壇,當初建這個論壇的學長或者學姐一定是我們文學院的,因為論壇的名字非常詩意,叫做木棉花開。
看到帖子的那一刻,我心中暗恨喬曉玲,她怎么不問問我是不是有心臟病史,這么勁爆的帖子,萬一我心臟有問題的話,很可能會倒在電腦前。
帖子名叫——“風流人物數(shù)今朝,今朝風流看冷夏”。
既運用了頂針手法,還是流水對,只是萌點不夠。
粗粗掃下來,樓主將我塑造成了當代的潘金蓮式人物,風騷濫情御男無數(shù),于本科時間生下了兩個父不詳?shù)暮⒆,羞于承認并意圖騙婚。
樓下幾個回帖的表示沒聽說過宋冷夏這個名字,十三樓有個回帖將我人肉得清清楚楚,我何年通過2+2考試,當時住的哪幢寢室,曾經(jīng)獲得過幾次獎學金,以及目前所讀的專業(yè)和導師姓名等等不一而足。
我立即將這一樓復制下來做了備份,以便我年華老去的時候寫回憶錄。
三十五樓有人貼了一張本科畢業(yè)時的照片,還用紅筆將我圈了出來。
于是下面有人抱怨,長得也不是什么傾國傾城的美人,怎么會那么招男人喜歡……說這話的人一看就不了解傾國傾城的美人,和五以內(nèi)的男人糾纏不清的傾國傾城的,這種女人叫做名人,而三十五樓所理解的那種御男無數(shù)的必定不會傾國傾城,因為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一定會由皇帝王爺大將軍爭奪,她沒有機會風騷濫情,真正風騷濫情的,叫做名妓。
下面又有幾個帖子爆料說,宋冷夏去年本不應該拿二等獎學金,會不會是因為和導師有一腿的緣故?后面幾個回帖的大概是我的同門,他們紛紛表示,導師只愛錢不愛女人,樓上的你想多了。于是質疑獎學金的那位又回帖子問會不會是我塞了錢?同門表示二等獎學金一共沒幾個錢,一般小錢我們導師又看不上,何苦為了小錢花大錢。我的這幾個同門做事太不爽利,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回帖告訴質疑的同胞,獎學金不是導師評的。
后來此樓徹底歪成了質疑獎學金評選公信度的,內(nèi)容乏善可陳。
樓主大概希望大家將我掐個天翻地覆,但是很明顯樓主高估了當代大學生的道德底線,當一個新帖子出來爆料研究生寢室要重建的時候,那個掐我的帖子很快沉了下去。
我真心希望這個新帖子是忽悠人的,因為很多疑點重重,破綻百出的案件最后都證明是冤假錯案。但事實證明網(wǎng)絡和現(xiàn)實是逆向的,這個帖子說的偏偏是真的。
開學的時候,樓下小黑板貼出了通知:為構建和諧校園,校方在某地產(chǎn)公司的投資下,斥巨資重建研究生院,新建成的研究社公寓將……我自動將將后面的字忽略了,這些都跟我沒關系,這里勾畫的美好前景就像國家年年攀升的GDP數(shù)字一樣,我看得見,摸不著。
重建自然先從最老的樓開始,我和喬曉玲不幸住的正是最老的那幢樓。
正當我和喬曉玲一籌莫展的時候,對門學音韻學的姑娘興奮地跑過來告訴我們:“聽說了嗎?齊子墨來我們學校了!”
我和喬曉玲無精打采地看著她:“又有講座?”
“沒!”對門姑娘面色潮紅,眼睛里像蕩漾著一泓泉水,“是被咱們學校聘來做博導。”
我和喬曉玲淡定地看著她,對門姑娘悻悻地摜上門,臨了念叨了一句:“你們知道什么!”
我們知道要搬寢室了,找地方住是燃眉之急,至于哪個美男過來執(zhí)教都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馬斯洛說了,最基本的生活沒保障,談什么別的都是浪費感情,而我現(xiàn)在窮得只剩下感情了,浪費不起。
喬曉玲最后決定回家住了,因為她爸聽說了這件事之后立馬給她買了輛車,我爸也聽說這件事了,他立馬決定讓我坐公交回去。
其實課并不多,但是導師特希望我們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美其名曰互動研究,于是沒事的時候我們只能抱著電腦到他的辦公室翻資料,打字,閑磕牙。
家離學校太遠,回家住是不現(xiàn)實的,而且我也不想回家住,說不上自己是什么心理,好像既貪戀家庭的溫暖,又害怕自己特別依賴這種溫暖一樣,弄明白這種感情之后我非常興奮,因為我終于了解青春疼痛究竟該是怎樣個疼痛法了。
自從聽了坂本龍一的那首曲子之后,我鬼使神差地把曲子下載到電腦里,沒事的時候就放著,放了幾天還覺得不夠體現(xiàn)我對這首曲子的喜歡,又放到手機里做了鈴聲,這直接的后果就是我常常將手機鈴與開著的音樂弄混了。
我摸起手機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個未接電話,齊子墨的。
看到他的電話我些擔心,因為我拿了人家的圍巾一直沒還。
實在不是我不想還,而是我送去干洗的時候,無良的老板將圍巾弄丟了,我知道的時候很憤慨,質問他難道沒有看到上面的LV標志?他表示每天看到的字母太多了,什么Gucci、Versace、adidas、NIKE、LiNing,實在沒有閑情逸致關注別的。
我回去一搜,那款圍巾淘寶最便宜的還一萬六,我找到老板索賠,老板翻翻眼皮,我怎么知道是一萬六還是十六。
老板的眼皮翻得很有道理,為此我一直一籌莫展。
糾結了半晌還是將電話撥了過去,開門見山就提起了圍巾的事情:“齊老師真是對不起,我將您的圍巾弄丟了,我知道圍巾價格不菲,但我現(xiàn)在實在沒有能力償還,如果您不嫌棄的話,能不能允許我分期付款?還有一年我就畢業(yè)了。”
那邊沉默了一瞬:“你畢業(yè)了做物理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