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迷離十七態(tài) 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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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車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人們分毫沒有因為出生在小城市而停止了辛勞,出站口拉客的人遠比出站的人要多,有的一直在盤問走出來的人要去哪里;有的說:“搭我的車吧,夏利!”;有的甚至上前不由分說搶了行李就拉著人上車。我背緊了背包,目不斜視,徑直朝前走才甩開了那些人,到了車站外,我開始犯起難來,見一上了年紀的人在路邊中蹲著抽旱煙,旁邊停著一輛農(nóng)用車,我大著膽子上前說:“大伯,楊家鋪去嗎?”
那老漢猛吸了幾口煙站起身來:“你這是……”
“大伯,我在外面上學呢,家里有急事把我叫回來了,我家是楊家鋪的。”
老人又連吸了幾口煙,隨后扔掉煙蒂,吐著長長的煙氣說:“那也成吧,我今天也早點兒回家,我家是三十里鋪的。”
“是?那咱們兩個村兒挨著呢!”
“就是,就是……”
農(nóng)用車沒有電打火,發(fā)動車時都要借助外力,那老漢用盡全身力氣搖了幾次才把車點著火:“天氣涼了,不好打火兒,走咧!”
老漢扯著嗓子喊我上車,柴油機的馬達聲“噠噠”地響徹夜空,出了縣城,公路兩邊就沒有了路燈,農(nóng)用車的車燈打出一條有限的光亮來。沒有駕駛室,我和那老漢直接暴露在夜色里,冷風拂面而過,凍得我直打哆嗦。
老漢東拉西扯地和我說著話,一團白色的霧氣在他嘴邊吞吐著。鄉(xiāng)音難改,鄉(xiāng)情最濃,淳樸的人們土得掉渣兒。“土是不懶的!”太奶奶經(jīng)常這樣講,每一片土地上總能生出一片生機來,莊稼也好,雜草也罷,都因為土的勤勞孕育長大。土被抹上墻就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堅守在那里,盡管被剝離,被吹打,本色仍舊是不改的。
我到了家門口卻怎么也敲不開門,掉頭又往老宅趕,父親和母親在屋里聽見聲響就都出來了,甚是意外:“我以為怎么也得明天回呢,還說明天去車站接你,怎么這么快?”
“爸、媽,我掛了電話就請假回來了,一路上全是幫我的人,我搭這個大爺?shù)能嚮貋淼摹?rdquo;我轉頭沖老漢說:“大爺,這是我爸和我媽,您看得多少車費?”
老漢笑呵呵地連忙擺手說:“哎?不用!我順路回來,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要什么錢?”
車沒有熄火,老漢說什么都沒有接父親遞過來的錢,擺擺手消失在夜色里。
我和母親開心地說著話,父親吸著煙說:“角兒啊!人心不古,以后在外面不能輕易相信人。∵@黑燈瞎火的,萬一出個事兒可怎么辦啊!”
我一邊擦臉一邊說:“不會吧?您看那大爺連車錢都沒有要!”
“出門在外可不能貪便宜,貪小便宜吃大虧,知道不?”
母親也說:“以后注意點兒好,現(xiàn)在誰不認錢。∵@回是遇到貴人了,可不一定每回都能遇到!”
“嗯,我知道了,火車站那些拉活兒的都黑著呢!我怕他們宰我!”
“我就說你凈干那些丟西瓜撿芝麻的事兒,為省那點兒電話費,現(xiàn)在知道虧了吧?”母親轉過頭來埋怨著父親。
“我這不是打算明天接去嗎?誰成想孩子這么快就趕回來了!”父親懊悔地說。
因為自己的一點點小聰明的舉動引來父母這么多擔心,我連忙說:“我知道了,下不為例!呵呵!”
母親一邊準備飯菜一邊掉著眼淚說:“孩子知道你今天接還是明天接?你倒怪起孩子來!這大老遠的!”
“我十四上,幾十里地一天打個來回,生產(chǎn)隊那會兒你不也天天偷著打草賣……”父親不服氣地回應著。
兩個老人像小孩子一樣打著嘴仗,我連忙勸慰到:“哎呀!媽!你看你,我都是大人了,遇到事情我有分寸,會處理的。我早想吃您泡的酸菜了。爸,您也吃!”我極力地轉移著話題。
飯桌上,我一邊吃飯一邊問:“對了,爸,這么著急把我叫回來,什么事?我奶呢?眾生呢?大靜小靜呢?怎么又到這院兒來住了?”問題像炒豆子一樣被倒出來。
“也沒什么,天這一冷,你奶病了,晚上總叫你的名字,我跟你媽商量著還是叫你回來一趟好。”
我一聽這話連忙放下了碗筷,起身焦急地說:“我奶在哪兒呢?”
“沒事兒,喝了碗粥睡著了,先吃!先吃!”母親心疼地往我碗里夾菜。
“噢,嚴重嗎?什么病啊?”我一邊說一邊進了東屋,兩床厚厚的棉被下,一個瘦小的身軀蜷縮著,從臉上看上去更像一尊蠟像,黃色的皮膚堆積著一道道深深的皺紋,仿佛一陣風吹過來都能帶走這個微弱的生命。我眼里噙滿淚水,上前給奶奶掖了掖被角兒。小時候,奶奶曾經(jīng)給我掖過無數(shù)次的,而我總是調(diào)皮地再次踹開被子,而今天,當我第一次給奶奶掖這被角兒,她卻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母親又在催著吃飯了。
“眾生進了校隊,開始住校了。大靜還在毛衫廠呢!小靜也進了制衣廠,都自己掙錢了!”
“是嗎?”我連忙抹掉眼淚來到堂屋,繼續(xù)坐下來有說有笑地吃飯。
夜里,一家人擠在一個大炕上,融融的暖意從身子底下往上冒,我和母親一直嘮到凌晨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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