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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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飛覺得身體很輕,輕盈得宛如一張紙,幾乎感覺不到重量。耳邊是呼呼的風(fēng)聲,還有涼涼濕濕的東西飄忽而過,令他生生打了個冷戰(zhàn)。
過了很久,一道柔軟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很柔很輕,乍一聽,飄渺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陛下,您回來了么?”
是誰?楚云飛覺得眼皮沉重得宛如千鈞重?fù)?dān),耳邊的風(fēng)更大了,刮得人臉微微生疼。那女子的聲音仿佛也在漸漸明晰起來,眼皮外面隱隱看見人影走動。
他終于睜開了眼睛,卻看見自己站在一朵紫色的云上,那云仿佛沒有實體般在腳下涌動。他抬起頭,看見面前站著一隊車馬,華麗得令人乍舌。身穿錦袍的仙女們依次排列在兩旁,每一位都艷麗不可方物,嬌俏可人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垂首而立。
帶領(lǐng)眾仙女的是一名看上去不足二十五歲的仙女,身穿粉紅長裙,透明輕盈的披帛在她身后涌動著,潔白的裙裾在云上開出一朵嬌媚的蓮花。
“陛下,奴婢察覺陛下靈魂歸位,前來迎接陛下。”粉衣仙女微微欠了欠身,恭敬地道,“請陛下乘上龍輦,回金鑾殿去吧。”
楚云飛一驚,這里是天宮的入口,難道他已經(jīng)死了?他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記起昏迷前的那一幕,楊颯舉劍自刎,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深深地刻進(jìn)了他的心里,讓他的心疼痛不已。
是了,他已經(jīng)死了,以那個脆弱的身體引動天帝的力量,只有死路一條。
“陛下,請上龍輦吧。”粉衣仙女微微側(cè)開身子,楚云飛便看見在兩排仙女的尾端,停著一只車輦,由兩條巨龍拉著,那巨龍安安靜靜地立在那里,絲毫也沒有應(yīng)有的霸氣,只有深深的恐懼與崇敬。
楚云飛上前兩步,腦海里又出現(xiàn)那個占據(jù)了他所有思念和記憶的人,腳步不覺猶豫起來。回到天宮,他就又是天帝了,他還能見到阿颯嗎?
可是,阿颯已經(jīng)死了啊!
心又是一陣劇痛,他不禁自嘲起來,霖晟啊霖晟,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容易多愁善感了?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陛下,您怎么了?”粉衣仙女關(guān)切地道,“不舒服嗎?”
“不,沒什么。”楚云飛定了定神,現(xiàn)在只有等待阿颯下次轉(zhuǎn)世了,只是人神殊途,恐怕……
“陛下,您莫非是記掛那位凡間的姑娘嗎?”粉衣女子道,“您不必?fù)?dān)心,她若到了冥界,您可以叫東岳大帝帶她到天界來,再讓王母為她重塑金身,到時您就可以與她長相廝守了。”
楚云飛一喜,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也罷,重新做回天帝,萬事也好辦些。想到這里,便徑直朝龍輦走去。
就在他的腳踏上龍輦矮梯的時候,眾人便聽見一個聲音道:“你不可以回去。”
楚云飛一驚,是誰?在這天界是誰敢這樣跟他說話?
猛地回頭,一名華服女子乘彩云而來,容顏傾國傾城,卻又十分熟悉,竟然就是在巴國森林里遇到的仙女——路杳。
“是你?”楚云飛臉色一冷,“這是什么地方?也由得你對朕無禮?”
“你不能回去。”路杳陰沉著臉,嚴(yán)肅地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玄女大人。”粉衣女子臉上略顯怒意,“您怎么可以這么跟陛下說話?難道您不知道尊卑有序么?”
“如果現(xiàn)在回去,你會后悔的。”說完,她身形猛地一起,撲向楚云飛,楚云飛沒想到她對突然攻過來,毫無防備,現(xiàn)在想躲閃也晚了。路杳一掌擊在他的胸膛,他往后一跌,便感覺一陣頭暈?zāi)垦,世界都仿佛要翻了過來。
天空在一瞬間黑了下來,云彩上眾仙女忙亂的驚呼聲此起彼伏,隱隱間可以聽見粉衣女子斥責(zé)之聲。
然后,便只剩下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
痛,全身上下刺骨的痛。
這是楚云飛有意識以來唯一的感覺。他的眼皮沉重得仿佛壓著千鈞的重?fù)?dān),怎么也抬不起來,隱隱間感覺有一雙柔軟的手在他臉上游走,透過眼皮仿佛看到一位年輕女子在為他的額頭敷上毛巾,給他喂食物。那食物像是濃湯,但溫軟細(xì)滑,是他這輩子所吃過的最好的東西。
是誰?阿颯,是你么?
阿颯,你肯原諒我了嗎?是的,我知道,你不會怪我的。雖然你表面上脾氣暴躁,老是喜歡跟我斗嘴,但一直以來我都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阿颯,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伸出手去,猛地抓住那只為他擦臉的手,欣喜若狂,終于掙開了眼睛,卻在一瞬間呆住了。
他握在手里的,竟然是一只狼的爪子!
“你醒了?”與他相對的是一雙狼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依然可以看出里面閃爍的綠光。
“方……方木?”楚云飛大叫一聲,聲音里充滿了驚訝和失望。
“除了我還有誰?”方木的聲音冰冷,抽回自己的爪子。
楚云飛心中一痛,想要苦笑,卻笑不出來。是啊,他的阿颯已經(jīng)不在了,現(xiàn)在她是不是混在冥界的鬼魂中,等待著下一次的輪回?
方木看著他悲傷的表情,有些不忍,說:“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叫主人的名字。”
楚云飛無力地躺回床上,身上每一寸肌膚都在刺痛,但這些和他心中的痛比起來,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方木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向門外走去,“就算再叫一百萬次,主人還是回不來了。”
楚云飛抬頭,看見它落寞的背影,忍不住開口道:“你要離開了嗎?”
“主人已經(jīng)不在了,我還留在這里做什么?”方木的語氣始終是冰冷的,就算楚云飛對楊颯是真心,它也無法原諒他。
楚云飛不再說話,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挽留方木。方木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楚云飛想要下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提不起一絲力氣,雙手和胳膊也仿佛不是自己的,酸軟得讓他內(nèi)心生出一陣恐懼。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難道……難道他的身體已經(jīng)……
他不敢再想下去,如果要他像個廢人一般癱瘓在床,連排泄都需要人幫忙的話,他寧愿死掉。
他拼盡力氣才勉強(qiáng)坐了起來,艱難地拖著雙腳,用手把腳放在地面上,已經(jīng)累得滿頭大汗。
他低頭朝自己的雙腿望了一眼,竟然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這個想法令他全身冰涼。
無論如何,一定要站起來!
他咬了咬牙,用力一站,頓時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轟然倒下,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是冰冷的木制地板。
“不!”楚云飛咬牙,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無論他如何努力,那雙腳都仿佛是兩塊堅硬沉重的石頭,長在了地板上,挪動不了分毫。
這個時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絕望的滋味。
楚云飛無奈地望著前方,焦距卻不知落在何處。阿颯,難道這就是我欺騙你的懲罰嗎?
“終于害怕了嗎?天帝陛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他一驚,抬頭,看到一襲紅衣。
朱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帶著一絲冷笑:“真可憐啊,這就是當(dāng)年那個所向披靡威風(fēng)八面的天帝嗎?嘖嘖嘖,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樣子?你簡直就像條狗!”
楚云飛以為自己會大怒,但他的心卻靜如止水,這令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冷冷地說:“如果你要殺我,就動手吧,不必再浪費口舌。”
“殺你?”朱顏放肆地笑,“我向來不踢落水狗,惹得一身泥。”說著,她蹲下身子,將臉湊到楚云飛面前,道,“我要你生不如死!”
楚云飛望著她的臉,突然覺得一陣悲哀。
“就算我生不如死,昭嵐也無法回來了。”
朱顏全身一震,猛地站直身體,怒道:“借口!為什么所有人犯了罪,都喜歡用這句話來為自己開脫!”
話音未落,一雙手已經(jīng)從她的脖子后面繞了出來,向下延伸,直到環(huán)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后,是一頭火紅色的長發(fā)和一臉邪氣的笑容:“他的意思是,你的
復(fù)仇,毫無意義。”
朱顏狠狠地瞪向身后的他,怒道:“你也要來指責(zé)我嗎?”
“我說過,只要是你想要做的,我都會幫你實現(xiàn)。”克洛的指頭在她的脖子上游走,“不過,你的復(fù)仇,對我來說,只是個并不高明的游戲。”
“你!”朱顏猛地轉(zhuǎn)身,俏麗的臉因憤怒而猙獰。
“不要生氣,顏兒。”克洛似乎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之糾纏,柔聲道,“現(xiàn)在你大仇得報,是時候跟我回去了。”
朱顏臉色一變,咬了咬牙,道:“放心吧,答應(yīng)你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反悔。”
說罷,轉(zhuǎn)頭望了楚云飛一眼,眼神里已經(jīng)說不清是仇恨還是悲傷,道,“我們走吧。”
克洛一喜,伸出雙手,將她整個擁入懷中,下巴輕輕放在她的脖子旁,眼睛里滿是愛意:“顏兒,七千年了,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話音未落,兩人的身體突然泛起了紅色的光,將兩人緊緊包裹,在那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的光芒中,楚云飛隱隱看見,朱顏微微閉上了眼睛,眉目之間是一片黯然的憂傷,嘴唇輕輕動了動,卻未發(fā)出聲音。
楚云飛無奈地閉上眼睛,他看到她在說:“再見了,昭嵐。”
我當(dāng)年那么做,是不是錯了?楚云飛這樣問自己?吹街祛伒难凵瘢蝗挥行⿷岩,他當(dāng)年是否真的愛過昭嵐?如果愛過,為什么他的愛,會逼死自己的愛人?如果沒愛過,為什么昭嵐死時,他的心痛是那么真切?
“昭嵐……”楚云飛低聲地念道,“也許,我真的錯了。”
“現(xiàn)在知道錯,還不算太晚。”一個男音傳來,他再次吃了一驚,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男子,身上穿著白色有金色條紋的襯衣,臉上是平和的笑容。
“白老師?”楚云飛這一驚非同小可,本能地想要站起來,卻重重地摔回了地上,摔得他倒抽了口冷氣。
“不必逞強(qiáng)。”白樺將他扶起來,躺回了床上,道,“以你現(xiàn)在的身體,還需要好好休息。”
“白老師……”楚云飛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你……你怎么會……”
“我是阿颯的爺爺,怎么?她沒告訴你嗎?”白樺笑容未變。
“阿颯的爺爺?”楚云飛又驚得差點坐起來,阿颯有爺爺?怎么從來沒聽她提起過?可是……白樺老師不過三十多歲,怎么看也不像阿颯的爺爺啊。
難道……他也是麒麟?
楚云飛仔細(xì)打量面前這個清秀干凈的老師,足足看了五分鐘,最后不得不放棄,他確確實實是人類,如假包換。
“不必驚訝,我不是妖怪,至于為何會長生不老,你不必問,我不會說的。”白樺臉色突然嚴(yán)肅起來,盯著他的眼睛,道,“你真的后悔了嗎?為你當(dāng)年所做的事?”
楚云飛苦笑:“世上沒有后悔藥可買,無論我做什么,都不會后悔。只是……也許我真的錯了……”
“好,好。”白樺點頭,“知道錯了就好。”
楚云飛心中疑惑,問道:“你不恨我嗎?阿颯她……”說到楊颯的死,他的心先痛起來,那種疼痛,不是昭嵐自殺時可以比擬的。
“你已經(jīng)知道錯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恨你?”白樺站起來,淡淡地笑,那樣的笑容,竟然讓楚云飛想到了佛陀。
“幸好,一切還來得及。”他道,深深地望了楚云飛一眼,“你的身體沒有大礙,好好休養(yǎng),半年內(nèi)恢復(fù)應(yīng)該不成問題。我已經(jīng)通知了你的家人,他們會來接你。”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楚云飛想要叫住他,卻怎么也叫不出口。為什么?為什么他說一切還來得及?他在暗示什么?
難道……
楚云飛的手抓住白樺為他蓋上的棉被,幾乎要把嶄新的被單扯出個破洞來。
難道……難道阿颯她……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測,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但他卻慶幸自己有這樣的希望,能夠支撐他在這個凡間繼續(xù)走下去。
阿颯,就算你已經(jīng)死了,我也會在這里,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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