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八章
-
上海2005年5月
燦爛的陽光下,一輛出租車在上海電視臺的門口停住,林海寧下車后,柳鶯和她的女兒小琳也跟著下車。小琳拉著父母的雙手,跳跳蹦蹦地朝電視臺的門內(nèi)走去,今天,她要在一場直播現(xiàn)場表演,內(nèi)容是表現(xiàn)她超強的記憶和計算能力,今年她才實足三歲,已經(jīng)能背誦一百多首唐詩,認(rèn)識三千多個漢字,并且能計算出三位數(shù)以內(nèi)的加減乘除,她的智商己經(jīng)超過了十歲的孩子,被人譽為神童。
首先發(fā)現(xiàn)這個神童的是林仲權(quán),因為她進幼兒園前,林仲權(quán)總讓她圍著自己。雖說,林仲權(quán)對于股票和期貨的漲落,判斷如神,但他畢竟到了高齡,難免有些健忘,隨手放下的東西,一時會找不到,可是,小琳總能很快幫他找到。后來,他又試著教她背誦唐詩,她居然能聽一遍就脫口成誦。她的數(shù)字概念更是讓林仲權(quán)吃驚,他只是教她一些簡單的計算方法,就能發(fā)展成心算,在加減的運算上,反應(yīng)之快超過了計算器。因為有了這個孫女,林仲權(quán)好幾個不健康的指標(biāo)都得到改善,特別是血壓,居然能控制在一百五十之內(nèi)。他看著這個既聰明又漂亮的孫女,認(rèn)定林家要出一位居里夫人。但他更欣賞英國的鐵娘子撒切爾夫人,他希望自己孫女能夠成為中國的鐵娘子。小琳一到三歲,他便親自為她選擇了上海一家最有名氣的雙語幼兒園,這是一家私立幼兒園,當(dāng)時,這位園長正在為這個幼兒園的硬件過好、學(xué)費太高、招不滿學(xué)生而著急,所以,園長一見到這小神童后,像發(fā)現(xiàn)了大救星,馬上打電話與電視臺的一位導(dǎo)演聯(lián)系,園長心里十分清楚,只要小神童能在電視上亮相,那就等于給她的幼兒園做廣告,生源會蜂擁而至。那位接到電話的導(dǎo)演也正好在為收視率犯愁,一聽便認(rèn)定這檔節(jié)目會有很高的收視率,不愁拉不到廣告和贊助。于是,他們當(dāng)即就拍板敲定。
今天林海寧和柳鶯都是特為請假,陪同女兒來電視臺做表演的。林海寧和柳鶯結(jié)婚四年了,他們的日子過得非常平靜,漂亮的女人總會讓自己的丈夫感到驕傲,這是男人的虛榮心所致,林海寧也不能免俗。他深愛著這位美麗的妻子,他什么都能忘記,就是不能忘記柳鶯的生日,比對父親的生日記得還牢。這一天他一定會送上一束玫瑰,以前,他回家后從來不做家務(wù),如今,只要看見柳鶯在干稍費體力的清掃之類的活兒,一定會搶著來干。工資卡也主動上交由柳鶯保管,零用錢的多少完全由她來決定,其實他家的開銷完全由老頭子承包,用不著林海寧那點兒工資,但他這樣,完全是出于對柳鶯的尊重,表明她才是這個小家庭的一家之主。柳鶯和一般女人很不一樣,不喜歡豪華和奢侈,對于衣著的要求是喜歡、合適就好,并不追求名牌。不管什么牌子的衣服,只要她喜歡,穿在她的身上,品位就不一樣,她只是在美容上的消費稍大。四年來,他們從沒斗過嘴,紅過臉,這在夫妻中極為罕見。但是,他們的關(guān)系也不是如膠似漆,粘在一起。柳鶯就像一口不粘鍋,她可以接受你在鍋里翻炒,但是怎么炒,也粘她不上。他們在一起時,說話的大多是林海寧,而她只是靜靜地、認(rèn)真地聽著,間或給他一個微笑。有時,見到她怔坐著在沙發(fā)上出神,林海寧會問她在想些什么,而她總是淡淡一笑,說,沒想什么呀!讓人捉摸不透。四年的結(jié)果是,他沒能摸透柳鶯,可被柳鶯摸得很透,可以說是完全掌控。雖然,在一些問題上,他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只要柳鶯堅持,他就無法反對。不過,柳鶯的堅持也很特別,那就是聽的時候從不表示意見,你說過后,她做她的,但她絕對不會引起你的不快。就拿今天來電視臺的事,他就很不贊同。認(rèn)為過早讓孩子出名,并不是件好事,對于孩子的成長未必有利,為此,他舉了許多事例來論證自己的看法。柳鶯聽時非常認(rèn)真,聽后也沒有說話,只是照例送他一個討人喜歡的微笑。之后,她就擱起熨衣板,拿起蒸汽熨斗燙起衣服,燙的是小琳準(zhǔn)備去電視臺的衣服,此時,林海寧就明白了,他所說的都是白說,等于廢話。果然,隔天晚上,柳鶯上床后,主動和他親熱一番,讓他極其舒坦地進入夢鄉(xiāng),在這種事上,她是難得這樣主動。今天早晨,他起床后,剛剛洗漱完畢,柳鶯就拿著一條領(lǐng)帶,出現(xiàn)在他面前,柔聲細(xì)語:“海寧,這是我昨天去巴黎春天替你挑選的一條麥格勞斯的領(lǐng)帶,這配上你那套銀灰色的西裝特別合適。”
說著,親自替他打了領(lǐng)結(jié),于是,他就乖乖地向醫(yī)院里請了假,跟著柳鶯,帶著小琳來到了電視臺。事情就這么簡單。
直播開始了,演播大廳內(nèi)的聚光燈下,手持話筒、年輕漂亮的女主持和林小琳手拉手地出現(xiàn)在臺中央。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女主持親切地問。
“林小琳。”
“今年幾歲了?”
“實足三歲。”
“聽說,你能認(rèn)出世界上所有國家的國旗?”
“基本上可以吧!”
這是三歲的孩子,在學(xué)大人的謙虛,自然引起了現(xiàn)場觀眾的笑聲。
一個工作人員,把印有世界各國國旗的紙片拿來放在一旁。主持人拿起一張問:“那我就問問你,這是哪個國家的國旗?”
“立陶宛。”
觀眾席上爆出了一陣掌聲,其實觀眾席上的觀眾們,至少有一半人不知道這是波羅的海邊上的一個小國立陶宛的國旗。
掌聲中,攝像師又給坐在觀眾席上的柳鶯一個特寫,她注意到攝像機在對準(zhǔn)自己,馬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在眾人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漂亮,是女人的天性。
主持人又拿起一張國旗亮在小琳面前。
“津巴布韋。”
女主持又接連拿出幾張,小琳都能毫不猶豫、準(zhǔn)確無誤地報出國旗的國名,不斷引起陣陣掌聲。
“小琳,聽說你不但認(rèn)識三千多字,而且還能心算出千位以內(nèi)的加、減、乘、除,現(xiàn)在你能和電子計算器比一比嗎?”
“可以。”林小琳說得頗為自信。
女主持人朝臺下圍坐的觀眾道:“請問,誰愿意上來用計算器和小琳比一比?”
很多人都把手高高舉起。
女主持便朝觀眾臺上指點著:“前排那位姑娘和后排那位小伙子請上來。”
姑娘和小伙子上臺后,拿起兩個計算器——比賽開始了。
一位少年站起出題:“167+48+79+67-88+34-56等于多少?”
少年剛把算題出完,林小琳已經(jīng)走到臺前,拿起一支粉筆在上面寫出答案:251。此刻,兩位操縱計算機的年輕人,還沒得出結(jié)果。臺下又爆出一陣掌聲……
此時,最為激動的當(dāng)屬林仲權(quán),他正坐在家中的輪椅車上,觀看著這場電視直播,為此,他專門買了一臺最新款式、三十二寸的日本畫王電視機,放在大客廳里。每當(dāng)小琳報出一次國旗,他就會激動地為她鼓掌,F(xiàn)在,小琳讓人難以置信地表現(xiàn)著數(shù)學(xué)天才,更是讓他激動,巴掌聲越拍越響,根本沒有去想,他的掌聲再響,小琳也聽不見。陪站在一旁的小鳳,見他過于激動,生怕他會血壓升高而出事,只得提醒他:“阿叔,你有高血壓,你不能太激動,你的口角流口水了……”
說時,用手巾把他嘴邊的口水擦掉,但他仍然不停地拍著。這時,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坐在身后的大毛,眼里開始冒火。
這場直播前,大毛屋里的那臺電視機碰巧壞了,他正在客廳里觀看動畫片,林仲權(quán)來后,就把動畫頻道切換成了直播,這讓他非常生氣。當(dāng)他看到電視里出現(xiàn)小琳時,又覺得好奇,所以坐著沒走。他又看到、聽到祖父不斷地為小琳的表演擊掌叫好,想起了祖父平時對他的冷漠,想起了前幾天,小琳過生日時,祖父給小琳買了那么多禮物,其中還有一輛遙控的小汽車。他雖然是個智障的孩子,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會記得很牢。他清楚地記得,他想碰一下那輛小汽車,小琳不肯。小琳尖叫了一聲,林仲權(quán)就趕了過來,大聲地呵斥他,使他的自尊心很受傷害,他缺少智商,可是不缺少自尊,這一點除了小鳳能注意到,其他人都沒注意。
林仲權(quán)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電視里的小琳。她繼加減的運算后,又在乘除的計算中戰(zhàn)勝了計算器。林仲權(quán)更是興奮地對小鳳道:“小琳太聰明了,將來我一定要送她去英國的牛津大學(xué)留學(xué),把她培養(yǎng)成中國的撒切爾夫人!”
小鳳卻擔(dān)憂道:“阿叔,你的血壓現(xiàn)在很高,你想把她培養(yǎng)成中國的撒切爾,你就得克制些,不能老是這么激動。”
林仲權(quán)馬上糾正道:“不是撒切爾,是撒切爾夫人,撒切爾是她的丈夫,撒切爾夫人比她的丈夫要強一百倍,她是英國第一位女首相,也是戰(zhàn)后任期最長的首相……”
但他沒有想到,就在他詳盡地介紹著撒切爾夫人時,一只大花瓶從他身后飛出——飛向那臺畫王。這是身后的大毛隨手抓起,投出的一只大花瓶,伴著“哐”的一聲,花瓶和屏幕同時裂碎,四處飛濺,稀里嘩啦地散落在地。林仲權(quán)和小鳳都驚呆了,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那臺破了一個大洞的畫王電視機。
首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小鳳,她見到林仲權(quán)緊捂著左胸,馬上從藥瓶里倒出幾顆速效救心丸,遞給林仲權(quán)——林仲權(quán)接過一杯水,吞服后才緩過氣來,朝大毛看去。此時的大毛,虎著臉,紋絲不動地和他對視著。
林仲權(quán)愣了一會兒,爆炸似地吼了起來:“林海清!林海清!”
片刻,凸著眼珠的林海清,操著那根帶有韌性的藤棍,走了進來。牛犢似的大毛,一見到他就像小鬼見到閻王,倏地抱頭蜷身,準(zhǔn)備挨打。
小鳳趕忙攔了上去:“大先生,這孩子有病,你別打他!”
林海清也不回話,一把將她推開,旋即就是兇狠的一棍,抽打在大毛敦厚的背脊上,大毛痛得身子一顫,但沒哼叫,也沒躲讓,而是把身子抱得更緊。
接連幾下帶著風(fēng)聲的抽擊后,林海清才嘶叫著:“給我滾!”
大毛這才站起,在林海清的押解下,順從地走出大廳——走進自己的房間。
林仲權(quán)又急著對小鳳道:“快,快,先推我到我的房間,小琳的表演還沒結(jié)束呢!”
拿來掃帚、正要清掃的小鳳,趕緊放下掃帚,把林仲權(quán)推進他的臥室,打開室內(nèi)的電視機,此時,女主持正在向抱著小琳的柳鶯和林海寧進行即興采訪呢。
主持人把話筒遞在柳鶯面前:“小琳媽媽,您真是一位漂亮媽媽。”
“謝謝。”面對夸獎,柳鶯回應(yīng)得非常得體。
“你在懷孕期間,是不是對孩子進行過胎教?”
“當(dāng)然,我每天對肚里的小寶寶進行兩次胎教,我覺得想要一個聰明的寶寶,胎教是必要的。”
柳鶯回答得相當(dāng)自然,林仲權(quán)看著電視里的這位媳婦,馬上把她和那位女主持作了比較,得意地對一旁的小鳳道:“小鳳,你看,柳鶯要比那個女主持還要漂亮。”
“漂亮多了。”小鳳說的不是假話。
“小琳像她媽媽,將來在漂亮上絕對不會輸給她媽,我們家是出美人的。”林仲權(quán)很為自己的媳婦和孫女的漂亮感到自豪,他覺得這和他家的財富是匹配的。
主持人又把話筒遞到林海寧面前:“這么說,小琳能這么聰明,你這位當(dāng)爸爸的也是功不可沒。”
林海寧憨厚地笑笑:“我得實話實說,我在這方面沒有什么功勞,我從來沒有配合過太太做胎教。”
柳鶯似乎早有所防,馬上微笑道:“我先生的工作特忙,沒空來協(xié)助我做胎教,我就每天用隨身聽,讓肚里的小寶寶聽貝多芬和莫扎特的古典音樂。中國音樂中,我最喜歡《在那遙遠(yuǎn)的地方》,我也經(jīng)常用它來進行胎教,另外,我非常注意營養(yǎng),常吃晶晶牌蛋白粉和進口的AA牌卵磷脂。”
柳鶯一說完,林海寧微微一怔,馬上又奪過主持人手里的話筒道:“我是個醫(yī)生,我個人的看法是,孕婦在懷孕時增加一些蛋白質(zhì)和其他營養(yǎng)是必要的,只要吸收功能沒有問題,我們從大豆和雞蛋里同樣能得到充足的蛋白質(zhì)和卵磷脂,天才的詩人李白,就沒有吃過晶晶牌的蛋白粉和AA牌的卵磷脂。”
這番話激起了一片笑聲和熱烈的掌聲。
柳鶯一聽,也不反駁,只是平靜地一笑。在公眾的場合,她很注意給丈夫面子。她還知道林仲權(quán)在電視機旁觀看,她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只會讓自己在林仲權(quán)面前加分。
“另外,我覺得,一個孩子的智商高,未必就等于將來一定成材,小時候平平,大器晚成的也不少。大家千萬不要以為,三歲不能認(rèn)出所有國家的國旗,不能心算出千位以下的算數(shù),就是沒有出息,愛因斯坦在六歲時,還被老師認(rèn)為是個智商不高的低能兒。”林海寧覺得,他作為一個有責(zé)任心的醫(yī)生,必須要這樣說,決不能誤導(dǎo)觀眾。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林仲權(quán)沒有跟著鼓掌,他先是一愣,接著就惱火地朝著電視里的林海寧吼了起來:“蠢貨!真是個蠢貨!讓人多吃一些蛋白粉和卵磷脂會死人嗎?他怎么能把廠商送上門的大把鈔票給推出去?還讓柳鶯感到難堪!”
林仲權(quán)知道,這是幼兒園介紹來的一位廠商,請柳鶯為他們的商品做廣告,廠商的開價是稅后兩萬。他現(xiàn)在開始琢磨,自己兒子做了傻事,自己如何給媳婦一些補償。
一旁的小鳳卻笑道:“二先生不蠢,要是不信他的話,那才叫蠢呢!”
林仲權(quán)感到意外地朝小鳳看去,他沒想到,這個小保姆竟會逆向思維,見解獨特,讓他刮目相看。
直播結(jié)束后,小琳收到電視臺贈送的一分精美的禮物和一個信封后,跟著柳鶯及林海寧離開。當(dāng)他們乘著電梯下樓時,林海寧發(fā)現(xiàn)柳鶯正在出神地想著什么。
“柳鶯……”
柳鶯回過神來:“什么事?”
“大概你認(rèn)為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有些不妥吧?”
柳鶯一聽,微微一笑:“很好!你說的是真話,有什么不妥,剛才觀眾給你的掌聲,比給小琳的掌聲還響。說得不妥的是我,那些話本來我也不想說,是你爸叫我說的,是他和那家廠商談好的,我不說,你爸會不高興的,只是,我不知道你等會兒怎么去見你爸,你爸的血壓會不會升高。”
柳鶯的話里提到了掌聲,顯然不是贊賞,然而這是事實,再說柳鶯說時的口氣完全是自責(zé),那種隱藏在話里的嘲諷,只能讓他意會,讓他無話可說地吃進。在說話的技巧上他們不是一個檔次,現(xiàn)在他也只能苦苦一笑地道:“琳琳的表現(xiàn),就是最好的降壓靈。”
電梯到達底層,他們剛剛走出電梯,柳鶯就聽到包里的手機聲,她拿起一看,對林海寧道:“這是你爸的電話。”
“你們到哪里了?”手機里傳出林仲權(quán)的話音,從話音中聽,他顯得極為興奮。
“我們剛剛下樓,準(zhǔn)備打車回家。”柳鶯道。
“小琳的表現(xiàn)太好了,我一定要像迎接公主一樣,迎接她的凱旋!”
“謝謝阿爸。”
柳鶯關(guān)上手機時,一旁的林海寧笑著:“聽見了嗎,老爸高興得像過節(jié)似的,根本不在乎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我算是托了琳琳的福。”
然而林海寧發(fā)現(xiàn)柳鶯正在走神,沒聽他的講話,徑直地走出門外。他們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全家上車后,柳鶯才回過神來:“小琳,你把那個信封拆開來看看。”
小琳拆開一看:“里面是三百元錢。”
這點錢算不了什么,今年林仲權(quán)給她的壓歲錢就是二千元。可這是電視臺給的,是一種獎勵,自然格外高興,她早就懂得榮譽比數(shù)量更為重要。
“小琳,這可是你得來的獎金,你準(zhǔn)備怎么花?”柳鶯問。
小琳想了想:“我想給爸爸買一瓶父親的味道,給媽媽買一瓶太太樂,給爺爺買一瓶腦白金,電視里說了,今年過節(jié)不收禮,收禮只收腦白金。”電視廣告對于小孩的影響,比對成人還大。
林海寧笑了:“你想買這么多東西,這三百元根本不夠,你還得把你的壓歲錢給添上。”
柳鶯沒笑,而是很認(rèn)真地道:“小琳,今天是你大毛哥哥的生日,你應(yīng)該用你的獎金,給他買一個生日蛋糕,讓他也覺得快樂。”
林海寧一聽,感到非常意外,他知道,柳鶯對他和父親的生日記得很牢,但沒想到,柳鶯還能記住大毛的生日。他一直很關(guān)心這個侄子,前幾天他倒是想到應(yīng)該給大毛買個生日蛋糕,可他今天忘了。這時,柳鶯又朝司機道:“師傅,請你在陜西路口停一下,我們下去買個蛋糕。”
出租車停下后,柳鶯便和小琳下車,除在老大昌買了一個特大的鮮奶油蛋糕外,還把剩余的錢,全都買了肯德基的炸雞塊。小琳知道大毛最喜歡吃肯德基的炸雞塊。
林家花園的院門敞開著,坐在輪椅車上的林仲權(quán)在小鳳的陪同下,等候在房門前,盼望著孫女凱旋。為了預(yù)防過于激動,他特別加服了一顆降壓的波依定。
隨著一輛出租車在院門口停住,拎著蛋糕的小琳,一下車,就鳥兒似地飛奔過來:“爺爺!”
林仲權(quán)一把摟住撲到懷里的小琳:“你的表現(xiàn)太好了,太好了,這是衛(wèi)星直播,全中國的人都在電視里看著你!”
“我要謝謝爺爺,都是爺爺對我的關(guān)心和培養(yǎng)!”這是柳鶯特別關(guān)照她這樣說的。
林仲權(quán)更是高興:“你說的也是,我從來沒有像關(guān)心你那樣關(guān)心過你大伯和你爸。”
小琳在林仲權(quán)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你的表現(xiàn)這樣好,應(yīng)該得到獎勵,你說,你想要什么?”
小琳一聽,馬上提起手中的那只大蛋糕,我已經(jīng)得到獎勵了,電視臺獎給我三百元,我用這錢為大毛哥哥買了一只生日蛋糕,今天是大毛哥哥的生日。”
小琳的話讓林仲權(quán)有些尷尬,因為他能想起的是大毛把那只售價過萬的畫王給砸了,根本沒有想到,今天是大毛的生日。他不知如何回應(yīng)時,林海寧和柳鶯走了過來,這又讓他想起,林海寧在電視里說的那番蠢話,惱火地朝他瞪起眼睛:“你倒是好,今天你的風(fēng)頭,差點兒蓋過了你的女兒,你快成了明星,我真沒有想到,你這個當(dāng)?shù),還會跟自己的女兒搶風(fēng)頭?”
林海寧無言以對,他知道父親血壓高,不敢為自己辯解。
林仲權(quán)又從小鳳的手中接過一張銀行卡,對柳鶯道:“柳鶯,海寧的胡說八道,讓你那筆應(yīng)該得到的廣告費飛了,這里面有兩萬元,這是我對你的補償。”
柳鶯笑著:“阿爸這么客氣干嗎?”
“誰叫他是我的兒子呢?”
“那就謝謝爸了。”
這時,小琳又著急地說道:“爺爺,今天是大毛哥哥的生日,咱們一起去和大毛哥哥吃蛋糕。”
林仲權(quán)摸了摸她的頭,又對林海寧道:“我血糖高,不能吃,你們?nèi)ニ偷案獍桑∧阍俎D(zhuǎn)告一下,爺爺祝他生日快樂,以后少給爺爺增添麻煩,我得去公園茶亭,幾個老朋友在都那兒等著我呢。”
小鳳推著林仲權(quán)出去,那個茶亭是附近幾位老人聚會的地點,他也不是天天去,可是今天非去不可,今天他不把心里的高興在那兒宣泄出去,就會覺得難受。
林海寧、柳鶯和提著蛋糕的小琳走進房門,經(jīng)過客廳時,小琳吃驚地指著那只洞開的大畫王:“媽,你看,那只電視機被砸壞了!”
聯(lián)想到剛才林仲權(quán)的態(tài)度,林海寧也猜出了畫王砸壞的原因,但他不愿意讓小琳這樣想,這樣說,便道:“你說錯了,不是砸壞的,是摔壞的。”
小琳走了過去,抓住桌腳,搖了搖:“爸,你看,放電視的桌子這樣牢,電視機肯定不會從上面摔下來。我看了好多本《偵探柯南》,我早就學(xué)會了推理。”
小琳的聰明,讓林海寧無話可說,而一旁的柳鶯笑了。
大毛和林海清同住一室,當(dāng)他們走進林海清的房間時,看見大毛是面壁而跪,全都一驚。林海清坐在床沿上抽著悶煙,一臉痛苦地發(fā)著呆。那根韌性十足的藤條,擱在一旁的幾桌上。
反應(yīng)最快的是小琳,她馬上奔了過去,把手中的蛋糕盒放在他的身旁,拉著他喊:“大毛哥哥,今天,我用我的獎金給你買了生日蛋糕,你快起來吃蛋糕。”
誰也沒有想到,面壁而跪的大毛會揚起胳膊,猛地一掀。前面說了,大毛有驚人的力氣,他能舉起六十公斤的杠鈴,這種突然暴發(fā)、毫無控制的力量,當(dāng)即讓小琳凌空倒翻地滾到柳鶯的腳前,柳鶯一怔,急忙把小琳抱起時,小琳還悶在那里,她是在柳鶯撫著她的腦袋時,方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林海寧趕緊過來,看看小琳,發(fā)現(xiàn)她頭上出現(xiàn)一個腫塊,沒有碰破出血,并無大礙,就走到大毛身旁,拉著他的胳膊:“起來,吃蛋糕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然而,大毛就是不肯起來,林海寧拉他不動。因為大毛對于父親的命令從來都是絕對服從,父親不叫,他就不敢起來。
這時,一直坐著沒動的林海清,驀地站起:“大毛,給我起來,跟我去吃肯德基!”
林海寧無法拉動的大毛,聞聲爬起,跟著毫不領(lǐng)情的林海清走了出去,這讓他感到十分尷尬。他不滿地想,這真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當(dāng)他見到一旁的柳鶯,還在哄著小琳,趕緊走到她面前,低聲下氣地解釋道:“柳鶯,大哥是因為大嫂去世,大毛又有病,心情不太好而有點失常,咱們應(yīng)當(dāng)理解他,體諒他。”
柳鶯卻異常平靜,在她臉上看不出絲毫的不快:“你用不著解釋,我怎么會和大哥計較這種事呢。”
小琳不哭了,柳鶯用手揉著小琳頭上的腫塊,輕聲對她道:“小琳,等會兒爺爺見到你,問起你頭上的腫塊,你就說,是你走路摔了一跤,千萬不能說是大毛哥哥把你甩倒的,聽見了嗎?”
“聽見了。”
柳鶯的態(tài)度,讓林海寧深為感動,他想,這真是一位賢慧、大度、善良的好妻子。為此,他感到自豪,感到幸福。同時,對她遭遇大哥那種古怪、偏執(zhí)、不近情理、近于傷害的冷漠,深深地感到不安,于是,他充滿歉意地對她說:“柳鶯,這幾年讓你受委屈了,但是,我對大哥是了解的,他脾氣有些古怪,看問題有些偏激,可是人卻是個好人,以你的性格,你和任何人都能搞好關(guān)系,對我大哥也不會例外,這只是時間問題,我堅信,總有一天,他會對你轉(zhuǎn)變看法,你有熔鐵化石的本領(lǐng)。”
柳鶯沒有答話,只是淡淡一笑。
其實,林海寧根本不了解柳鶯,不知道她并不希望林海清能改變態(tài)度。
林海清的思維相當(dāng)古怪,他看人的好壞,完全取決于第一次接觸和第一次感覺,一旦把你看死,你想在以后讓他改變,可能性接近于零。他第一次見到傅瑩就對她很有好感,認(rèn)為這是一位文靜秀氣、知書達理、聰明善良的姑娘,所以,當(dāng)他得知她要被柳鶯取代,自然是堅決反對,反對總得找到理由,于是,他就認(rèn)定柳鶯是個別有企圖的狐貍精,她的漂亮是一種妖媚。這種先入為主的看法,致使他在他們結(jié)婚時,帶著大毛去蘇州旅游,存心不給臉面,讓他們難堪。
林海清沒有想到,不管他的臉色有多難看,柳鶯卻視而不見,總是主動、熱情地和他打著招呼。柳鶯越主動,越熱情,林海清就越是反感,越是討厭,認(rèn)為這是一種狡詐,希望她也給自己泠臉,最好是和他大吵大鬧,露出狐貍的尾巴、潑婦的本性。現(xiàn)在,她這樣一直忍讓、微笑,一副賢慧的假象,豈不是讓人覺得當(dāng)初他的看法是錯誤的?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能洞察一切,一貫正確,絕對不會看錯。他堅信地等待了四年,非但沒有等到柳鶯變成潑婦,她還為林家生了個智商超群的女兒,讓老頭子高興。當(dāng)他又聯(lián)想到他那次品的大毛,這就讓他更加郁悶、更加難受,愈加痛恨這個女人。
而柳鶯第一次遇到林海清的冷面孔,心里不是難過而是高興,她覺得這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在林仲權(quán)面前表現(xiàn)的機會。進了林家,要給林仲權(quán)留下賢惠的印象,這可是“暗度陳倉”的重要內(nèi)容。林海清的不近情理,幫她樹立起賢惠、寬容的好形象。
然而,柳鶯畢竟是個女人,那種報復(fù)的念頭無時不在,如果能不見痕跡地給林海清一擊,讓他明知遭到報復(fù)也無話好說,她是決不放過。今天,這一瞬間的機會被抓住了,她讓小琳給大毛送上生日蛋糕,就是靈感突來的即興之作。她斷定,智商超高的小琳,給那呆傻的大毛送上生日蛋糕的時候,氣量狹小、性情古怪的林海清,肯定是妒忌、痛心,而不是高興。這比當(dāng)場打他一個耳光還要過癮。而她卻增添了懂事明理的光輝,這才叫一箭雙雕、一石二鳥。當(dāng)她在客廳里見到那臺畫王時,已經(jīng)猜到是大毛所為,除了這個傻子,誰會在她女兒亮相電視臺時去砸那臺畫王,那可是三十二寸、價值萬元的畫王!她看得出大毛雖傻,還沒傻到不懂妒忌。但她沒有想到,大毛會突然出手,把小琳掀翻,這讓她有些心疼。即便這樣,她還是覺得是大于失,深藏在心中的那種報復(fù)的快感,還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
柳鶯的一擊是成功的,林海清深深地感到了這有力而巧妙的一擊,這一擊仿佛踢中他的睪丸,揪心的痛。但他只能忍,不能叫。他把大毛帶出房間的原因,除了想起今天是大毛的生日外,最重要的是,生怕自己失控和失態(tài),讓柳鶯看自己的笑話,他已經(jīng)看出了,這個壞女人在等著看他笑話,看他發(fā)瘋。現(xiàn)在他只能忍氣吞聲,在心中咒罵柳鶯,別無他法。
林海清帶著大毛走進一家肯德基店,揀了個座位叫大毛坐下。片刻,他用托盤端來兩大桶炸雞塊、兩袋薯片和一杯可樂放在大毛面前后,自己在他對面坐下。然而,大毛呆呆地朝這些美食看著,不敢動彈。
“吃吧!”林海清看著發(fā)呆的大毛,這是他給大毛定下的規(guī)矩,坐在飯桌上,大人不動前,他不準(zhǔn)動。
“爸爸不吃?”大毛見林海清坐在桌上沒動,很自然地問。
“爸爸胃不好,不吃這種洋玩意兒,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吃吧!”
大毛立即拆開紙桶,抓起炸雞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他早就把今天發(fā)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凈,高興地享受著這種被營養(yǎng)學(xué)家稱之為垃圾食品的洋快餐。
林海清望著一副傻相的大毛,忽然問:“你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嗎?”
“知道。”
“那你為什么不對爸爸說?”
“我想,給我過生日是媽媽的事,媽媽沒了,就不能過生日了。”
林海清心頭一顫,眼里閃出了淚花。兒子的話,讓他難過和內(nèi)疚,他想,兒子是他生的,兒子的傻是他無知造成的,一切過錯該由他來承擔(dān),不該動不動就用藤條抽打兒子,不該忘記父親的責(zé)任,更不該忘記兒子的生日……
大毛忽然看到了林海清眼里的淚花,不解地呆望著:“爸,你干嗎流眼淚?”
林海清用餐巾紙在眼角一抹后:“沒啥,你吃吧!”
大毛又傻呼呼地繼續(xù)吃著,當(dāng)他看看桶里還剩有幾塊炸雞塊時,就不動了,把紙桶推到林海清的面前:“爸,你也吃幾塊吧!”
林海清總算吃了幾塊,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兒子總歸是兒子,這種血緣親情是無法切割的。
就在林海清陪兒子吃肯德基時,前往超市買東西的柳鶯接到了一個電話。
“濤,我不是跟你說了,你不準(zhǔn)給我打電話,有事的話,我會給你打的。”柳鶯不滿地說。
“鶯,今天我在電視里見著我們女兒的表演了,她是那么聰明,那么漂亮,我作為父親,不去抱抱她,已經(jīng)是極大的克制,難道我打個電話向你表示祝賀都不行嗎?”
“不行,那老頭子相當(dāng)精明,你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感情,事情已經(jīng)進展到這一步,一個小小的疏忽,都可能讓我們前功盡棄,你要相信,我一直深深地愛著你,我不會忘了小琳是我們的孩子。”
“可是,我總在想,每天晚上你要和他上床睡覺。另外,我一直擔(dān)心,你和他有了孩子怎么辦?他家的錢多的是,國內(nèi)不能生,會叫你到國外生。”
“不會,我說過不會就是不會,另外,林海寧也不想要,在這一點上我們相當(dāng)一致。”
“我還要在煎熬中等多久?”
“最多三年,怎么,你缺錢嗎?”
“當(dāng)然缺,不過,我能克服。”
“你用不著克服,你把你的賬號告訴我,我馬上給你打兩萬元,以后我每年會給你打兩萬元。”柳鶯說得非常豪爽,她覺得方濤應(yīng)該得到這樣的補償。
剛吃完晚飯,林海寧就沉潛忘我地坐在電腦前看著一份手術(shù)資料,他正準(zhǔn)備近期在醫(yī)院里開展這項只有大醫(yī)院才能做的肝臟手術(shù)。他進了這家醫(yī)院就受到重用,不到三年就成了主任醫(yī)生,還被院里的同事們公認(rèn)為是普光醫(yī)院里的首把刀,以至有些患者還放棄在大醫(yī)院里的治療,專程請他來動手術(shù)。而一旁的柳鶯,躺靠在床上,看著一本婦女雜志。已經(jīng)熟睡的小琳,依偎在她的身旁。
輕輕的敲門聲把柳鶯驚動:“請進。”
把門推開的是小鳳:“二先生,阿叔有事要你去一趟。”
林海寧回過頭來:“我爸不舒服?”
“不是。”
林海寧一聽,有些不情愿地:“我過一會兒就來。”
小鳳一離開,柳鶯便道:“你知道你爸想和你談什么嗎?”
“不清楚。”
“我看十有八九是有關(guān)他想要個孫子的事。”
林海寧一聽,只是朝柳鶯瞥了一眼,沒有答話,他已經(jīng)在心里承認(rèn),柳鶯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為,林仲權(quán)曾經(jīng)在這之前,和他談過這事,但他沒有告訴柳鶯,他清楚柳鶯的想法,不想再生。
林海寧來到林仲權(quán)屋里,在他面前剛剛坐下,林仲權(quán)便道:“小琳這孩子真聰明。”
林海寧只能笑笑,此時他心里想到的是柳鶯的聰明,想到她能料事如神。
“海寧,你應(yīng)該堅信,你既然能給我生出這樣聰明的孫女,一定也能生出這樣聰明的孫子,從遺傳學(xué)上說,這是隔代遺傳,我這話是有科學(xué)根據(jù)的,最近我看了好幾本有關(guān)遺傳方面的書籍。”
林海寧還是只能笑笑,因為他見父親說的時候是那么認(rèn)真,馬上想到了大毛,大毛難道不是隔代?同時,他已經(jīng)開始構(gòu)思,怎樣不傷父親地回答。
“你去對柳鶯說,如果她能再給我生個孫子,我就立下遺囑,把大部分遺產(chǎn)留給我的孫子。”
“爸,你是圣約翰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你老嘲笑我,英文說得不夠標(biāo)準(zhǔn),你應(yīng)該知道,在英文中祖輩和外祖輩的稱謂都是同一個詞匯,grandpa。”
這是林海寧精心想好的對白,非常含蓄的反駁,能夠保證觀點對立而氣氛和諧,非常巧妙。
“我當(dāng)然知道,我還知道英國、荷蘭出了好幾代女王,以色列的梅厄夫,英國的撒切爾夫人,印度的甘地夫人,都是勝過男人的總理和首相,但是圣約翰只把我改造成喜歡喝下午茶,我從骨子里還是個中國人,只有一個聰明的孫女,總覺得不夠滿足。”
“可我覺得有一個女兒就滿足了,再說,能不能保證生兒子,也是一道世界性的難題。”
“你不要怕違反計劃生育的政策,你可以到美國去生,他一出生就是美國人,中國的計生法管不了。”
“不,我和爸一樣,在骨子里也是個中國人,我不想生一個美國公民。”
“你別說得那么肯定,這事你去和柳鶯商量一下,現(xiàn)在很多女人都想做美國兒子的媽媽。”
“這事我用不著和她商量,我們在這個問題上,完全一致,她只想把自己的女兒培養(yǎng)好,不想再生孩子。”
林海寧說得這樣堅決,很讓林仲權(quán)失望,他有些對柳鶯不滿了:“她也太現(xiàn)代了,我真弄不懂了,為什么現(xiàn)在的女人不想要孩子,為什么你會受她的影響?”
“我們是誰也影響不了誰,真的是想法一致。”林海寧看著失望的父親,又說,“既然阿爸這么想要孫子,我倒是有個建議。”
“你想讓你大哥再生一個?”
林仲權(quán)在這方面的反應(yīng),絕對不像一位八十歲的老人。這也說明,對于這一想法,他是早有考慮。
“不錯。我覺得大哥應(yīng)該找個對象,幾年來,他一個人帶著大毛也太孤獨了,他的脾氣不好,和這也有關(guān)系。他還不到五十,應(yīng)該能給你生一個孫子或者孫女,他第一個孩子有智障,按照政策他可以再生一個,用不著飛到美國。”
“他再給我生一個大毛怎么辦?”
“可以做產(chǎn)前預(yù)檢,要是胎兒異常,可以采取措施。”
“他要是能生的話,他生的孩子也不會比小琳聰明。”
“這很難說,再說,我一直認(rèn)為,孩子的健康比聰明更重要。”
林仲權(quán)無言以對地看著林海寧,他的神情表明,他承認(rèn)了林海寧說得有些道理。
林海寧一回到自己的屋內(nèi),躺靠在床上的柳鶯,便放下雜志,朝他看去:“怎么樣,我沒說錯吧?”
“沒說錯,你真是料事如神,老爸想讓你去美國,生一個美國籍的兒子,來回的開銷由他報銷。”林海寧佩服地說。但他把林仲權(quán)的許諾,如果他們生個兒子,就把大部分的遺產(chǎn)留給他們給隱瞞了,他擔(dān)心柳鶯會經(jīng)不住誘惑,真的會去美國,這樣,他會覺得對不起大哥。
“那你是怎么和你爸說的?”柳鶯擔(dān)心林海寧把事情推給自己,但她問的口氣相當(dāng)平談。
“我說我不想要一個美國籍的兒子,我有一個小琳就足夠了。”
“你沒把我扯進去?”
“沒有。”
“你爸恐怕不會甘心。”
“我給他出了一個點子。”
“你想讓你那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大哥給你老爸再生一個兒子?”
“你又說對了,大哥的脾氣古怪,和我嫂嫂去世后孤獨寂寞有關(guān)。我想,要是能替他找個伴,他的脾氣就會變好。”
“你說反了,我看是你大哥的脾氣古怪,才造成了他的孤獨寂寞,你那去世的嫂子能和他生活十年,那是一種曠世奇跡,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一個正常的女人,絕不會接受這種脾氣古怪、快要奔五的男人,這種奇跡不會再現(xiàn)。”
“請你不要這樣看待我的大哥。”
“不是我這樣看待你大哥,而是你大哥偏要別人這樣看待,你要是覺得很有空閑,你不妨去試試,我是希望他臉上冬天消失,出現(xiàn)春天,真的。”
林海寧頗感意外地朝柳鶯看著,因為這是他和柳鶯結(jié)婚后,她在大哥的問題上,第一次說得這樣直白,一改往日的含蓄。他又朝床上睡著的小琳看去,發(fā)現(xiàn)她頭上的烏青塊還沒退去,心想,柳鶯這樣說,肯定是因為女兒那烏青塊,讓她心痛,所以才說這樣的話。是的,人的忍耐總是有限度的,柳鶯這樣破例地直言不諱,可以理解。另外,林海寧從心里也覺得柳鶯的話不無道理,但是,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柳鶯說下去,他覺得他對哥哥這種兄弟之間的親情,柳鶯是無法理解的。他把談話中止在這兒,繼續(xù)打開電腦,看著手術(shù)資料,他的心思又回到如何攻克一道手術(shù)難關(guān)上。
柳鶯依然朝林海寧看著,臺燈的光亮下,林海寧的側(cè)影分外清晰,臉上和身體的輪廓刀切似的,突顯出男性的氣質(zhì)——充滿著陽剛之氣。這讓她在心中嘆息一聲,因為,她深切地感到,林海寧是真誠地愛著自己,他是一個充滿愛心、為人正直、心胸開闊的好男人,是她少女時代就夢想的男人,這是她多次把他和方濤比較后得出的結(jié)論。方濤也是一個不錯的、聰明的男人,但他不夠大氣,有些小心眼,他們一起去市場買東西,他總是喜歡討價還價,占些小便宜。而林海寧就絕不會這樣,總是設(shè)身處地地為對方著想,覺得別人賺錢也不容易。另外,在男女的事情上,兩人也有很大的不同,方濤是漂亮的,但那是一種細(xì)膩的、軟調(diào)子的漂亮,他的身材不錯,肌膚卻過于光滑,沒有明顯的胸肌,更沒有分塊凸顯的腹肌,和他相擁時,撫摸他那光滑的腹部,曾經(jīng)笑他軟滑得像個女人。他也無奈地說,他曾努力過,但是怎樣努力也練不出塊狀的腹肌。而林海寧就不同了,他看上去有些粗糙,但他有強健的胸大肌和塊狀的腹肌,而且胸部還有中國男人少有的、絨毯似的胸毛,雄健的特點非常鮮明,見到就感到刺激。對于男人的體格,她更喜歡這種類型。在身體的滿足上,林海寧也是更勝過一籌,在持久和力量上,可以任她支配,盡情歡享,遠(yuǎn)非方濤可比。方濤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掌控不易,有些難度。如果她能重新選擇,林海寧肯定是首選。然而,她清楚地知道,這只是美好的愿望,不可能實現(xiàn),F(xiàn)在她就像登上一輛不能回頭、高速前進的火車,只能按照預(yù)定的軌道前進,到站后必須和林海寧分手,不能留戀,不然將會前功盡棄。另外,今天方濤的電話也流露出他的擔(dān)心,這也提醒她必須遵守諾言,這又讓她想起了那個銀色的、大雪紛飛的除夕之夜,想起了是她把方濤拖進這場復(fù)仇的暗戰(zhàn),想起了他對自己的幫助……
“不,決不能因為林海寧身上的那點胸毛,就把這些都給忘了,現(xiàn)在還像青春期似的,去做那種性幻想的比較,真是有些可笑!”想到這里,柳鶯把目光從林海寧身上收回,又把思路調(diào)整到將要面對的現(xiàn)實,那就是四年來的順利,不等于已經(jīng)勝利,老頭子想要一個孫子的愿望相當(dāng)固執(zhí),相當(dāng)強烈,決不肯就此罷休。她非常清楚,老頭子越是臨近死亡,危險越大,她可不能大意,必須加固堡壘,準(zhǔn)備防御,準(zhǔn)備出擊,打好最后一仗,絕不能讓老頭子的愿望變成現(xiàn)實。
林海寧離開后,林仲權(quán)仍然在思索。這時,小鳳出現(xiàn)在他的身旁:“阿叔,今天晚上我有點事,想要出去一下,您能早點兒上床休息嗎?”
林仲權(quán)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朝小鳳看去,沒有回答。
小鳳見他沒有答話,以為他不同意,馬上道:“要是阿叔感到不舒服,不想睡,我就不去。”
林仲權(quán)回過神來,笑道:“不,不,你要去就去吧!只是我想洗澡,你去把老大叫來,你就去吧!”
小鳳剛要離開,又被林仲權(quán)叫住:“等一等,我有話要對你說。”
“阿叔還有什么事?”
“從這個月起,你的月薪我再加你二百元。”
小鳳一聽,頗感意外地朝他看著,因為今年春節(jié)時,林仲權(quán)已經(jīng)給自己加了兩百元。小鳳和附近的保姆有著來往,她們之間經(jīng)常打聽相互的工資,她清楚地知道時下保姆的行情,即便春節(jié)時不給她加工資,她的工資在保姆中也算高了。
“你對我的照顧很周到,而且還幫我照顧小琳和大毛,我應(yīng)該給你加薪。”
“謝謝阿叔。”又加工資,小鳳當(dāng)然高興。
小鳳離開時,林仲權(quán)又朝她那勻稱、健康、臀圍略寬的背影看著,心想,小鳳要是能嫁給林海清,能給我生個孫子,這個孫子一定健康聰明。他和林海寧的交談,讓他突然生出這一想法。在這之前,林仲權(quán)有過好幾個保姆,可是對他的照顧不能跟小鳳相比。小鳳非常細(xì)心,耐心,而且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性格溫和,是個和誰都能處好的姑娘。林仲權(quán)已經(jīng)離不開她,覺得她比兒子還要親近。要是小鳳愿意嫁給林海清,既可以為他生孫子,又可以繼續(xù)照顧他,那可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林仲權(quán)想著時,林海清叼著香煙,帶著大毛來了。林海清雖然脾氣古怪,說話帶刺,對他父親也不例外,但他是個孝子。自從林仲權(quán)癱瘓后,一直是他給林仲權(quán)洗澡,非常主動,從無怨言。他帶著大毛,是因為大毛的力氣大他幾倍,在他的指揮下,那些抱、抬、搬運的活兒,大毛干起來比他輕松。他覺得自己的聰明大毛沒法承傳,孝心可一定要承傳。另外,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讓老頭子想到,大毛也不完全是個廢物,他還有點用處,至少是家中的一臺“起重機”。大毛把林仲權(quán)推到浴室門口,幫著父親把爺爺?shù)囊卵澝摰簦职阉нM浴室。這個浴室是為了林仲權(quán)洗澡方便,特為經(jīng)過加寬改造,原先的木門也被換成了磨砂玻璃的拉門,里面放著一張帶有扶手的座椅,林仲權(quán)被放在這張專用的椅子上后,大毛便退了出去,警衛(wèi)似地站在門口,等待隨時召喚,林海清便用蓮蓬頭給林仲權(quán)沖洗。此時,他還叼著香煙,吞云吐霧,他有沐浴抽煙的本領(lǐng)。
沐浴完畢,穿上睡衣的林仲權(quán)被大毛抱了出來——大毛的力氣真大,他輕松地抱著分量不輕的林仲權(quán),朝他的臥室走去。走到床邊,十分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又退到一旁。
林海清把被子給林仲權(quán)蓋上后,才問:“還有什么事嗎?”
“把我抽屜里那個錢包拿來。”
林海清走到抽屜前,拿出一個錢包,交給林仲權(quán)。
林仲權(quán)問著大毛:“今天你爸帶你去吃什么了?”
“肯德基。”大毛傻笑著,他一想到肯德基就笑容滿面。
林仲權(quán)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林海清:“這肯德基就算我請他吃的吧!”
林海清沒接,因為,這一百元反倒讓他想起了老頭子對他兒子的不公,于是冷冷地道:“用不著,我掙錢不多,可是讓我兒子吃一頓肯德基的錢還是有的,爸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去了。”
林仲權(quán)朝他看了看,又把錢遞向大毛:“大毛,這錢你就收著。”
然而大毛不動,只是朝他父親看看。父親不要的錢,他不敢接。
“既然你爺爺要給你,你就收吧!”
“謝謝爺爺。”
大毛收下后,雙手捏著這張鈔票,睜大眼睛,新奇地看著。
這種表情,讓林仲權(quán)頗感意外:“他還懂得識別假鈔?”
“他是第一次收到爺爺?shù)陌僭筲n,覺得新奇。”這是帶刺的話,林海清脫口而出。
“大毛,你先去,我還有點事要和你爸說。”林仲權(quán)早就習(xí)慣了這個兒子說話帶刺,沒有計較。
大毛像似沒有聽見,站著不動,他很像一頭藏獒,只認(rèn)一個主人。
“你回去吧!”
林海清說后,大毛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你搬個凳子來,坐下吧!”林仲權(quán)又對林海清道。
林海清沒動:“爸有多少話,要我坐下來聽?”
“挺多的。”
林海清便拖過一張凳子,在林仲權(quán)的一旁坐下后,又點起一支煙。
林仲權(quán)朝他看了一會兒,才道:“海清,你爸已經(jīng)八十了,恐怕最多也只能活五年。”
“老爸多慮了,上次你中風(fēng)時,你那兩個看上去比你硬朗很多的老朋友,都以為你活不過年底,現(xiàn)在五年過去了,他們都走了,你不還是活著?”
“那是我運氣好。”
“你一直運氣很好,你只買了三張彩票,就能中一百萬元的大獎。”
“一個人的運氣不會永遠(yuǎn)都好,現(xiàn)在我不得不想一些后事,其中一件,就是我走后,你怎么辦,你總不能一直帶著大毛過下去。”
“我不帶著大毛過下去怎么辦?”
“你應(yīng)該再結(jié)婚,再生一個。要是你給我生一個健全的孫子,我將把一半的家產(chǎn)留給你,現(xiàn)在我最想要一個健全的孫子。”
林海清大感意外地看著林仲權(quán),半晌才道:“要是我再生一個大毛怎么辦?”
“首先,你不要那么沒有信心,生兒子也需要信心。另外,老二說了,以現(xiàn)在的科技水平,如果在預(yù)檢中發(fā)現(xiàn)胎兒有問題,完全可以采取措施。”
“這事你和老二商量了?”
“是的,他很支持你再婚,再給我生個孫子。”
“可是他老婆不想讓我再婚,為你生個孫子,要是我真的結(jié)婚,她就會盼著我再生一個大毛。”
“海清,你怎么老是把別人往壞處想,柳鶯可不是這樣的人,你是當(dāng)大哥的,你要在這方面注意。”林仲權(quán)不高興了,因為柳鶯一直敬重他這個公公,他對她的印象極好。
林海清見父親生氣了,只得把話收住,他清楚地知道,父親和他談及此事,是對他的關(guān)心,只有自己的父親才會這樣關(guān)心,他應(yīng)該收斂一些才是。于是,又嘆口氣道:“我已經(jīng)四十七了,又有個智障兒子,能生孩子、我又滿意的女人誰還肯嫁給我?現(xiàn)在的女人太現(xiàn)實了。”
“城里能生孩子的女人還是有的,但我知道,你夠疙瘩的,自己不怎么樣,可對別人卻很挑剔,能讓你滿意的難找,可是,你為什么不打開思路,找個外來妹,非要找城里的女人呢?你該有些逆向思維。”
林海清不語地看著,他的神情表明,他對這話非常敏感。
“我看小鳳就不錯,要是你能娶這樣的外來妹,她準(zhǔn)能為我家生個活潑健康的孫子。”
“可她才二十一歲,我要比她大二十六歲。”林海清沒有拒絕,而是顯得信心不足。
“楊振寧的新老婆,要比他小五十四歲。”林仲權(quán)似乎早有準(zhǔn)備地說。
“可我不是楊振寧。”
“你是楊振寧,還用得著我來操心嗎?以你現(xiàn)在這一頭亂發(fā)、胡子拉碴、不修邊幅、怪里怪氣、一副老槍的模樣,你就是楊振寧,也別想找到老婆!”
林海清被林仲權(quán)說得無言以對。
“從現(xiàn)在起,你給我把煙戒了,明天一早再去理個發(fā),把胡子刮了,換上一套整潔的衣服,等她對你的印象改變后,我再和她說,我想,成功的可能還是有的。你也知道,她的一個小姐妹,嫁給了一個殘疾人,外來妹能找到你這樣條件的男人,那是她的幸運。”
林海清依然不語,但是,在他眼里,那種萎靡不振的神色消失不少。他把煙掐死后,沒再拿煙,本來,只要醒著,他就煙不離手,一天要抽三包煙。中國最大的稅收是煙草,他是很有貢獻的納稅人。
回到屋里,大毛已經(jīng)熟睡了,身上蓋著的被子落在地上,那張百元大鈔卻被緊緊地捂在胸前。林海清嘆息一聲,拾起被子,替他蓋好后,朝他看了一會兒,又朝大櫥走去,大櫥鏡子里映出林海清那蓬頭垢面、一副老槍的身影。他對著影子,自嘲地一笑后,離開鏡子,下意識地把手伸向一旁茶幾上的香煙——當(dāng)他拿起香煙,忽地想起剛才父親的那番話,毅然決然地把煙捏碎,猛地扔進紙簍。
其實林海清早就注意起小鳳,他感覺出,小鳳性格溫和,心地善良,非常關(guān)心大毛,沒有因為他是個智障的孩子就冷淡他,以至大毛把小鳳看成除他之外最親近的人。另外,小鳳的清秀,特別是那勻稱的身材,也讓他瞧著舒服,從外表上看,小鳳已經(jīng)看不出是個外來妹和小保姆。這天晚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著小鳳,他的心,一下變得年輕了許多。但他沒有想到,這只是單相思,小鳳早就有了戀人。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