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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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快九點了，杜子強回到他的住所，這是老式工房的小區(qū)，他和四個打工仔合租在頂層六樓的一間一居室。這幢樓是上世紀(jì)的七十年代建造的，外觀上看還過得去，但在內(nèi)部已經(jīng)相當(dāng)破舊，泥灰脫落，傷疤似的墻面上，貼有各式各樣的小廣告，最新的漿糊還沒有干透的一張是“老軍醫(yī)”專治性病的廣告。通往頂樓的水泥樓梯永遠(yuǎn)帶著油膩，扶手的水泥柱，有的已經(jīng)裸露出生銹的鋼筋，樓梯、過道的路燈，裝上去就遭到盜竊，所以夜間的光明，總是那么短暫。好在二樓以上的過道窗口，永遠(yuǎn)是洞開著。窗外一根電線桿上的路燈和自然的星光月影，可在晚上給這兒的過道送來些許的光亮，為這兒節(jié)能。這幢樓里，只剩下三家原居民，兩家是住在底層的殘疾人，真正的弱勢群體。其他的原居民都搬遷了，把屋子租給了打工仔，這兒變成了地道的都市里的村莊。
杜子強登上六樓，推開門，走進他的那間租屋，把燈打開后，首先是去窗邊開窗，因為屋里彌漫著劣質(zhì)香煙的煙霧，煙灰缸里塞滿的煙蒂告訴他，這些煙霧是那三位去上夜班的室友留下的。他不抽煙，討厭香煙的味道，而且知道二手煙比一手煙的危害更大，但是，這兒的房租便宜，他的錢袋讓他只能選擇便宜，不去考慮危害。他和一般農(nóng)村的男青年有些不同，很愛整潔，不能忍受骯臟和雜亂，所以就成了這間屋里的義工，室友們總是亂扔垃圾等他回來打掃。今天，他一回來，就把臟亂的小屋收拾干凈，又拿起遙控器，打開那臺被人丟棄后，由他撿來，放在床邊的電視機，專注地看起來。
這是晚十點中央七臺面對農(nóng)村的一檔節(jié)目，欄目叫“致富經(jīng)”，杜子強幾乎是一期不漏地看著。今天的“致富經(jīng)”很是讓他震撼，內(nèi)容是一所大學(xué)的博士生，放棄了待遇優(yōu)厚的工作，回到家鄉(xiāng)去種蘋果，種的是荷蘭蘋果，這種果樹像一棵塔形的圣誕樹，長出的果實又大又酸。他之所以要種這種蘋果，一是他的家鄉(xiāng)很適合種蘋果，二是中國的蘋果太甜，榨出的果汁不合歐美人的口味，出口時，價錢賣得不高。創(chuàng)業(yè)初期，他遇到了許多困難，最終被他逐一克服。后來還建起了規(guī)�？捎^的果汁廠，用他種出的蘋果榨出的果汁，暢銷歐美，供不應(yīng)求，他也因此成為千萬富翁。
杜子強看完電視，走到窗邊，趴在窗臺上朝外看著。他所住的這幢工房是小區(qū)中的最后一排，對面有一道墻，和這一墻之隔的是由一片板式高樓組成的高檔小區(qū)。月光下，那些錯落有致、貼有大理石墻面的高樓，放在世界任何地區(qū)都不會遜色。它是中國富人的聚居區(qū)，那兒和這兒是兩個世界。那是他羨慕和向往的世界，但他明白，要是還當(dāng)保安，那就永遠(yuǎn)也越不過面前的那道磚墻。他把這道墻看成是貧困和富有的界線，這也是他一直關(guān)注“致富經(jīng)”的根源。今天，這個成功跨越了高墻的博士生，不但讓他聯(lián)想起他那宏遠(yuǎn)的規(guī)劃——生態(tài)養(yǎng)雞，還讓他堅信，自己的理想定能成功。就在他眼望磚墻、浮想聯(lián)翩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打開一看，號碼是陌生的。
“這是誰的電話？”他疑惑地看了一會兒，方才接通電話：“請問，你是誰？”
“我是小鳳的姐姐，柳鶯。”
杜子強一聽，感到十分意外：“是柳鶯姐……”
“我想見見你，不知你明天有沒有空？”
“什么事？”杜子強非常意外，但他馬上想到，可能是小鳳的事，難道小鳳要和我分手，讓她來和我說？
“我一直把小鳳當(dāng)作自己的妹妹，我們曾是一個公司的同事，你給我留下的印象很好，所以有些事，我知道了，就應(yīng)該告訴你，不過，這事你決不能和小鳳說，也別向我的先生透露，不然就會把事情搞糟。”
“什么事，能先向我透露一點嗎？”
“還是見面說吧！”
“那好，您看，我在哪兒見您？”
“明天下午五點，在樂購超市二樓的門口好嗎？”
“好的。”
杜子強關(guān)上手機后，帶著滿腦子的疑惑，把窗關(guān)上，倒在床上，枕起雙臂思索起來。但他有一點相當(dāng)清楚，那就是柳鶯會幫助他。他想，這和一直嚴(yán)守一個秘密有關(guān)，在這件事上，他對誰也沒有透露過，包括小鳳。
杜子強剛到上海，是在一家臺資的電子銷售公司當(dāng)保安，這家公司里的女白領(lǐng)很多。他的哨位就在打卡機的一旁，每天在打卡機打卡的女白領(lǐng)中，有一位特別引人注目，那就是當(dāng)時在那家公司當(dāng)營銷主管的柳鶯。柳鶯太漂亮了，只要她出現(xiàn)在那些女白領(lǐng)的中間，就能讓所有的人黯然失色。但她臉上沒有那種拒人千里的傲氣，每次打卡時，總是禮貌、優(yōu)雅地朝他笑笑，顯得親切，平易近人，給他留下了好印象。這家公司經(jīng)常在晚上開會加班，他多次見到，那個已過中年的總經(jīng)理陪著柳鶯出來，向她大獻殷勤，強拉著她，要用汽車送她回家，那車可是扎眼的寶馬730。然而，總是被她拒絕。這時，她又顯得非常清高，這種清高讓他升起敬意。杜子強是個做事非常認(rèn)真的人，晚上值班，十點以后，一定會按照規(guī)定，前去巡查，看看辦公室人走后，是否有人沒有關(guān)燈、關(guān)門。一天晚上，剛過十點，他就來到了公司的八樓巡查，當(dāng)他經(jīng)過一扇門前，發(fā)現(xiàn)屋里還亮著燈光，以為又是一些粗心的不負(fù)責(zé)任的年輕白領(lǐng)忘了關(guān)燈，很自然地推門而入�？墒牵矍暗囊荒蛔屗惑@，他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在和柳鶯激吻。柳鶯被推門聲驚動，急忙推開男人。杜子強十分尷尬，趕緊退出，把門關(guān)上。因為男青年是背對著他，沒能看清，他只看清了柳鶯。要不是見到的是柳鶯，他也不會關(guān)心。在這十分開放的大上海，街上、車上，旁若無人的情侶，相擁激吻，甚至放肆出格的事情也不鮮見，何況這事發(fā)生在下班的夜間，又是在靜謐的辦公室里。只是柳鶯太漂亮了，太引人注目，好奇是人類的天性，哪個男人，能有如此艷福，能和這位沉魚落雁的美女親吻，自然成了他想知道的懸念�；氐街蛋嗍液�，他期待地注意著，沒過多久，柳鶯和那男青年從大樓里出來。杜子強發(fā)現(xiàn)，柳鶯一如往常，禮貌地向他點頭示意。而杜子強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男青年的身上，趁他從面前經(jīng)過時，瞬間抓住他的形象，并且很快地得出結(jié)論，此人相貌不錯，但是陽剛不足，而且還認(rèn)定，男青年不是他們公司的職工。過了不久，柳鶯不見了，什么原因、去了哪里，他不清楚，也沒想過要去打聽。第三年的春節(jié)，他探親回來后，帶來一些家鄉(xiāng)肉，送到林海寧的家中。那天，他來到林海寧家，跟著小鳳，走進大客廳時，猛然一驚，他沒想到，竟會在這兒遇到了兩年不見、已經(jīng)淡忘的柳鶯�；楹蟮牧L，顯得格外亮麗。然而，林海寧沒有對他的吃驚感到意外，因為，他把愛妻介紹給朋友或同事時，常會見到這種驚異。他覺得，第一次見到他如此貌美的太太，特別是男人，不感到驚異，倒是有些不太正常。
“這是我的太太。”林海寧向杜子強介紹時，流露出一些得意。
“能夠認(rèn)識你很高興，海寧常提起你，他還對我說過，如果你是被捕的地下黨，面對酷刑，你一定經(jīng)得起考驗，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同志。”柳鶯非常平靜，面帶微笑，主動地伸出手，親切地和他握著。神情和口氣，完全像剛剛認(rèn)識，首次見面。
杜子強是聰明的，馬上明白，雖然他不是地下黨，但也不能“出賣同志”，不能提及曾在她所在的公司當(dāng)過保安，而且必須對她和一個男人親吻的事保密。他也裝著是首次和柳鶯見面，剛剛認(rèn)識。后來，他也沒對小鳳透露過半點風(fēng)聲，生怕揭露出去，影響林海寧和柳鶯的感情，他看得出，林海寧是深愛著柳鶯。他還認(rèn)為，林海寧要比那男青年陽剛得多，只有林海寧才配得上柳鶯，他為這位恩人能有這樣美麗、聰明的妻子而感到高興。她那一語雙關(guān)的“地下黨”的暗示，就讓他由衷地佩服。
“這是什么事，不能向小鳳透露，也不能讓她先生知道呢？要是有關(guān)小鳳的事，向她先生透露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個晚上，他想了一夜，不斷運用著排除法、聯(lián)想法，最終還是疑惑不解，猜不透柳鶯見到他會說些什么。
下午五時，柳鶯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樂購的門口，今天她穿著一身淺色的休閑裝，戴著一副墨鏡，這是為了這次會面，特地這樣打扮，為的是讓自己不要過于醒目。不然，她稍許打扮，不戴墨鏡，就會招來無數(shù)男人的目光。她在門口拿起一只提籃，似乎要去購物時，身后傳來了杜子強的喚聲：“柳姐……”
杜子強早就到了，他是從柳鶯的身材和背影中認(rèn)出她的，他在柳鶯曾工作的那家公司中當(dāng)了兩年保安，對于柳鶯的身材和背影非常熟悉。稱她為柳姐，是他知道小鳳也這樣稱呼她。
柳鶯用一笑作答后，指著一旁的茶座：“咱們?nèi)ツ莾鹤脝幔?rdquo;
樂購二樓的門口設(shè)有茶座，那是專給前來購物的顧客歇腳用的，這種人性化的安排，當(dāng)然是為了讓顧客能在大賣場內(nèi)多待一會兒，多多購物，所以，雖有茶點供應(yīng)，但你不要，也不會被趕走。柳鶯和杜子強在一張空桌前坐了下來。
“你想喝點什么嗎？”柳鶯客氣地問。
“不用。”
柳鶯希望聽的就是這兩個字，她倒不是小氣，她有的是錢，這個茶座的咖啡果汁，最高也不過六元，在高級的咖啡廳，百元一杯的咖啡她都滿不在乎，還會在乎這點錢嗎？她之所以這樣，完全是想讓這次會面，更像是上街購物時的一次邂逅，她也夠小心的。
“你是個好青年。”
柳鶯這話說得極為隨意，杜子強聽出了，這隨意的話中包含著對他能夠保密的謝意。但這又是無法應(yīng)答的話，只能意會，回以一笑。
“你大概為我昨天的電話想了一夜吧？”柳鶯的眼睛能夠透視。
“是的。”杜子強坦承。
“你是不是在和小鳳戀愛？”
“是的，是小鳳告訴你的？”
“不，她的嘴也很緊，也像一個地下黨，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我也從來沒有問過。我總覺得不去管別人的私生活，那是做人的道德。我是在一個晚上，在街上見到了你們。后來，我從小鳳的身上感覺出，她陷入了戀愛。一個陷入戀情的姑娘，總歸和以前有些不同，這就讓我想起那個晚上。我覺得你們十分般配，小鳳是個好姑娘。但是，你要有好事多磨的準(zhǔn)備，如果處理不好，你就可能失去小鳳，今天我是來告訴你，有個黑影在向小鳳靠近。”
柳鶯的話充滿藝術(shù)，她說小鳳的嘴很緊，“也像個地下黨”，這就包含著杜子強的嘴也很緊，這和她一見面就稱他是“好青年”聯(lián)系一想，那就十分清楚，今天她來告訴他，有個黑影在向小鳳靠近，是他為柳鶯長期保密的回報。于是，他感激地說：“謝謝柳姐對我的關(guān)心！”
“我知道，你一直把我那位先生當(dāng)作恩人，可是，今天我是背著他來告訴你這件事的，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背著他嗎？”
杜子強想了想，搖了搖頭。
“因為那個黑影是他大哥，我怕兄弟之間的親情，會讓他站在他大哥的一邊。”
杜子強一驚，朝柳鶯看著，他沒有料到這個黑影會離得小鳳那么近，近得就在邊上。
“你見過他大哥嗎？”
“見過。”
“這個小老頭，人老心不老，一直在打小鳳的主意，最近他把白頭發(fā)染黑了，還買了一身名牌，這可是準(zhǔn)備進攻的信號。他的底氣是來自家里有錢，他那行將就木的老爹，自稱是中國的巴菲特，巴菲特是誰你知道嗎？”
“好像是美國的股神。”
杜子強的回答讓柳鶯有些意外：“你很不簡單，你還知道巴菲特，小鳳也許不太看重金錢，但我知道她是叔叔養(yǎng)大的，她的叔叔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要是她的叔叔是個極為現(xiàn)實的人，林家又這么有錢，那事情可就麻煩了。我知道，小鳳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為了叔叔犧牲自己、報答叔叔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杜子強非常清楚小鳳叔叔的態(tài)度，很不贊同他們之間戀愛，他不一定希望小鳳找個半老頭，但他希望小鳳能找個上海人，這樣，他就可以在上海有所依靠，這也是小鳳至今不肯讓杜子強去見她叔叔的原因。
“那柳姐看，我該怎么辦呢？”杜子強既擔(dān)心，又焦急地問。
“那你先得告訴我，你原先打算怎么辦。”
杜子強便老老實實地告訴柳鶯，他想動員小鳳一起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但是小鳳不肯，而是希望他能留在上海，在上海成家立業(yè)�，F(xiàn)在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要是小鳳一定要你留在上海呢？”
杜子強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那我也沒有辦法，只能自己去了。”
“子強，我看你是個有理想、有遠(yuǎn)見、有事業(yè)心的青年，你將來一定能有所作為。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在小鳳的問題上，如此沒有信心呢？我看你只要有信心、有耐心，小鳳就是屬于你的，你決不能在這上面放棄！”
杜子強一聽，十分感激：“那我謝謝柳姐了。”
“我建議你抓緊和小鳳談一次，如果小鳳還是反對你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你不妨?xí)簳r做些妥協(xié)，不能太急，你可以先成家，后立業(yè)。我想，等她嫁給你后，你要是再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她一定會跟你去的。”
杜子強覺得有理，點了點頭。
“你現(xiàn)在的月收入是多少？”
“包吃包住，九百。”
“你懂一點英語嗎？”
“我正在學(xué)。”
“你的工資太低了，如果你暫時留在上海，我勸你最好抓緊學(xué)點英語，以你的條件，我想，完全可以找到比現(xiàn)在收入高些的工作。這樣，你就可以積累更多的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基金。”
“現(xiàn)在我正在學(xué)習(xí)英語，而且學(xué)了一年多了。”
“那好，今天咱們會面的事，你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小鳳，要是萬一傳到林家，我就沒法在林家待下去了。”
“請放心，我對誰也不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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