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第七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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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們搬家吧，”陳朝暉低聲說，“我不敢再在這里住下去了，簡直是一場惡夢。”
其他人也深有同感。我說:“我這就上網(wǎng)看去。”
“什么條件都別講了！”王睿說，“只要能盡快搬離這里就行了。”
我于是上網(wǎng)搜索房源，當(dāng)天下午就和陳朝暉一起去看房。兩個人一夜未睡，黑著眼圈，向這家房主抱怨原來的住地是如何令人不堪忍受。
“樓上的卡拉OK剛唱完，樓下兩口子就開始打架摔東西，我們怎么休息？怎么干活？”陳朝暉可憐巴巴地說，“上門提意見，找居委會，連110都打過，一點用也沒有。”
“我們下個月開始有一筆量大時間又緊的活，”我趁熱打鐵，“這樣下去肯定完蛋。我們什么也不挑了，能讓我們早點搬進去住就行。”
“現(xiàn)在的某些人真是缺德！”新房主一臉的同情，“還建設(shè)文明社會呢，丟人！”
他很爽快地說:“房子早就拾掇好了，你們?nèi)绻F(xiàn)在能付定金，我馬上把鑰匙給你們。全部的租金可以月底再付。”
二人大喜過望，迫不及待地答應(yīng)了，趕忙打電話讓王睿等人聯(lián)系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說，時間太緊，沒法安排。王睿大倒苦水，并且主動提出加錢，爭取到了第二天下午派車。
于是又開始收拾東西，準(zhǔn)備搬家。一天一夜未睡，所有人都疲憊不堪，真是累壞了。大家抓緊下午的時間睡了幾個小時，準(zhǔn)備連夜把東西全部打包。
我終于決定把那些舊雜志連同一堆其他的破爛統(tǒng)統(tǒng)扔掉。我心里以為，倘若不是為了給這些雜志找地方，他們未見得會注意到那個陳舊的書柜，并且把里面的木頭人像取出來。那樣的話，興許這一系列的怪事都不會發(fā)生。何況，搬家是一件如此折磨人的事情，能少帶點東西就少帶點。
其他人也是類似的心思，只要能開始新的生活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一邊收拾，我一邊想，這柜子的出現(xiàn)，究竟代表了什么呢？貪婪？欲望？占有？破壞？它仿佛只是不帶目的——無所節(jié)制地攫取，既不考慮動機，也不考慮后果。
我又想，這柜子和它的主人——那個老頭之間，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呢？是老頭親手造出了這個柜子，還是柜子召喚來了老頭？老頭又為什么要雕刻自己的木偶放入其中呢？
——難道他想和這柜子融為一體？
正在胡思亂想著，門被推開了，霍柯闖了進來。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霍柯似乎牙關(guān)都在發(fā)顫。
“柜子！柜子！”霍柯只知道胡亂朝著陽臺的方向指指點點，卻說不出具體的事情。
我心里一沉，知道又出事了�？觳阶叩疥柵_，卻見王睿等人也聚在那里，一個個面色蒼白，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懼意。
柜子在響。
這大概是眾人第一次親歷柜子“吞吃”物品。只聽見里面發(fā)出一陣幽咽的聲響，仿佛風(fēng)吹入一個深深的空洞，又仿佛是某種不知名的野獸在發(fā)出垂死的悲鳴。聲音并不大，卻如利齒一般啃嚙著每一個人的心。其間，還夾雜有一陣輕微的斷裂聲和擠壓聲，眾人卻無法分辨那是什么。
陳朝暉熟悉電影，想起了當(dāng)年的災(zāi)難片《龍卷風(fēng)》。據(jù)說錄音師為了營造出龍卷風(fēng)風(fēng)眼咆哮的聲音，曾煞費苦心，混合了多種聲音，連野駱駝的鳴叫聲都用上了。但陳朝暉想，無論怎樣的風(fēng)眼的聲音，也不會有這書柜里若有若無的低響更令人膽戰(zhàn)心驚。
最終，聲音越來越輕，漸漸止息。但眾人的鼻端，卻隱隱聞到一股血腥味，而且越來越濃。
那血腥味，是從書柜里面透出來的。
我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心臟如同打鼓一樣在胸腔里跳動著。
這次里面又是什么東西？
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有勇氣動彈。最后王睿說:“躲也沒用，怎么也躲不過的。”還是他伸出手，把柜門拉開了。
十只眼睛一齊死死地盯著柜門里。
柜子里有一個人。
——一個男人。
一個四肢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折疊在一起的男人，斷裂的關(guān)節(jié)戳破皮肉露在外面，鮮血正汩汩地流出。濃重的血腥氣開始散布開來。
我一下子想到自己小時候，曾經(jīng)因為掰斷了玩偶的手和腿而被父親痛打一頓。其實當(dāng)時，我并不想掰斷玩偶的腿，我只是想把玩偶的四肢都掰近它的身體，看玩偶究竟能縮成多小。
一個人究竟可以縮成多�。�
至少，他可以小到被塞進一個書柜里。
陽臺上只聽到一陣喘息聲和心跳聲，面對著一具尸體，所有人的腦子在那一瞬間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我們該怎么辦？
霍柯突然掏出手機，開始撥號。王睿一把把他的手機打落在地，低吼道:“你要干什么？”
霍柯有些語無倫次:“報警……110……警察……”他彎腰拾起手機，還想再撥。
“你傻了？！”王睿劈面給了他一耳光，打得他不知所措，“這書柜上只有我們的指紋！而且我們從晚上開始就在倒騰搬家，那么大的聲音，你以為鄰居可以作證我們不在家？”
“你怎么跟警察說？我家有個奇怪的柜子，喜歡自己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里面裝？換了你是警察，你相信嗎？”
霍柯咬緊牙關(guān)，突然軟軟地癱坐在地上，雙手捂住了眼睛。
他絕望地抽泣起來。
姜鵬狠狠地一拳砸在書柜上:“我們該怎么辦？”
王睿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似乎是在下很大的決心。最后他說:“我們把這尸體弄出來，然后……然后鋸開他，扔掉！”
陳朝暉大驚:“咱們這樣……算犯罪吧？”
王睿說:“如果叫警察來，我們鐵定是殺人嫌疑犯。”
陳朝暉默然，其他人也不說話。
尸體被卡得很緊，我拉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胳膊都快要脫臼了。待到尸體終于被扯出來，所有人都“咦”了一聲。
這個人我們都認(rèn)識，而且前幾天剛剛一起說過話。
這是那個多嘴多舌的瘦男人。此刻他的眼珠凸出，下巴已經(jīng)被擠壓得變形了，舌頭不甘心地伸在外面，已經(jīng)不可能再去“嚼舌頭”了。
五個人都覺得自己像是被放在冰窖里一樣，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能感受到寒意。
它是在報復(fù)！我心里想著。
那我們又會如何呢？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電影里的變態(tài)殺人狂魔都喜歡用電鋸�，F(xiàn)在我終于徹頭徹尾地領(lǐng)悟了。
人骨頭實在太硬了。
我們的工具只有一把鋸子和一把斧子，都是以前的怪老頭留下的，銹跡斑斑，十分難用。姜鵬索性連菜刀都拎出來了。盡管那尸身已經(jīng)被書柜狠狠地擠壓過，大部分的骨頭都已經(jīng)斷裂，動起手來仍然很艱難。
五個人將門窗緊閉，把可能傳出聲響的孔都堵住，咬緊牙關(guān)地工作。
剛開始，幾個人聞到那血腥味便忍不住要去嘔吐，但到了后來，肚子已經(jīng)倒空了，找不到什么東西可吐了，而鼻子也漸漸習(xí)慣了血的氣息，竟然覺得習(xí)慣了。
也許，那些殺人狂魔就是由習(xí)慣而漸漸覺得舒服，直至最終上癮的。
最終，完整的尸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血淋淋的碎塊。
家里剩余的垃圾袋全部被利用起來，把人體的碎塊密密地封了好幾層，以免血水滲漏出來。小區(qū)里有個小池塘，放了磚頭的塑料袋很快沉了下去。
“這里的氣味怎么辦？”霍柯不無擔(dān)心地說，“我看一個月都散不了。”
我已經(jīng)把所有的空氣清新劑全噴光了，血的味道混合著茉莉花香，更是令人作嘔。
“讓它慢慢散去好了，”王睿說，“這房子離下一個收租日還早著呢。在此期間，不會有人進來的。”
“可搬家公司的工人要來��！”我說。
“我們自己動手，”王睿說，“能不要的東西都不要了，其他的在工人來之前都搬到樓下�，F(xiàn)在洗澡去，就算把皮都搓下來，也得把身上的味道洗掉！”
霍柯嘆息:“還不如就把這尸體扔到柜子里。我覺得柜子會很快把這個人消化得干干凈凈，一點氣味也不會留下。”
王睿一愣，隨即氣得滿臉發(fā)綠:“你怎么不早說？！”
接下來的這個下午，大概是五個人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個下午。通宵達旦的勞累、驚嚇之后，所有人都達到了疲憊的頂點。到了新家，打發(fā)走了搬家公司，我們甚至來不及鋪床，便一頭撲到床墊上沉入夢鄉(xiāng)。睡眠可以幫助我們暫時拋離很多事情，比如柜子還會不會再吞東西、尸體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我們五人會不會被當(dāng)作殺人嫌疑犯，這些都暫時不想了。躲進沉睡之中吧，至少能讓人有片刻的放松和寬慰。
臨睡前，姜鵬感慨地說:“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禳c醒過來吧。”
我感覺自己的意識在緩緩下沉，整個身體仿佛在漸漸地分解，化為一團虛無。等到我的精神重新集中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陣濃密的迷霧之中。
霧氣散盡，眼前出現(xiàn)了柜子。但又不是我所見慣的那一個——這一個柜子足足有幾十米高，根本就是一座大廈。
我又做夢了，又夢見這個柜子了。
隨著一陣轟隆隆的聲響，柜門開了，像是一座城堡在敞開大門。一個黑影走了出來，我漸漸看清楚，這是一個老人。
我認(rèn)得他，和那個木頭人一模一樣。
老人向我招手，示意我跟他進去。我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書柜的內(nèi)部。只見這個宏大的書柜里布滿了無數(shù)的格子，好似一座大廈內(nèi)部的千百個房間，但在我看來，這更像一個放大了的蜂巢。
每一個格子里，都有不同的東西。我看到有的格子里放著嶙峋的山石，有的格子里是一群站立不動的人，有的填滿了帶有巨大漩渦的水，有的則是跳躍燃燒的火焰。
“為什么要準(zhǔn)備那么多格子？”我問老人，“這里究竟打算裝多少東西？”
我的心里，突然想起前一段時間看過的一部恐怖電影，那是由數(shù)不清的封閉空間所組成的巨大立方體。人們在立方體內(nèi)部徒勞地尋找出路，隨時可能面對沒頂之災(zāi)。
“不，這不是立方體，”老人似乎能閱讀我的心思，“這里根本沒有出路。”
“為什么？”我喃喃地問。
“你能夠逃離你的內(nèi)心嗎？”老人反問。
你能夠逃離你的內(nèi)心嗎？
這句話猶如重錘，一下將我擊醒。
我逃不掉。我低語著。我逃不掉。
老人消失了。柜子在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中陡然縮小，縮小，縮小……
那一陣陳腐的氣息，縈繞在我的身邊。我睜開了眼睛。原來剛才做了一場夢。
可是這股氣息仍然停留在房間里。
我驚恐地看著四周。
突然，我聽到沉重的聲音，哐當(dāng)哐當(dāng)，好像腳步聲。這大半夜的，會是誰呢？
我驚恐地望著門外，感覺心臟要停止跳動了，我看見柜子正一晃一晃地挪了進來……
故事講到這里，王垚停住了。四下靜悄悄的，大家都大氣不敢出。
王垚的恐怖故事獲得了極大的成功，特別是開燈以后看到兩個小女生嚇得面如土色，王垚更是洋洋自得。
盡興后大家又閑聊了一會，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眾人紛紛道了晚安回自己房間休息。王垚跟何小婷都住在一樓，自然是義不容辭地護送她了。何小婷似乎還對剛才的故事心存懼意，下樓的時候忍不住問道:“那個柜子現(xiàn)在還跟著你嗎？”
“當(dāng)然了，看來我是甩不掉它了，它現(xiàn)在就在我的房間里。”王垚煞有介事地答道:“要不要去我房間瞻仰一下？說不定還能找到你的東西呢。”說罷哈哈大笑。
何小婷撇了撇嘴，在他的肩頭拍了一下:“你這人真沒正經(jīng)，就愛拿別人尋開心。這么晚了你還大聲喧嘩，有沒有公德心��？”
“這棟樓里除了咱們幾個夜貓子，人都搬光了，還能有誰可以被我驚擾啊？”
“不是還有你前任房東令尊的英靈一直跟著你嗎？小心驚動了他老人家，你可吃不了兜著走啊。”何小婷說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著已經(jīng)到了何小婷的房間門口，二人道了晚安，王垚繼續(xù)走向走廊另一頭自己的房間。雖然事先編了一個故事給別人聽，但一個人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兩旁都是無人的房間，想想自己說的故事也禁不住心里發(fā)毛，不禁加快了腳步。
眼前一花，地上好像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影子在前后伸縮。他停下腳步遲疑了一下，忽然轉(zhuǎn)過身，抬頭看見走廊里的燈在慢慢地晃動。樓道的門正大開著，涼颼颼的風(fēng)從外面陣陣吹來。
“這是誰呀？晚上回來也不把門關(guān)好，我說怎么冷颼颼的呢？這么冷的天，把這當(dāng)城門了嗎？真沒素質(zhì)！”王垚心里罵了一句，走過去把門關(guān)好。
他下意識地又往正對著大門的地下室入口看了一眼，平時緊閉的門今天怎么半掩著呢？透過布滿門口的蛛網(wǎng)塵絮，地下室里黑洞洞的，王垚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直透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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