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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智皓,”正在這時,?奈堇镒吡顺鰜,連忙對著那個年輕人大聲說道,“你不認得了嗎——這是你的父親!”
  “智皓?”聽說這個年輕人果然是自己的義子,陳政節(jié)的心中一顫,眼睛霎時有些濕潤了起來。
  “智皓,快叫‘父親’。”?⒃谂赃叴叽俚馈
  “父親。”陳智皓一個立正,將右手抬起,敬了一個標準的中式軍禮,嘴里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
  “嗯!”陳政節(jié)同樣冷冷地答應(yīng)著,把原本想好的那些話語也都統(tǒng)統(tǒng)地咽回到了肚子里。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陳政節(jié)出生于詩書世家,之前雖然對《孟子》中的這篇古文倒背如流,但卻并沒有深刻的體驗。而看到陳智皓以現(xiàn)在的面貌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才恍然意識到當初很可能犯下了一個重大的錯誤——如果要讓陳智皓擔當起為陳家延續(xù)香火的使命,四年前就不該把他送到德國的圖普塞塔爾艾普狙擊手學校去訓練;而如果要讓陳智皓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狙擊手,或許根本就不該將其收為義子。
  因為,一個義子應(yīng)該具有的品質(zhì)無非是孝敬、熱情、聽話、忠心和順從;而一個狙擊手的性格則應(yīng)該是冷酷、無情、沉著和內(nèi)斂。如果要將這兩者強行結(jié)合起來,則簡直如同水火一樣難以相容。
  如今,又到了該選擇“魚”和“熊掌”的時候了,陳政節(jié)該做出一個怎樣的決定呢?在“義子”和“狙擊手”之間略作權(quán)衡,盡管他為陳智皓剛才對自己的態(tài)度而感到失望,不過其心中亦同時感到了一絲欣慰,因為就在與陳智皓接觸的這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他雖然沒有見過陳智皓在戰(zhàn)場上殺敵,甚至沒有見過陳智皓端起過槍,但他分明感到了一股氣,一股撲面而來的寒氣,這股氣充滿殺機,使人不寒而栗,如攝魂魄!
  陳政節(jié)畢竟從軍多年,他清楚地知道,不動聲色、不輕易表達感情,正是一個狙擊手所應(yīng)該具有的最基本的特點,而一個多愁善感、感情脆弱的狙擊手是成不了任何大事的——不用考核,僅憑感覺,他已經(jīng)得知陳智皓在德國圖普塞塔爾艾普狙擊手學校的這幾年并沒有白費。
  通過換個角度重新思考,陳政節(jié)心頭竟然大為寬慰,最初對于陳智皓的那種義子的情結(jié)也一掃而光,更多的則是從一個狙擊手的角度來觀察他,對他的表現(xiàn)反而覺得甚是贊賞。
  “智皓,你要提前回來,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也好派人去接你!”進入廳堂坐下之后,陳政節(jié)淡淡地問道。
  “我本來預(yù)定了下月月初的船票,但恰巧我一個朋友家族經(jīng)營的一艘貨輪要到中國,便搭乘著到了上海。”陳智皓鄉(xiāng)音未改,依舊操著遼縣、黎城一帶的土話說道,“回到國內(nèi)之后,聽說日軍正在向晉東南地區(qū)發(fā)起進攻,我立刻晝夜不停地趕了過來,今天中午剛到林縣縣城的南城門,就遇到了翟叔叔,他一眼認出了我,隨即把我送到家里來了。”


  “這么說,”陳政節(jié)看了看翟遠山,“你們早就知道智皓已經(jīng)回來了?卻唯獨瞞著我一個人?”
  “豈敢,豈敢。”翟遠山連忙解釋道,“師座,我在南城門巡視城防,正好碰見了智浩,反正距離貴府不遠,就把他送回來了,看到您還沒有回家,以為龐總司令今天中午舉行宴會,就馬上趕往臨時指揮部向您報喜,卻看到您走了出來,便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蹭頓團圓飯吃……”
  聽到這里,陳政節(jié)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除了暗暗慶幸三月十四日清晨因安排翟遠山負責向龐炳勛發(fā)報而使之沒有見到高志峰之外,更為自己前段時間對八路軍太岳軍區(qū)第三軍分區(qū)獨立營在小倉山上的妥善安排而甚是自得。
  原來,看到高志峰與陳智皓非常相像,為了防止手下的軍官和士兵與高志峰熟識,以免等陳智皓回國之后向其透露口風,便將周大路所部安排在比較次要的小倉山北部陣地,并嚴令第三十九師全體官兵不得與八路軍進行任何形式的私下接觸。
  其實,高志峰臨來林縣之前已辭去了班長之職,即使周大路與陳政節(jié)商議軍情也與他無關(guān),再加之戰(zhàn)事緊張,他整日堅守在陣地上,混雜在戰(zhàn)士們中間,自然很難引起第三十九師官兵的注意。但對于陳政節(jié)而言,卻事關(guān)其切身利益,萬萬來不得絲毫馬虎。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后,猛然想起當高志峰擊斃那個躺在路邊裝死的日軍指揮官的時候,自己的身后曾經(jīng)跟著幾個參謀和一隊衛(wèi)兵,他們親眼目睹了整個事件的過程,肯定會對高志峰留下較深的印象。為了徹底清除隱患,就將那幾十號人召集起來,也不說明緣由,只是給每人加發(fā)了三個月的軍餉,即秘密遣散下山,并且嚴令他們不準再加入國民黨第二十四集團軍,以為陳智皓創(chuàng)造一個干干凈凈的環(huán)境,使其避免受到流言蜚語的干擾。

  “怪不得呢——”陳政節(jié)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又干笑了幾聲,接著上面的話題說道,“路上我還有些納悶,翟副官一向人緣不錯,如今何以淪落到了四處蹭飯的境地?”
  “其實也不盡然,”這時,牛魁英走過來開了腔,“翟副官臨走的時候,我就叮囑他一定要回來吃飯,他是我邀請的一個客人哩!”接著,又拉著陳智皓的手,愛憐地說道,“智皓,趕緊入席吧,酒菜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寬大的飯廳里已經(jīng)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酒宴,陳政節(jié)的三個姨太太也過來一同作陪,眾人說說笑笑,相聚甚歡。但任憑陳政節(jié)等人如何相勸,陳智皓始終滴酒不沾,見到陳智皓有如此定力,陳政節(jié)的心中更是高興,便和翟遠山開懷暢飲,不覺半酣。
  酒宴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陳政節(jié)讓牛魁英將那支毛瑟98k狙擊槍取了過來,鄭重地遞給了陳智皓,說道:“五年前,我專門托人從德國購買了這支毛瑟98k狙擊槍,卻幾乎從來沒有用過。今天我就把它交給你,希望你能夠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狠狠地打鬼子!”
  “古話說得好,寶劍贈英雄嘛!”翟遠山親眼目睹當年的小虎已然長大成人,心中亦有所感,“智皓,早在五年前你父親就曾經(jīng)說過,用這支好槍打獵實在是暴殄天物。直到今天,這支毛瑟98k狙擊槍才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以后它能否發(fā)揮其應(yīng)有的水平,可就完全看你的了!”
  “謹記父親和翟叔叔的教誨!”陳智皓熟練地拉了幾下槍栓,翻來覆去地察看了一番,卻見這支槍保養(yǎng)得非常不錯,甚至連一條劃痕也沒有,簡直就和新的一樣。雖然在德國圖普塞塔爾艾普狙擊手學校學習期間,他幾乎接觸到了世界上所有比較有名的槍支,其中也包括這種毛瑟98k狙擊槍。但不知為什么,就在他接過這支毛瑟98k狙擊槍的瞬間,心中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仿佛覺得與之一見如故,就像見到了一個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經(jīng)過日軍的屠戮和洗劫,這座晉東南的小城遭到了近百年來前所未有的殘暴的蹂躪和重創(chuàng)。此刻,大街上的血跡還沒有干,生離死別的苦痛還沒有從人們的心里抹去,如果側(cè)耳傾聽,幾乎每一條深陌小巷中都會傳來悲傷而又凄慘的哭泣。
  不過,這并不妨礙達官貴人們歌舞升平。夜幕還沒有完全降臨,坐落在林安大馬路西段北側(cè)的福源樓大酒店就開始熱鬧了起來,不僅高高地掛起了三四十串大紅燈籠,留聲機里也開始播放著《夜上!贰痘ê迷聢A》《天涯歌女》之類的歌曲。而福源樓大酒店門前的那條大馬路上更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到處都洋溢著一種歡樂喜慶的氛圍,儼然又回到了一個多月之前的那個除夕夜。
  適逢陳智皓從德國歸來,陳政節(jié)心中高興,中午不免多喝了幾杯,加之最近連日作戰(zhàn),身體比較疲憊,就在家里睡了一個下午,直到傍晚時分才醒了過來,猛然想起晚上還有一個宴會,考慮到陳智皓以后必然要和第二十四集團軍的頭頭腦腦們打交道,借此機會,便特地帶他赴宴,沒想到一家三口剛剛在福源樓大酒店門口下了汽車,龐炳勛和孫殿英的吉普車也隨后而至。

  不一會兒,龐炳勛父子從車上走了下來,身后還跟著四個貼身侍衛(wèi),其中那個個子最高的是侍衛(wèi)長段伯海,乃二十四集團軍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神槍手。接著,孫殿英也下了汽車,后面亦跟著兩個保鏢,一個叫駱天彪,一個叫焦成貴,二人均是綠林出身的武術(shù)高手,不僅槍法過硬,其格斗擒拿之技也甚是了得。
  陳政節(jié)連忙上前迎接,與龐炳勛和孫殿英打了幾聲招呼,又將陳智皓向他們做了介紹。
  “政節(jié)老弟,令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哪!”龐炳勛對陳政節(jié)的家務(wù)比較了解,也知道他五年前收了一個義子并將其送往德國訓練,如今見到陳智皓果然儀態(tài)非凡,不禁連連點頭,大加贊賞。
  接著,龐炳勛又向陳智皓詢問了幾句他在德國的訓練情況,最后說道:“從今天開始,我們第二十四集團軍終于也擁有自己的狙擊手了。智皓,我希望你能夠秉承你父親的作風,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卓建功勛!”
  “我一定遵從龐總司令的教誨!”陳智皓朗聲答道。
  孫殿英上下打量了陳智皓幾眼,見他不卑不亢,臉色冷淡,以為其自恃出國留洋,故意擺架子,心中頗有幾分不悅,便大喇喇地說道:“所謂的‘狙擊手’,不過是打槍的準頭比常人略好一點而已,哪里還需要遠渡重洋地跑到德國去訓練?老子一天學沒上,大字不識一個,還不是照樣打鬼子?”
  “那是,那是。”陳政節(jié)料到很可能是孫殿英對陳智皓的性格高傲有些不滿,趕緊上前打圓場,說道,“孫副總司令乃天生的英雄豪杰,國之棟梁,犬子不過一介匹夫而已,豈能與您相比呢?”
  “哼!”孫殿英被堵得無話可說,只得嗤之以鼻,不置可否。
  “龐總司令、孫副總司令、陳師長,”這時,趙星彩、國民政府河北省副主席羅賢霖及第一○六師師長李震汾等人笑呵呵地迎了過來,“賓客都已經(jīng)到齊了,請趕快入席吧!”
  此時福源樓大酒店的底樓大廳里已經(jīng)人頭攢動,座無虛席。由于林縣縣城事實上已經(jīng)成為國民政府河北省的臨時省會所在地,而且龐炳勛又身兼國民政府河北省省長一職,所以聽說今晚要在這里舉行小倉山大捷慶功宴,第二十四集團軍的軍方官員、國民河北省政府政要及社會各界名流等有頭有臉的人物無不悉數(shù)聞風而來,粉墨登場。
  在眾賓客的起身恭迎和熱烈的掌聲中,龐炳勛拄著拐杖躊躇滿志地走上了主席臺,正要開口致辭,參謀卻拿著一個文件夾急匆匆地走到了近前,一個立正,大聲說道:“報告,蔣委員長來電!”
  “念!”獲悉小倉山大捷及日本華北方面軍全部撤退,龐炳勛在第一時間即向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作了報告,而他卻一直沒有得到回電,便在心中估摸著如果自己猜得不錯的話,這份電報很可能應(yīng)該就是重慶方面的嘉獎令無疑了。
  “國民革命軍第二十四集團軍于晉東南地區(qū)抗戰(zhàn)數(shù)載,戰(zhàn)功卓著。今又欣聞第三十九師英勇作戰(zhàn),重挫日寇,取得了小倉山大捷,提振了全國各界的抗日信心,實為抗戰(zhàn)之典范,特獎大洋五萬元以激勵全體將士。此令。中華民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蔣中正。民國三十二年三月二十日。”參謀宣讀已畢,將嘉獎令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龐炳勛的手里。
  全場立刻響起了潮水般的掌聲,龐炳勛的臉上也煥發(fā)出了奕奕的光彩,隨即向臺下的陳政節(jié)說道:“政節(jié)老弟,第三十九師小倉山一役打出了威風,打出了士氣,蔣委員長對你們贊譽有加,我也向你表示祝賀!”
  陳政節(jié)趕緊上前幾步,大聲說道:“第三十九師之所以能夠取得小倉山戰(zhàn)斗的勝利,歸根結(jié)底還是龐總司令領(lǐng)導有方,指揮得力!”
  對陳政節(jié)的回答,龐炳勛感到甚是滿意,便立即致祝酒辭,宴會亦稍后開始。
  酒過三巡,現(xiàn)場的賓客都有些微醉了。那些軍官們早已開始吆五喝六地劃拳猜令。而那些自矜的政客和富賈們借著酒勁壯膽,一改平日的正經(jīng)和斯文,行為也狂放了許多。宴會大廳里頓時烏煙瘴氣,觥籌交錯。畢竟連續(xù)多日的行軍打仗和顛簸流離,難得有今天這樣放縱的機會,眾人大有不醉不歸之勢。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每張桌子都變得杯盤狼藉,大部分人已經(jīng)喝得東倒西歪。龐炳勛今晚的心情不錯,連續(xù)喝了不少陳年老汾酒,盡管覺得還沒有盡興,可惜大煙癮又犯了,就趕緊由龐慶振攙扶著和孫殿英一起到旁側(cè)特設(shè)的煙房里面抽大煙去了,他的四個貼身侍衛(wèi)也隨即跟了過去。
  陳政節(jié)中午本已略帶醉意,今晚又多喝了幾杯,便有些不勝酒力,見龐炳勛和孫殿英離席而去,又在桌旁閉著眼睛趴了一會兒,喝了兩杯茶,感覺稍微清醒了一些,即站起身來準備回府休息,但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卻沒有看到陳智皓的影子,正在納悶,大廳里的人們卻忽然紛紛站起身來,神色興奮地往后院兒涌了過去。
  “走——”趙星彩夸張地把脖子往后一揚,干了面前的半盅殘酒,也踉蹌著站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地對羅賢霖嚷道,“有人正在外面比武哩!”
  “智皓剛剛回國,對林縣的情況還不熟悉,會不會也到后院看熱鬧去了?”陳政節(jié)定了定神,趕緊安排衛(wèi)兵先將牛魁英送回家,自己則搖搖晃晃地跟著趙星彩和羅賢霖往后院走了過去。
  穿過那道窄窄的后門,福源樓大酒店的后院兒甚是寬敞,只見房檐下掛著幾盞大汽燈,照得院子里面亮堂堂的,而在東側(cè)的墻根下已亂哄哄地圍了一群人,陳政節(jié)在外圍沒有找到陳智皓,便大步走了過去,扒開人群往里一看,卻見陳智皓正和孫殿英的兩個保鏢廝打糾纏在一起。


  原來,由于陳智皓剛剛回國,今晚臨時前來參加宴會,而龐炳勛和孫殿英、陳政節(jié)等人那一桌上坐的又都是軍政要員,豈能給他留出一個位置?他便被安排到了靠近大廳門口的最后一張酒桌上。
  駱天彪和焦成貴只是孫殿英的兩個保鏢,當然也沒有資格入席,看到孫殿英于主桌落座,便自覺地來到大廳門口等候,卻恰好站在了陳智皓的對面不遠處。想起陳智皓此前對孫殿英甚是不敬,二人恨不得當場就沖進去將其揪出來比試一番,但礙于龐炳勛和孫殿英在場,他們也不敢過于放肆,只好朝著他瞪眼怒視,揮拳虛擊,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后來,看到龐炳勛和孫殿英一起過煙癮去了,駱天彪和焦成貴趁機向陳智皓發(fā)起了挑釁。陳智皓并不想招惹是非,面對二人的惡語相向,只是默不做聲,一味相讓。但二人認定陳智皓膽怯不敢應(yīng)戰(zhàn),反而得寸進尺,愈發(fā)狂妄,竟對其百般侮辱。陳智皓仍舊不想與二人計較,便強壓著怒火,起身離開了酒桌,準備到福源樓大酒店后院兒去方便一下,沒料到二人亦隨后而來,并步步將陳智皓緊逼至東側(cè)的墻根下。
  見此情景,陳智皓知道彼此之間的爭斗已經(jīng)不可避免,便站住了腳步,回頭看了看駱天彪和焦成貴,冷冷地說道:“你們要一起上,還是要一個一個的來?”


  駱天彪頓時被氣得暴跳如雷,喝道:“呸!口氣不小啊,收拾你這樣乳臭未干的小子,由我一個人就足夠了!”說著,便率先拉開了一個架勢。
  因為福源樓大酒店的茅房就設(shè)在后院兒,而大廳里的那個后門也主要是為了給客人們提供方便之用。此刻酒宴已接近尾聲,賓客們大多酒足飯飽,從后門出來方便的人極多,一看有人要進行打斗,便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特別是那些喝得醉醺醺的下級軍官們,一個個歪戴著帽子,一邊剔著牙、打著飽嗝兒,一邊跟著瞎起哄,把大廳里的人們也都吸引了過來,很快就在院子的東側(cè)圍了一大堆。
  駱天彪少時曾經(jīng)遍訪名師,內(nèi)外兼修,學得一身好拳腳,有意在眾人面前炫耀一番,便首先深吸了一口氣,氣沉丹田,伸臂屈腿地耍了幾個花架子,然后大喝一聲,使出了一招正宗的梅花螳螂拳法,力發(fā)千鈞,疾如脫兔,揮臂直向陳智皓的左胸猛擊了過去!
  陳智皓穩(wěn)穩(wěn)地站在原地,冷眼看著駱天彪的表演,待其進入攻擊范圍之內(nèi),一記漂亮的左直拳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駱天彪眼前一花,只覺得鼻梁傳來了一陣刺骨的酸痛,一股熱血順著鼻孔流進了嘴巴里,緊接著,鼻涕、眼淚一下子奔涌而出,便連忙躲到一旁低著頭用袖子擦拭了起來。
  焦成貴是一位少林寺俗家弟子,一手金剛爪功夫所向無敵,見到陳智皓僅用一招制敵,心中大怒,厲聲喝道:“小子,有什么本事盡管使出來吧!”話沒說完,已飛身縱至近前,施展開了“戳爪功”,猛地抓向?qū)Ψ降淖笱郏?br />   陳智皓依舊表情冷漠,臉上絲毫沒有驚慌之色,隨即靈活地晃動著腳步,你來我往地與焦成貴展開了爭斗。他的拳法看似非常簡單,無非就是雙臂交替輪番出擊,但焦成貴始終無法占得便宜。雙方大戰(zhàn)了數(shù)十個回合,焦成貴逐漸力竭,動作也變得有所滯緩,被陳智皓尋得一個破綻,飛起一腳,正中他的左肋,一下子將其踢倒在地。
  駱天彪和焦成貴雙雙失利,頓時惱羞成怒,互相使了一個眼色,竟然聯(lián)手向陳智皓猛撲了過去。
  陳政節(jié)這時正好走了過來,本欲立刻制止面前的這場爭斗,旁側(cè)的人群中卻突然傳出一聲大喝:“滾回來!你們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
  卻說孫殿英陪著龐炳勛來到了煙房之中,點上了一盞煙燈,從懷里掏出一個隨身攜帶的景泰藍大煙盒,用煙釬子挑著一小塊摻了海洛因的大煙膏在燈頭上烘烤,麻利地燒好了一個大煙泡,給龐炳勛安到了煙斗上,接下來正要為自己也燒上一個,忽然感到有些內(nèi)急,便走出煙房,來至后院兒,打算到茅房解決一下,卻恰好看見駱天彪和焦成貴正將陳智皓逼迫于東側(cè)的墻根下,而他亦看不慣陳智皓孤傲的性格,巴不得那兩個保鏢教訓其一番,就默不做聲地擠在人群中旁觀了起來。

  駱天彪和焦成貴落敗后急于復(fù)仇,竟欲以多欺少。孫殿英旁觀者清,知道陳智皓很可能使用了西洋打法,純粹是以敏銳的反應(yīng)和出其不意的速度取勝,料到駱天彪和焦成貴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如果繼續(xù)打下去只能自取其辱,便當即喝住了他們。
  聽到主子的召喚,駱天彪和焦成貴趕緊收住腳步退了回來,垂頭喪氣地來到孫殿英的面前。
  “小的今晚還沒有吃飯,氣力不濟,被這小子占了便宜,待我和他再比試一下槍法……”駱天彪哪里甘心就此認輸?仍想繼續(xù)與之比斗。
  “他奶奶的,技不如人,還不快點給我滾回去?!”孫殿英指著駱天彪的鼻子沒好氣地喝道。
  龐炳勛兀自抱著大煙槍躺在床榻上對著那盞大煙燈噴云吐霧,盡管聽到后院兒一陣騷亂,卻哪里還有心思理會?但龐慶振時刻保持著警覺,便立即安排段伯海前去打探。不一會兒,段伯;貋韴蟾,說陳智皓與孫殿英的兩個保鏢在后院兒打斗。
  因為第三十九師是龐炳勛的嫡系主力,而陳政節(jié)又是第三十九師的師長,那么陳智皓當然也就算是龐炳勛的晚輩,所以龐炳勛早已將他當成了自己人,再加之他剛剛從德國的狙擊手學校學成歸來,龐炳勛特別想見識一下他在德國學到的本事。而現(xiàn)在距離孫殿英出去也有七八分鐘了,龐炳勛已經(jīng)抽完了一個大煙泡,精神和體力均已恢復(fù),看到眼下有這樣的一個機會,一下子引起了強烈的興趣,便連忙在龐慶振的攙扶和那四個貼身侍衛(wèi)的保護下前去觀戰(zhàn)。
  不過,因為龐炳勛的行動不便,當他來到后院兒的時候,陳智皓和焦成貴的打斗已近尾聲?吹疥愔丘┮荒_將焦成貴踢倒在地,龐炳勛不禁暗暗叫好,盡管他現(xiàn)在已被孫殿英的毒品所控制,但他的骨子里還是很看不起這個以聚賭和販運大煙發(fā)家、以盜掘東陵而臭名遠揚的家伙的,今見孫殿英的兩個保鏢落敗,心中甚是暢快,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接下來,看到孫殿英想要阻止那兩個保鏢和陳智皓繼續(xù)比武,龐炳勛覺得意猶未盡,想要繼續(xù)看看陳智皓的槍法以及孫殿英的洋相,就順著駱天彪的話茬說道:“殿英老弟,先別急嘛。難得今晚兒高興,咱們索性成人之美,就讓他們現(xiàn)場比試一下槍法吧!”
  孫殿英沒有注意到龐炳勛也在現(xiàn)場,以為他從頭觀看了自己那兩個保鏢落敗的過程,又聽到他的語氣中明顯有幸災(zāi)樂禍之意,當即強壓住心頭的火氣,故作哈哈一笑,大聲說道:“既然龐總司令有此雅興,孫老殿敢不從命?”其實他對駱天彪和焦成貴的槍法還是很有信心的,當初之所以選擇二人作為自己的保鏢,也正是因為他們的槍法在整個新五軍首屈一指、獨占鰲頭。因此,他也很想通過比試槍法之機多多少少挽回一點臉面。
  這時,眾人已經(jīng)自覺地清理出了一塊場地,齊刷刷地站立在后門的東西兩側(cè)。兩個衛(wèi)兵也從大廳里抬出了一張?zhí)珟熞,伺候著龐炳勛在中間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接下來,龐炳勛命人在自己的前方畫了一條橫線,往北約七十步擺了一張方桌,桌上擺了三個燭臺,分別插上蠟燭,用火柴點著,燃起了躍動的火焰。為了顯示公正,又命人取來一支三八大蓋,并安排一個衛(wèi)兵專門在旁邊填裝子彈。
  最后,龐炳勛宣布了比賽規(guī)則——雙方人員均不得越過橫線,以將燭光全部擊滅并用子彈最少者獲勝。
  駱天彪早已按捺不住了,見一切準備就緒,一個箭步走上前去,第一個站到了那條橫線后面,從那個士兵手中接過了那支三八大蓋,一拉槍栓,子彈上膛,端起槍桿仔細地瞄準了一番,便隨后扣動了扳機。
  只聽“砰”的一聲,對面的一支蠟燭應(yīng)聲而滅!
  原來駱天彪盡管粗魯,卻頗有心思,并沒有直接去擊打蠟燭頭上的火焰,竟然投機取巧,直接瞄準蠟燭開了火,而將蠟燭打斷之后,燭光自然熄滅。
  看到第一槍打中了,旁觀的人們齊聲喝彩,孫殿英也覺得臉上有光,當即大聲贊道:“好好打,打中了回去有賞!”
  得到孫殿英的夸獎,駱天彪更是喜不自勝,又開了兩槍,將另外的兩支蠟燭也都悉數(shù)擊中。
  衛(wèi)兵們連忙重新點燃了三支蠟燭,將那支三八大蓋也填滿了子彈。焦成貴接著上場,還是采用了駱天彪的打法,徑直瞄準蠟燭開槍射擊,很快就將那三支蠟燭打得稀爛,也奪得了一個滿堂彩。
  看到駱天彪和焦成貴都僅用三槍就把蠟燭給全部打滅了,孫殿英認為自己已經(jīng)穩(wěn)操勝券,臉上樂得開了花,心里美滋滋的,暗道:即使陳智皓的槍法再厲害,也只能打成一個平手了!
  衛(wèi)兵們又重新點燃了三支蠟燭,將那支三八大蓋填滿了子彈。輪到陳智皓上場了,他卻向龐炳勛提出了一個要求,將那三支蠟燭換成三炷香!
  “這……”龐炳勛有些不可思議——香點燃之后的亮點太小,并且遠在七十步之外,不要說打中,即使要看清楚也極為困難,這不明擺著自討苦吃嗎?
  不過孫殿英對陳智皓的這個建議倒是答應(yīng)得很痛快,龐炳勛也就只好點頭同意,便命人將那張方桌上的燭臺撤掉,換上了三個香爐,并分別點上了一炷香。
  現(xiàn)場的人們都亢奮起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緊盯著對面的那三炷香,紛紛猜測議論著,絕大多數(shù)的人認為要將之擊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陳智皓站在橫線后面,抬頭往對面看了看,舉起了槍桿,但很快又放下了。
  “怎么?害怕了?”駱天彪在一旁譏諷道,“再回德國去學幾年吧!”
  “剛才把話說大了,牛皮吹爆了吧?”焦成貴也跟著起哄。
  陳智皓的臉色依舊冷漠如常,對駱天彪和焦成貴的嘲笑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卻轉(zhuǎn)身對著龐炳勛說道:“請將燈光熄滅。”
  “什么?”龐炳勛吃了一驚。
  “請將燈光熄滅。”陳智皓又重復(fù)了一遍。
  龐慶振深恐陳智皓失利,趕緊走到了他的身邊,貼著他的耳朵問道:“燈光熄滅之后,連前端的機械瞄具都看不清楚,你還怎么瞄準?”
  “不用瞄準。”陳智皓道。
  “不用瞄準?”龐慶振一愣。
  “對,”陳智皓堅持道,“對我來說,在黑暗中開槍和白天是一樣的。”
  龐慶振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回身對龐炳勛低聲解釋了一下。龐炳勛甚是訝異,也想見識一下如此奇怪的打法,便立即命人關(guān)掉了所有的大汽燈。
  燈光乍滅,現(xiàn)場頓時一片漆黑。
  天上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人們互相看不見對方,只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七十步之外,隱隱約約有三個正在一閃一閃的微小的香頭。
  人們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密切注視著那三個微小的香頭,等待著那不可思議的一刻。
  無邊的黑暗里,沒有人看得到陳智皓,沒有人看得到他的射擊姿態(tài),也沒有人看得到他如何瞄準。當然,更沒有人看得到他如何扣動扳機。
  “砰!砰!砰!”
  三聲槍響過后,人們的眼前一片黑暗,那三個微小的香頭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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