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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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看到于曉彤臉上的傷他才明白,母親這一次確實是過分了。他知道于曉彤從小就被捧在掌心里長大,他那岳父岳母對她的寵愛他是一目了然,這也讓她的性格有些任性,但不至于驕縱到目無尊長。
想想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差別太大了,他打小謙遜忍耐,不惹半點(diǎn)是非,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在單位里也是謹(jǐn)言慎行,勤勤懇懇地工作。他沒有背景,沒有太強(qiáng)的學(xué)歷,只能在工作上更加踏實才能獲得認(rèn)可。
而于曉彤沒有吃過生活的苦頭,沒有在錢上受過累,她在富足寬松的環(huán)境里長大,所以她對工作就是興趣和喜歡而已。如果她家境沒有那么好,她會收斂自己的個性嗎?
這一刻他心里有一個念頭,他跟于曉彤是不是不太合適?
如果是馮靜容呢?他們在一起八年,早已有了默契。他心里一驚,怎么想起馮靜容來了?他的妻子是于曉彤,是現(xiàn)在這個淚眼汪汪看著他的女人。
“媳婦,”陸永抱住她,頭抵在她的肩膀上,緩緩地開口,“我想求你件事兒。”
于曉彤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趕媽媽走,可我就是氣糊涂了。”
陸永還以為讓于曉彤去道歉很難,沒想到她卻自己反省起來。他心里又愧疚又感動,“我知道媽媽肯定說了過分的話,而且你的臉……”
“真有點(diǎn)疼,我長這么大第一次挨打。”想到這里,她的眼淚又蓄了上來?墒撬媾卵,怕陸永不愛她,不要她,怕陸永疏遠(yuǎn)她,冷落她。她愛陸永,愛到了把自己低在塵埃里去,現(xiàn)在他們好不容易結(jié)婚了,她不想讓他們的愛情有迂回曲折。
按照她平日里的性格,她早跳起腳來大吵大鬧一番,或者甩手走人找親爸親媽哭訴去了,可今天她沒走,她留在這里,擔(dān)心的全是陸永會不會生氣。
“讓你受委屈了。”陸永嘆口氣,“媽身體不好,你能不能下去給她道個歉,免得她氣出病來。”
于曉彤扳過他的臉,“你愛我嗎?”
“當(dāng)然。”
“你愛我多一些,還是愛馮靜容多一些?”這個名字于曉彤并沒有記牢過,但今天她記住了,她也開始在意,在意這個名字所帶來的殺傷力。
“別胡思亂想!”陸永怔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么問,“你是我媳婦,我愛你,最愛的就是你。”
“那對馮靜容還是愛,只是不那么愛?”于曉彤反問。
“我只愛你!”陸永不給她繼續(xù)追問下去的機(jī)會,深深地吻著她,直吻得她像面條一樣癱軟在他的懷里。
于曉彤下樓去跟婆婆道歉,婆婆只是從鼻孔里冷哼了一聲,看她的眼神更加輕視鄙夷了。
于曉彤當(dāng)著三舅婆的面把她買的衣服送給婆婆,這讓婆婆長了不少臉面,“這衣服顏色也太花哨了,哪里適合我們老太婆穿呀,還不是只能丟衣柜里擱著。”
三舅婆看看價格,酸溜溜地說,“一件衣服都上千塊了,你家兒媳婦真有錢。”
徐梅信口開河,“她那工資還沒有我兒子高,而且晚上多晚才能下班,又累又辛苦,掙點(diǎn)錢不容易。”
于曉彤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沒有反駁也沒有阻攔,隨便婆婆怎么說吧,只要她和陸永相愛就夠了。她愛的是這個男人,對于別人,她就當(dāng)空氣吧。
4
第二天,于曉彤本不想去上班的,臉還腫著,而且隱約的手指印還在上面,但跟郭銘有個約好的采訪,硬著頭皮還是去了約定的地點(diǎn)。
采訪的是食品監(jiān)督局的局長。于曉彤到樓下的時候,郭銘已經(jīng)來了。郭銘提著機(jī)子走上前,身旁跟著徒弟林楓。
“怎么回事?”郭銘一看于曉彤的臉,脫口而出,“陸永打你了?”
“你就咒我吧!”于曉彤白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要在平時,郭銘還得跟她抬抬杠,但今天他是真急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臉?”于曉彤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你信嗎?我就那么倒霉,半夜起來上廁所竟然撞到門楣上。”
郭銘生硬地說,“說句實話不丟臉。”
于曉彤突然伏在郭銘的肩膀上,假裝“嗚嗚”地哭了兩聲,揚(yáng)起面孔,“實話是我被婆婆給打了,而且她打了我還得我給她道歉。”
“那陸永呢?”郭銘愣了愣,問,“他不會助紂為虐吧?”
“其實說起來也是我不對,我不該趕婆婆走。”
“什么時候精神覺悟上升了一個層面?”郭銘冷笑,“看來結(jié)婚還真是一鍛煉人的事,你當(dāng)什么記者呀,應(yīng)該去寫書,寫婚姻版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一旁的林楓“撲哧”笑起來。郭銘回頭給他一個殺傷力極強(qiáng)的眼神,他立刻噤聲。
“你等會兒。”說著郭銘朝旁邊藥店走去。
于曉彤嗤笑一聲,“神經(jīng)病呀,這還用擦藥?”
林楓看著師父的背影,想起師父在師娘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樣子,喝醉了的師父抱著師娘的丈夫口齒不清地說,要讓她幸福,讓她幸福,必須得讓她幸福。還有師娘蜜月的那陣子,師父也跟冬眠了似的悶悶不樂,失魂落魄,那完全就是失戀的狀態(tài)。他心里“唉”一聲,看來師父還沒有完全放下,想想也就不跟師娘點(diǎn)明了,免得他們以后尷尬。
郭銘讓于曉彤回家休息,讓林楓出境采訪,林楓自然樂意。他已經(jīng)在電視上露臉好幾回了,每次都提前給父母打電話提醒他們一定要看電視。跟他同時期來電視臺實習(xí)的同學(xué)有七八個,其實大家都知道實習(xí)生和實習(xí)記者不一樣,實習(xí)生要是想在畢業(yè)后留下來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兒,他倒也沒想過真能留下來,只是因為師父師娘都肯教他東西,而且跟他們相處著特別輕松自在,他就在沒課的時候跟著跑跑新聞。
于曉彤也不跟郭銘客氣,本來臉腫著她也不好意思見人,但也不想回家,就打算去等著陸永一起吃午飯,還選了個離他們法院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免得被他同事看到她的“尊容。”
中途又接了陸永一個電話,說陸安也過來找他了,他們就一塊兒吃午飯吧。
于曉彤還問了問這弟弟喜歡吃什么,她先點(diǎn)上,陸永說水煮魚片,麻婆豆腐,還有糖醋蓮白。
于曉彤跟陸安也不熟,之前陸安想辦個美術(shù)培訓(xùn)班,但沒有找到合適的場地,陸永幫他找朋友幫忙的時候于曉彤主動請纓,她認(rèn)識一開發(fā)商,承建的一樓盤是個年輕化成熟社區(qū),用來搞少兒培訓(xùn)是很適合的,只是那小區(qū)商鋪很少,而且開發(fā)商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用來出租的。
因為有點(diǎn)交情,于曉彤打電話過去人家就同意了。
陸安的美術(shù)培訓(xùn)班開起來的時候于曉彤還送了個花籃,之后也就見過幾次,學(xué)藝術(shù)的人都有點(diǎn)不羈的樣子,陸安也是,留著長發(fā)扎個小辮子,穿一件大紅的長T恤,一條厚重的牛仔褲,鉚釘很足的高幫鞋,于曉彤心里真慶幸,陸永就不會這樣穿著打扮,她更喜歡陸永這樣溫文爾雅,一身正氣的模樣。
陸永跟陸安到的時候,于曉彤已經(jīng)點(diǎn)好菜了,笑瞇瞇地看著他們,“我點(diǎn)了冰啤酒,陸安,我陪你喝點(diǎn)。”
陸永是滴酒不沾的,在外面應(yīng)酬也不喝酒,因為他知道端起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以后就沒完沒了了,而且喝酒誤事,他一向潔身自好,自然也不給別人“腐蝕”他的機(jī)會。
陸安看見于曉彤的臉笑了笑,“咱媽下手真狠。”
在來的路上,陸永已經(jīng)把昨天的事簡單地跟弟弟講了一遍,陸安雖然跟于曉彤沒見過幾次,但對她印象還不錯,而且他也了解他媽得理不饒人的性格。他早想好了,要是結(jié)婚絕對不會讓他媽來攪和他的日子,他得把他媽跟媳婦隔離開來,“遠(yuǎn)香近臭”就是這道理。
于曉彤的臉微微紅了,有些不好意思,覺得陸安作為婆婆的兒子,肯定也得指責(zé)她的“不妥”。但沒想到陸安卻說,“要我說,哥,你還是讓媽回家住吧!你們這才新婚燕爾呢,也得享受一下二人世界,把媽加進(jìn)去,完全就變成恐怖襲擊了。”
于曉彤分明一笑,想說什么又覺得不太合適。
陸永瞪弟弟一眼,“有你這樣說媽的嗎?媽就是心情不好跟爸慪氣呢。”
“她心情不好?”陸安撇撇嘴,“她心情就沒有好的時候,跟爸吵多少年了,也不嫌累。”陸安話鋒一轉(zhuǎn),對于曉彤說,“嫂子,你可不知道我們兄弟倆從小生活在我媽的白色恐怖之下有多凄涼。小時候我從幼兒園偷拿一塊橡皮泥回家,我媽就把我吊起來打,初中那會兒每天都去電子游戲廳逮我,要是逮到了那在大街上就拿棍子抽開了,簡直是慘絕人寰……”
于曉彤聽得一愣一愣的。
陸永沒好氣地打斷弟弟,“是你不聽話,媽打你是為你好!”
于曉彤忍不住開口,“真把你吊起來打?你上幼兒園?幾歲?”在她看來還是難以置信的,小時候就算她犯錯誤了,父母對她也是說服教育,從來沒有使用過暴力。有時候她因為犯錯而難過,父親還會安慰她說,人總是會犯錯誤的,否則正確的道路上不是人滿為患了嗎?
“真吊起來,就捆在房梁上,那時候才五六歲吧!”陸安回頭看他哥,“哥,你作證,媽是不是這樣打我呀?小時候被打出鼻血那是常有的事兒。”
“要不是媽管得嚴(yán),你能大學(xué)畢業(yè)?”陸永替母親說話,“再說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難道你還記仇記一輩子?”
“我不記仇,我這不是看到我嫂嫂抒發(fā)一下情緒嘛!”陸安夾了一片火辣辣的毛肚,一邊嚼一邊說,“嫂嫂,我本來就想找你來著,有點(diǎn)兒事想請你幫忙。”
因為陸安說了婆婆的不是,于曉彤在心里對他親近了幾分,陸永就從來不會跟她說這些,于是她大包大攬地說,“什么事,說吧。”
“我想在報紙上登個轉(zhuǎn)讓信息。”陸安笑著說,“把那美術(shù)培訓(xùn)班給轉(zhuǎn)讓了。”
“生意不好?”陸永先插話了,“不對呀,你上次不是說生意好得不得了,學(xué)生一百多人嗎?”
“就是因為生意好才轉(zhuǎn)讓的。”陸安慢悠悠地說,“我跟朋友約了去新疆寫生,看秋天的白樺林。”
“哇,真浪漫。”于曉彤很感興趣,“你們怎么過去?”她也認(rèn)識一些喜歡攝影的驢友,總是全世界各地到處跑,哪個季節(jié)哪里有什么景色那是門兒清,要不是因為她更喜歡記者這份工作,也想要這樣揮霍光陰。
“打算買輛越野車。”陸安興致勃勃地說,“嫂子,要是你有時間可以跟我們一起去。”
“你買車,你哪兒來的錢買車?”陸永放下筷子,語重心長地說,“再說就算是寫生也沒必要把你的培訓(xùn)班給賣了,可以請人管理。”
“這不是要買車嘛,把培訓(xùn)班賣了才有人民幣,剩下的部分就找銀行貸款。”陸安不以為然,又轉(zhuǎn)頭問于曉彤,“在《華西都市報》上登個轉(zhuǎn)讓信息得多少錢?”
“這可不一定,得看你在哪個版登,登多大面積。”于曉彤沒有注意到陸永越來越沉的臉色,還熱心地說,“這事兒就交給我來處理,回頭我給他們廣告部打個電話。”
“別自作主張!”陸永偏著頭,有點(diǎn)凌厲地對于曉彤說,“他胡鬧你也跟著瞎摻和!”
于曉彤看著像吃了火藥的老公,有點(diǎn)難以置信。他這是在吼她嗎?可她不明白她做錯什么了。
“房子都沒有就想著買車?”陸永說,“做什么事都三分鐘熱度,一會兒要加盟畫廊,一會兒要做古玩生意,一會兒是跟別人合伙做動漫書,現(xiàn)在好不容易搞個靠譜點(diǎn)的美術(shù)培訓(xùn)班,說轉(zhuǎn)讓又要轉(zhuǎn)讓!你就把你的心收一下,好好做你的培訓(xùn)班,存點(diǎn)錢付個房子首付,再正正經(jīng)經(jīng)交個女朋友不好嗎?”
于曉彤睜大眼睛,不服,“陸安不是孩子了,這是他自己的人生,就算是父母也無權(quán)干涉他的決定,我們能做的就是支持和祝福!”
“知音呀!”陸安隔著桌子伸手過來跟于曉彤握手,嬉笑著說,“我真懷疑你怎么看上我哥的,作為一個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八零后卻還沒有擺脫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束縛……”
“這是我們家的事兒。”陸永強(qiáng)壓著心中的怒火,“你父母怎么教育你的我管不了,但陸安是我弟弟,我有責(zé)任和義務(wù)讓他走正道。”
于曉彤當(dāng)著陸安的面,也沒有發(fā)作,只是心里真生氣了。什么叫“我們家的事兒”?她跟他不是結(jié)婚了嗎?結(jié)婚就應(yīng)該是一家人,而且她突然間像看到了陸永的另一面,古板守舊,甚至有些大男子主義。
“哥,”陸安眼見著哥哥對嫂嫂發(fā)起火來,立刻攔住,“我已經(jīng)決定了,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有句話說‘再不瘋狂就老了’,我可不想我老了以后回想自己年輕時候,凈在掙錢的道上混了。沒意思,太沒意思了。”
“家里人不是想著讓你掙多少錢,”陸永停頓一下,緩了緩語氣,“是希望你能安定下來。”
“為什么總拿你們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別人?”陸安反駁道,“在你們看來,最正常的人生就是大學(xué)畢業(yè)找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工作,最好像你這樣考個公務(wù)員,旱澇保收,一輩子不愁,然后結(jié)婚生孩子。要是別人沒有按照這樣的方式來就是不正常就是忤逆了?哥,這是你的標(biāo)準(zhǔn),不是我的標(biāo)準(zhǔn),我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我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做自己喜歡的事,我不會說你們的那種方式不好,但我的標(biāo)準(zhǔn)也不希望你們來干涉。”
于曉彤對陸安多了幾分贊許,這兩兄弟思想怎么這么不同?看來三歲一個代溝,陸永比陸安大三歲,還真是有代溝呀!
兩兄弟不歡而散,陸永臉色沉郁地離開。
陸安有些歉意地對于曉彤說,“別介意,我哥就這樣,從小就什么都管著我。”
于曉彤笑了,“我發(fā)現(xiàn)我找了個小老頭。”
“不過有一點(diǎn)你得相信,像我哥這種傳統(tǒng)的有道德感的男人是絕對不會在情感上有瑕疵的。只要你不說不要他,他就會抱著你大腿過一輩子。”
于曉彤吃吃地笑,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隨后于曉彤給《華西都市報》的熟人打了電話,刊登轉(zhuǎn)讓信息的事就給定下來了,定在下星期一見報。而后在陸安買車的問題上,于曉彤給了他不少建議。
那天晚上陸永回家的時候,看到他的小妻子正抱著筆記本趴在床上玩“三國殺”的游戲。
“怎么沒下樓接老公?”陸永脫下制服,換上寬松的居家服。以前只要于曉彤先回家,聽到門鈴響定會像小狗一樣飛奔過來,接過他的包,給他拿拖鞋,跟在他身后繞來繞去。
但今天,于曉彤破天荒沒搭理他。
“今天有牛肉炒青椒,你最愛吃的菜。”陸永討好地說。
于曉彤依然沒搭理他。
“還在生氣?”陸永挨著她,扳著她的臉朝向自己。她拼命扭著臉不看他。
陸永說,“我今天是兇了點(diǎn),但你也不能幫那渾小子講話呀!他還以為有人撐腰,自己多了不得似的。”
“你只是他哥哥!”于曉彤沒好氣地說,“你憑什么要求他按照你的想法生活?再說我覺得陸安挺不錯,有想法,有追求。”
“他那些都不切實際。”陸永捏了捏她的鼻子,“生活是要腳踏實地的,我只是不希望等他三十歲四十歲了還一事無成,居無定所。”
于曉彤心里突然有了無力感,原來她跟他有時候是真的沒法溝通,她說服不了他,而他也說服不了她,若是要避免爭吵他們中的一個就必須妥協(xié)。
“你愛我嗎?”于曉彤突然問。
“傻姑娘,回答你一千次一萬次了,愛!”
“我是說你愛這樣的我嗎?”
“不就是你?”
“我是說全部,缺點(diǎn),不足,毛病。”
“這個……”陸永認(rèn)真地說,“我全部接受。不管你是怎樣的,我都能接受。”
這應(yīng)該是最好的情話了,于曉彤的心沉醉了,撲上去緊緊地?fù)碇念i項。
那時候的她完全忽略了婚姻里這些小小的荊棘,她還陷在愛情的夢幻里,編織的都是童話般的純美感情,她還沒有被婚姻這個叫“現(xiàn)實”的怪物給吵醒,只是那個怪物拖著猙獰的影子近了,更近了……
“不許動。”于曉彤抬起眼定定地望著陸永,“看誰先眨眼,誰就輸了。”
陸永配合地睜大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
兩個人就像雕塑一樣坐在床上,手腳還抱在一起,很古怪。
“吃飯了!”徐梅的聲音突然在樓下炸開。陸永下意識應(yīng)了一聲。
“你輸了!”于曉彤高興地大喝一聲,摟著他撒嬌,“輸了的人背我下去。”
“媽在樓下呢!”
“不干!”于曉彤繼續(xù)撒嬌,“愿賭服輸,這是輸了的條件。”
“那要是你輸了呢?”
“我要是輸了我就同意讓你背我下樓!”
陸永哈哈笑起來,由著她跳到自己背上,托著她的臀,“這么沉!”
“我今天中午吃太多了!”
陸永壞笑著假裝沒站穩(wěn),把于曉彤往墻上撞了撞,惹得她驚呼,“壞蛋,再使詐,看我不抽你!”
再一抬眼,兩個人都愣住了,陸永的手一松,于曉彤就從他背上滑了下去。面前的人是怒氣沖沖的徐梅,她喊了幾聲吃飯都沒人搭理,一上樓竟然看到兒子背著媳婦,而兒媳婦竟然還說“抽你”!那是她兒子,要打要罵也是她的事,什么時候輪到別的女人來管了?
于曉彤鎮(zhèn)定一下,笑著說,“媽,您辛苦了,一會兒我洗碗。”
徐梅心里不悅,瞪她一眼,鼻翼里冷哼一聲轉(zhuǎn)身下樓。于曉彤吐了吐舌頭,她已經(jīng)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和婆婆起沖突了,就把自己當(dāng)成打進(jìn)敵人內(nèi)部的特工,需要虛與委蛇才能贏得敵人的信任。
5
日子在不緊不慢中過著,轉(zhuǎn)眼間就是深秋了。
于曉彤和陸永也幸福地迎接了他們的結(jié)婚一百天紀(jì)念日。
在于曉彤的安排下,他們?nèi)コ粤藸T光晚餐,看了一場電影,又拖著手晃悠悠地散步回家。
看電影的時候于曉彤照例買了一大桶爆米花讓陸永抱著,一邊吃爆米花一邊喝可樂那是她最美的事兒,而最最美的事是陪在身邊的人是她深愛的人。
暈黃色的路燈下塵埃像精靈一樣曼妙舞動,兩個相愛的人手牽著手依偎在一起,他們的影子也緊緊地粘在一起,于曉彤覺得,這就是天荒地老了吧。
“你還沒送我花呢!”于曉彤想起似的說。
“送爆米花了,爆米花也是花呀!”
“不算,我要真花!”于曉彤晃著他的手臂撒嬌,“在這樣一個值得紀(jì)念的日子,你連束花都不送,是不是太沒有誠意了?”
“可現(xiàn)在附近花店都關(guān)門了。”陸永為難地說,“要不明天補(bǔ)上?”
“那里有!”于曉彤指了指旁邊公園的花臺,里面開著幾株月季。
“門鎖了。”
“翻過去。”于曉彤笑著指了指鐵柵欄。城市綠化建設(shè),成都公園的磚墻全給推了,換成了鐵柵欄,兩米高左右,上面雖然做成“矛”狀,但只要小心也不會傷到。于曉彤以前讀書的時候爬墻這種事干過幾回,也沒覺得有多難。
“我可是法官,損害國家財產(chǎn)可是知法犯法。”陸永搖頭。
“看吧,你根本不愛我,就是一朵花也不送!”于曉彤佯裝生氣。
陸永真是無奈,女人難道都是這樣,以前馮靜容也是,讓他跟她一起出國,他不答應(yīng)她就說他不愛她。
難道愛和不愛非要做這些事才能證明嗎?想到馮靜容,他的心踉蹌了一下。
事實上在馮靜容那封“分手信”后,他沒有再聯(lián)系過她,一直到前幾天他收到她從北京郵寄來的包裹,那是一個老公公和老太太的泥人,他們在南京旅游時在夫子廟買的,馮靜容說等到他們結(jié)婚就把這對泥人拿出來擺在新房里,這多喜慶呀。他沒有想到馮靜容一直留著這對泥人,現(xiàn)在又把這對泥人當(dāng)成結(jié)婚禮物送給他?吹竭@對泥人的時候,往事鋪天蓋地涌了上來,他不是薄情的男人,所以馮靜容還會不時掠過他的腦海,有時候想起過往種種,他只覺得酸楚不已。
他真心希望她幸福,就好像她幸福了他才圓滿。
“我摘。”陸永不忍讓于曉彤失望,應(yīng)下了。
他抓住鐵柵欄,腳往上蹬,于曉彤在他屁股上托了托,這才讓他抓住上面的支架,一使勁就翻了過去。他摘了一朵月季,先從柵欄里遞給于曉彤。
“這才是我的好老公!”于曉彤喜不自禁。
陸永再翻回來的時候,因為沒有抓穩(wěn),掉了下來,嚇得于曉彤尖叫一聲。
陸永摔在地上,一下沒回過神來,想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腳踝處鉆心的疼,應(yīng)該是腳崴了。于曉彤哭了起來,“都怪我!對不起,老公,對不起!”
“是我自己不小心。”陸永勉強(qiáng)站起來,“現(xiàn)在沒法散步回家了。”
于曉彤扶著他,招手?jǐn)r了出租車,等到車停下來把陸永扶上去,又轉(zhuǎn)身把剛才掉在地上的月季撿起來,這可是丈夫送她的禮物,她一定要做成干花,珍藏起來。
兩個人剛到家,就看到徐梅披頭散發(fā)地坐在沙發(fā)上哭,旁邊是酒瓶和一大堆紙巾,看來她在家里哭了好一會兒了,而且還借酒澆愁喝得半醉。
“媽,”陸永一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沒良心的!”徐梅號啕大哭起來,“白眼狼!我真是瞎了眼了!”
陸永下意識看看于曉彤,后者無辜地攤開手聳聳肩膀,表示她并沒有惹到婆婆。
“誰惹您了?”陸永瘸著腿坐到母親身邊,徐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diǎn)。于曉彤去廚房給婆婆倒水,看來她真喝了不少。
“我這一輩子怎么這么命苦!”徐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自從嫁了你爸后我是一天福也沒有享到,結(jié)婚的時候你爸給我做了件新衣服就把我給娶了。幾十年來我為他生了兩個兒子,還把兒子教育得都成了大學(xué)生,我容易嗎?我不僅伺候你們父子,還要應(yīng)付你爸家那堆親戚,老老少少的,誰不說我仁義,說我做人處事厚道?”
于曉彤扁了扁嘴,她對婆婆的謳歌頌德是不怎么信的。
“現(xiàn)在我老了。”徐梅捶胸頓足,“老了不中用了,你爸,你爸,竟然要跟我離婚!她不要我了!你說他怎么這么沒良心!那賣桌布的女人就是個蕩婦,賤貨,臭婊子,自己男人死了就勾引別人的男人!”
“原來你說的是真的。”陸永下意識地抬頭看于曉彤。
于曉彤把水杯遞給婆婆,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徐梅怔住,突然一巴掌打掉于曉彤手里的水杯,紅著眼睛像困獸一樣撲了過去,扯住于曉彤的頭發(fā)就打起來,“我打死你這個賤貨!原來你早知道了!你故意看著我離婚吧?沒想到你心腸這么惡毒!你說,我哪點(diǎn)對不起你?!”
于曉彤被“啪啪啪”的耳光給扇懵了, 空氣好像被凍住,只有婆婆兇悍的嘴臉和打下來耳光的聲音。
“媽!”陸永著急地抱住母親,“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你打她做什么!”
徐梅已經(jīng)鉆進(jìn)了一條死胡同里,她認(rèn)定兒媳婦早知道而故意不告訴她。兒媳婦就是盼著她離婚呢。
今天徐梅準(zhǔn)備回家去收拾點(diǎn)厚衣服,也是想著回家看看陸富國,可到了家門口才發(fā)現(xiàn)門被反鎖上了,她敲了半天門里面也沒開,鄰居把她拉到一邊,說那女的都來好幾回了。
徐梅氣昏了,從鄰居家拿了菜刀就朝門砍過去。
這時陸富國把門打開,像老鷹拎小雞一樣把徐梅拎起來,那個女人就乘機(jī)溜了出去。她看清楚了,那女人連毛衣都穿反了!
徐梅這一輩子也沒有覺得這么屈辱過,她瘋了一樣咒罵撒潑,要跟陸富國拼命。她恨他,恨不得他死!她想到她這一輩過得太辛苦了,嫁了個男人沒有對她噓寒問暖,全是她在撐著這個家,等到她現(xiàn)在老了,五十多歲了,這個男人竟然把她像丟垃圾一樣丟出去。她要跟這個毀了她一輩子的男人同歸于盡。
陸富國到底是個男人,幾下就把她制服了,把她的手腳摁住,對她說他受夠了,要跟她離婚。
她的心哆嗦了一下,就算是現(xiàn)在,就算她恨不得他死也沒有想過要跟他離婚。這個男人,他們吵了幾十年,打了幾十年,但在她心里,女人這一輩子就只能跟一個男人,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要是被男人拋棄那她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她還有什么活頭?
她不打了,不罵了,就是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著這些年受的苦難,訴說在陸富國生病的時候她怎么不眠不休地伺候他。她覺得她的天都要塌了。
于曉彤就那么無辜地撞在了她的憤怒里。她太想要發(fā)泄了,太想要找個人來指責(zé)來撕扯,才能讓她的心不那么疼。
陸永緊緊地拽住母親,而母親卻還掙扎著拳打腳踢,歇斯底里地哭喊,“那個破鞋給你什么好處了?是不是你們串通好的?你說,是不是你給她錢讓她去勾引你公公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居心,你一天到晚說點(diǎn)好聽的來哄我,實際上你心里早恨上我了!”
于曉彤幾乎站立不住,疼,渾身都疼,她被這莫須有的罪名給擊得風(fēng)中凌亂,怒極反笑,“是呀,我恨你!所以我巴不得你離婚!活該你男人不要你!”
話音剛落,陸永突然當(dāng)胸推了于曉彤一把,“你他媽說什么呢!”
雖然推的那一把力道不重,但于曉彤一點(diǎn)防備也沒有,踉蹌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有股鉆心的疼涌上來,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她冷冷地站起來,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這一刻,她覺得她看到的不是一個瘋子,而是兩個瘋子。他們都瘋了!
“曉彤,你的手……”陸永看到于曉彤垂下的手正一滴一滴地滴著血,暗紅色的血觸目驚心地在地板上滴出小小的一灘。
“陸永,”她一字一字地說,“現(xiàn)在不是你爸要跟你媽離婚,是我要跟你離婚!咱們離婚!”
一種連根拔起的疼讓她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轉(zhuǎn)身朝外面奔去。這是她新婚的第一百天,她以為這是一個浪漫難忘的夜晚,卻是個跟浪漫無關(guān)與難忘有關(guān)的夜晚。
也許這一刻,最讓她難過的不是陸永推了她這一把,而是她現(xiàn)在才明白,她愛的這個男人,她非要嫁的這個男人,跟她想象的不一樣。
她的愛情,她那圣潔的完美的愛情原來只是一場霧里看花,等到迷霧散去,竟然是這樣平凡,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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