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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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噎了噎,頓覺心下掠過一陣小冷風,背后的汗毛齊刷刷地豎立起來,原本想問的那句“不是找我,我為什么要躲”便也隨口水一同吞咽下去了。“來,我背你回去。”希音略略彎下腰,示意我上去。好不容易降溫的臉頰再度燒燙起來。我干干一笑,囧道:“不用麻煩圣僧了,你看我好手好腳的,自己走回去沒問題。”“麻煩都已經(jīng)麻煩了,還在乎多這一件事嗎?再說……”希音輕輕一笑,復(fù)瞧了瞧我光溜溜的腳丫,道,“你確定你可以這樣走回去嗎?”咦?“啊,我的鞋子怎么不見了?方才明明擺在這里的,怎么就不翼而飛了呢?”話音未落,只覺身下一空,待回過神時已然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谙R舻谋成狭恕?/div>我悶悶地趴在他背上,心道這恩惠不受也得受了。“圣僧啊圣僧……”我躑躅著開口,“其實你不用這么……呃……”我默默地糾結(jié)了一下,一時不知該用什么詞來形容。若說“緊張”,仿佛詞不達意;若說“在乎”,又好像顯得我很自戀。他卻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道:“從前失去過,便格外懂得珍惜。”從前失去過……“你是在說我嗎?”“這里還有別人嗎?”格外,懂得,珍惜……我一呆,忽然就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了——便是對我這等萍水相逢的人,他都能如此這般掏心掏肺地傾心相待,果真是慈悲為懷、大愛無疆的圣僧!我哈哈笑道:“我這不是沒死嗎?”“幸好你沒死。”希音垂下眼眸,長如羽扇的睫毛在白皙俊秀的臉上灑下一片斑駁的陰影。靜默半晌,他用極輕的聲音補了句,“幸好你回來了……”“你說什么?”我疑心自己是否幻聽了,抻長脖子欲察看他面上的神色。“沒什么。”他輕咳,道,“你好生待著,別亂動。”我由衷感嘆道:“若不是圣僧,只怕此時此刻我早已變作這青城山里的一縷冤魂。圣僧救我性命在前,為我療傷在后,如此大恩大德,小梅結(jié)草銜環(huán)也難以報答。不如我……”“我不要你報答。”他風輕云淡地打斷我。我瞬間感動得淚流滿面,剛想張口夸他是尊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卻聽他又道:“你還是以身相許吧。”我:“……”希音的房間雖然不大,卻很是雅致干凈。幾處盆栽蒼翠欲滴,雕花紅木小幾上的青花玲瓏瓷小瓶甚是精致素雅,教人一眼看去但覺賞心悅目。書桌旁放有三個高大的書架,大都是《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黃帝內(nèi)經(jīng)》《傷寒雜病論》這一類的醫(yī)書,還有《大學(xué)》《中庸》等儒家經(jīng)典和《武經(jīng)七書》之類的兵書,只有最前排的書架上放有《金剛經(jīng)》《圓覺經(jīng)》等幾本佛經(jīng),我猜想基本上是為了撐撐門面,意思一下。我撐著下巴眺望窗外,饒有興致地將希音的院子四處望了望。原來住持圣僧的院子長這樣,除了桃樹更多些,桃花開得更妖嬈風騷些,與我那兒倒也無甚分別。我收回視線,偷眼瞥了瞥希音,他正聚精會神地研讀一冊書卷。明媚的春光將他的側(cè)臉鍍上一層柔光,越發(fā)顯得豐神俊朗、溫潤如玉。人說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此言果真非虛。雖然今日不用開工,他卻仍披著那件蒙騙世人的錦襕袈裟,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禁欲的誘惑。我不由得怔然,默默地腦補將他撲倒的情形,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溪畔巨巖下兩人緊貼在一起時的情形……“你在看什么?”希音忽地抬眸笑睨我一眼,含笑的聲音略帶幾分揶揄,“看得臉都紅了……”我頓時大為窘迫,忙不迭垂下頭,探手撫摸自己的臉頰,果然燙熱一片。我囧囧有神地愣了片刻,決定轉(zhuǎn)移話題,遂道:“那個,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希音悠悠然收起書卷,起身走到藥柜前,取出藥杵開始研磨藥粉。“你既如此開口,自然是以為當問的。”圣僧啊圣僧,出家人說話怎么不知道委婉些。我不再扭捏,索性直截了當?shù)貑柕溃?ldquo;我仿佛覺得……我失憶之前是認得你的,是嗎?”他那修長頎秀的身形輕輕顫了顫,搗藥的手亦隨之頓了頓,半晌,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說不上來,這只是一種感覺。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雖然我想不起來從前的事,可我卻能認得味道。”“味道?”我點頭道:“對,我覺得你身上的味道似曾相識。”希音放下手中的活計,轉(zhuǎn)身走到我身旁坐定,笑道:“所以你便以此斷定從前與我認識?”“是的。”他好整以暇道:“那你說說看,我身上都有什么味道?”“檀木香、水沉香、藥草香、香火味,還有……”我頓了頓,正色道,“龍涎香。”其實我更疑惑的是,希音他一個和尚要那傳說中的“壯陽圣物”龍涎香有何用,難不成他想還俗?況且,這龍涎香非常之金貴,通常只有皇宮大內(nèi)才有收藏,他又是從何得來的呢?希音拊掌笑道:“全對。”我謙虛地笑了笑,眼巴巴地將他望著,滿心期待他的下文?烧f完這兩個字,他卻悠閑地端起茶盅喝起茶來——這廝顯然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我的嘴角抽了抽,不得不提醒他道:“圣僧,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你不愿要那段鮮血淋漓不堪回首的過往。失去記憶恍若重生,拋卻過往重新開始,難道這樣不好嗎?”我一愣,誠實道:“好是好,只不過好奇心作祟罷了。有時腦海中會莫名其妙地跳出一些片段,提醒我或許應(yīng)該嘗試去記起那段過往。”“小梅。”希音放下茶杯,斂去方才的玩笑之色,灼灼視線將我鎖住,道,“那段過去對你而言太過于殘忍,不要再追究了。你便當做是放自己一條生路,也……”頓了頓,他說,“給旁人一個機會,好嗎?”我沉浸在他的眸光里,仿佛迷失了自我,只知道我的心要我回答他:“好。”希音抿唇微笑,道:“明日我要下山,你可愿與我同行?我見你悶在寺里無聊得緊,整日里不是曬太陽便是數(shù)桃花,橫豎你的身體也恢復(fù)得七七八八了,不妨與我一同下山走走,權(quán)當做是散心。”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我不禁心花怒放,忙不迭點頭道:“好,好,每天悶在寺里,我都快長出蘑菇了!”“將你一個人留在寺里也不妥當,我放心不下。”他望我一眼,輕飄飄道,“你這小蹄子太會亂跑。”我不好意思地低頭笑,問道:“圣僧,我們此行是干什么去的?”“開工。”開工?我奇道:“難不成是有人請你去做法事嗎?”這委實不專業(yè)了些。“不是做法事,是替人治病。”“治?”我心道,原來圣僧有兼職啊。他笑道:“若非如此,光靠那些微薄的香油錢如何能養(yǎng)活整寺的人?”話音剛落,忽然聽得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來人是團子頭。“小梅施主……”他微微一愣,仿佛對我的出現(xiàn)甚是意外,半晌,道,“師父在嗎?”我尚未來得及開口作答,身后傳來希音的聲音:“戒色,進來吧。”團子頭不敢遲疑,麻利地溜到希音身旁,低聲道:“師父,一切都按您的吩咐準備好了,尸……呃,東西放在他們下山的必經(jīng)之路上,若不出意外,他們這兩日便要回京了。”說話時,他似是有意無意地瞥了我一眼。希音淡淡道:“你們多留意些,不可大意。”團子頭恭敬地道了聲“是”,又沖我望了一望,便一溜煙跑走了。傍晚時分,暮色四合,一輪皎月爬上柳梢頭,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點點,閃爍如明珠。用過晚飯,我與希音在寺中散步消食。晚風輕拂,暖意融融,我抬頭仰望漫天星斗,滿心歡喜道:“明日天晴,宜出行。”希音笑睨我,打趣道:“原來你還會觀天象。”我遙指星空,笑道:“那當然,你看今夜月色明媚、星光燦爛,便知明天定然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自我醒來,除去今日偷跑出去的那片刻工夫,我還不曾踏出過這大雷音寺半步,早已與佛祖和幾個腦袋相看兩相厭(咳咳,圣僧自然是例外)。且不管明日下山所為何事,醫(yī)病也好做法事也罷,重要的是我終于可以不用悶在寺里數(shù)桃花了。期盼、欣喜、興奮……種種情緒充盈心間,連心情都變得格外舒暢。我問:“圣僧啊圣僧,此行下山你是為誰醫(yī)?那人病得很重嗎?”“我并不認識那人,不過是受人之托罷了。聽說是一種罕見的怪病,舉國上下但凡稍有名氣的大夫都已請過,卻無一人能將其治愈。”受人之托?我的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xiàn)出那位疑似圣僧愛慕者的美人。希音曾經(jīng)問過我,要不要接受她的請求。如今他專程下山為素未謀面的人治病,卻只為受了他人托付……思前想后,我以為不做第二人想。“受何人之托?是……前幾日來進香的那位美人嗎?”他微微一怔,答得既爽快又誠實:“正是她。”不知為何,心下竟隱隱騰起幾分失落,愉悅的情緒一掃而空,心情瞬間晴轉(zhuǎn)陰。我“哦”了一聲,垂下腦袋愣愣地盯著腳下的卵石小路出神,不知該說什么。忽地,一雙緞面龍紋靴赫然映入眼簾。我抬頭,見希音在我面前停下腳步,正似笑非笑地挑眉看我,唇畔似有一絲玩味的笑意。“小梅,你怎么了?”“沒什么。”心口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我無精打采地搖頭,繞過他繼續(xù)向前走。“你不高興?”他跟上來,聲音之中笑意再深三分。我一怔,意識到自己的異樣,遂立即調(diào)整面部表情,道:“我沒有不高興。”希音望了我半晌,高深莫測地道:“這不過是我與她之間的一場公平交易罷了,并不涉及私人感情。我之所以答應(yīng)她的請求,為的只是取得她的一個諾言。我如她所愿下山替人醫(yī)病,她便給我我想要的許諾。再者說,無論我能否將其治愈,診金是分文不少的。”聽了他的解釋,我心里仿佛好像似乎……的確坦然了不少。希音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嗎?”這話怎么聽起來有幾分不尋常的意味啊……我干干一笑,正欲張口說話,驀然聽得遠處一陣喧鬧,下一刻,素來沉穩(wěn)的葫蘆腦袋火急火燎地狂奔過來,口中還大呼著“不好啦”。希音蹙眉望著葫蘆腦袋,道:“出什么事了?”他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急忙對希音耳語一番。只見希音的面上閃過一瞬的波瀾,劍眉微微蹙起,道:“不是都安排妥當了嗎?”葫蘆腦袋唯唯道:“回師父,東西放在下山的路上了,想是太……那人還沒看到。”希音默了默,道:“我知道了,你們先擋著些,我稍后就來。”葫蘆腦袋連連應(yīng)聲,又像一陣風似的刮走了。希音微笑著對我道:“小梅,寺里來了客人,我得去會會他們。我看天色不早了,不如先送你回去歇息吧。”語畢,不待我回答,他便將我拉回房中,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一句,“乖乖留在這里,千萬莫要出去亂跑。”我拍著胸脯保證:“我絕不會踏出這間院子半步。”希音走后,我在院中來回踱步。倒不是我多心,只是總感覺希音今天好像不同尋常,頗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意味,也不知他在擔憂什么。雖說我答應(yīng)他不出去,可我并不曾答應(yīng)他不偷聽啊。在強烈的八卦心的驅(qū)使下,我小心翼翼地將院門推出一條縫隙,躡手躡腳地趴在門上偷窺外頭的情形……啊呸,姑娘家的事,那能叫“窺”嗎?那叫光明正大地……偷看!不遠處的桃樹下,兩道修長的身影正面對峙。右邊這一身月色長袍的人定然是希音,他正負手而立,不咸不淡地與人說話。站在他對面的男子看起來甚是年輕,眉清目秀、溫潤儒雅,且衣飾華貴不凡,一看便非富即貴。兩人相對而立,論身手氣度,希音絕對不輸他半分,反倒襯得他越加翩若謫仙、清雅出塵。夜風吹拂而過,帶來幾句被吹得支離破碎的話語。我屏息凝神,側(cè)耳細聽,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字眼。“尋妻心切……望叔父多多留意……”說這話的是華衣公子,聽這清淺的聲音,確與下午在溪畔所遇見的是同一人無疑了。希音薄唇翕動,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貧僧法號希音……佛門之內(nèi)沒有叔父……沒見過,愛莫能助……”“今日聽到歌聲……應(yīng)當就在青城山……方圓數(shù)十里只有叔父這一間寺廟……”“當初逆天娶她過門,如今卻沒本事保護她……向我哭訴有何用……”希音的聲音冷冷淡淡,眼中浮起少許不耐與嘲諷。華衣公子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希音,廣袖之下覆住的手似是緊緊攥起,青白色的骨節(jié)若隱若現(xiàn)。他倆就這般大眼瞪小眼干站著,誰也不開口說話,連帶周遭的空氣都凝滯起來。這兩人神神秘秘的在說些什么?華衣公子這般興師動眾帶領(lǐng)一干人等沖進寺里,究竟所為何事?看他們白天那氣勢洶洶的陣仗,仿佛是在尋找什么人。會不會……是我?我瞇起眼睛,將那華衣公子從頭到腳、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許久,卻不曾尋到一星半點的熟悉之感。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際,那縫隙忽然變作白茫茫的一片。我訥訥抬起頭,不偏不倚地對上了希音的黑眸。“小梅,你看到我和他說話了?”他推門進來,眸光深不見底,連帶說話的聲音都是緊繃的。我連忙倒退三步,囧囧有神道:“我閑來無事,正好院門被風吹開了一條縫隙,就順便看了看。他……是誰?”希音微微一愣,顯得有些詫異。他一瞬不瞬地將我望著,靜默良久,一字一字問:“你不認識他?”我誠實地搖頭:“不認識。”“從前沒見過?也不覺得熟悉嗎?”“我記得他的聲音,今日下午在溪畔遇到過他們,可我并不覺得哪里熟悉。”我好奇地反問,“為什么這么問?難道,我失憶前認識他嗎?”他輕蹙劍眉,喃喃道:“這倒是奇怪了。”我不明就里:“哪里奇怪?”“沒有,沒有。”希音垂眸沉吟,終究露出一個安心釋然的微笑,道,“沒事,你莫要胡思亂想了,快去睡覺吧。”午夜時分,半夢半醒。月光清亮如水,將一道修長挺拔的人影投照在紗窗上。微涼的夜風從窗欞的縫隙間吹進來,恍惚間,有輕若煙云的嘆息聲飄入耳中……“這次,我絕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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