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我不是說桑沐云和林錚的事,我是指你那最后一句。若是有人待你不離不棄,你便以身相許。此話,可當(dāng)真?”
我一愣,欣然頷首:“當(dāng)真,千真萬確。”
他的唇畔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望了望天色,道:“嗯,壬辰年四月二十三未時三刻。”
我一怔。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他悠然笑道,“小梅,我將你這話記下了,來日切莫反悔。”
我清了清嗓子,鄭重與他道:“我這人說話算話,從不反悔。唉,大家同為失憶人士,我對桑小姐的遭遇簡直是感同身受啊。”
管家不知何時從身后冒出來,聽到我倆的對話,老淚縱橫道:“小姐變成這般光景,其實最可憐的還是林公子。他與小姐相識不過短短兩個月,卻用情如此之深,每日都買四喜湯圓給小姐吃。小姐不記得他,他便不厭其煩地自我介紹,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都被他感動了,小姐卻……唉,真是作孽!”
短短兩個月?我問:“林錚與桑小姐相識是哪一日?”
管家思忖一瞬,道:“三月十五,游園會。”
紅燭搖曳,照得一室溫暖?蛇@廳內(nèi)的氛圍卻委實有些壓抑。
我靜立在希音身旁,被這超低氣壓壓得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他面無表情地閉目沉吟,光是切脈,就已經(jīng)花去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且不提太醫(yī)院如何,希音的醫(yī)術(shù)在民間絕對稱得上翹楚,否則也不可能把我從鬼門關(guān)前救回來。從眼下這般光景來看,只怕桑沐云的病情不容樂觀。
良久之后,他終于睜開眼睛,不疾不徐地將診脈小枕收回竹箱里,卻什么話都沒有說。桑沐云毫無焦急之色,只是愣愣地望著希音,水潤靈動的美眸中依稀有幾分困惑不解。
桑老爺急切道:“圣僧,沐云的病究竟怎么樣。”
希音徐徐啟口:“我行醫(yī)多年,從未切過像桑小姐這般奇特詭異的脈象。”他意味深長地瞧了瞧林錚,稍頓,問桑沐云,“桑小姐,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知道,今天是三月十六。”一絲甜蜜的笑容在她臉上漾開,她問身旁的貼身丫鬟道,“小月,昨日我才去的游園會,對不對?”
話音未落,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哀嘆了一口氣。
那丫鬟面有菜色,支支吾吾不知該答是不答。雖然只是極快的一瞬間,我卻分明看見她向林錚投去了一個求救似的目光。林錚緊抿雙唇,神色驟然一緊,清俊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傷痛,或許還有愧疚與自責(zé)。
有古怪,絕對有古怪。
希音端起茶杯小呷一口,風(fēng)輕云淡地與桑沐云閑聊起來:“桑小姐似乎對游園會情有獨鐘,是不是每月都要去?”
那廂桑沐云輕輕頷首:“是。”
“是獨自前去,還是約人同往?”
“約人同往……”
此時,桑沐云面帶淺緋,羞赧地垂下眼眸,舉手投足皆是曼妙的風(fēng)景。如此風(fēng)情萬種的女兒嬌羞,哪個男人見了能不動心?
話說回來,好端端的,她這是在嬌羞什么?
“不知桑小姐所約之人是誰?”
她微微一愣,茫然道:“不知道。”
話剛說完,所有人皆面色一變。
丫鬟的腦袋埋得更低了,林錚的雙眉蹙得更緊了。不知何故,我忽覺心頭一刺,低頭見他雙手緊攥,骨節(jié)隱隱泛出青白色。
希音接著問:“那游園會可有什么新奇有趣的見聞?可否說與我聽聽?”
桑沐云靜默不語。半晌,桑老爺終于忍不住急切地問希音道:“圣僧,其他先別說,小女的病該如何醫(yī)治啊?”
希音道:“莫要著急,桑小姐的病雖然蹊蹺,卻也不至于危及性命。至于如何醫(yī)治,貧僧此刻尚無頭緒,還請桑老爺給貧僧一點時間。”
桑老爺?shù)拿嫔郊与y看了:“這……”
“桑小姐的情況貧僧已然心中有數(shù),該問的也差不多問完了。現(xiàn)在天色不早,各位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再做打算。”希音裝模作樣地念了聲佛,留下神色各異的眾人,起身拂袖而去。
我急匆匆地跟上他的步伐:“圣僧,你知道桑小姐得的是什么病,對吧?”
“知道。”希音思忖了片刻,點頭。我大喜,剛欲張口夸他是一代神醫(yī),他卻又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一頭霧水:“那你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并不知道她究竟所患何病,她的脈象很是奇怪,好像……”希音故弄玄虛地停頓一瞬,湊過來壓低聲音道,“不是人的脈搏。”
“什……什么?”我驚悚地倒抽一口冷氣,頓覺陰風(fēng)陣陣、脊背發(fā)涼,不由得往希音身上蹭了蹭,結(jié)巴道,“不不不不是……人……人的脈搏?那那是什……什么的脈搏?”
唇畔的笑意深了三分,希音伸手將我攬在懷里,濕熱的氣息在我的耳際噴灑:“你說呢?”
“不是人的脈搏……”我吞了口口水,復(fù)往他懷里挪了挪,“難……難道,是好好好兄弟?”再這么下去,這篇文便要從輕松喜樂文變作懸疑驚悚文了。
他哈哈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好兄弟哪來的脈搏?”
我如蒙大赦般道:“對對對,好兄弟沒有心跳、沒有脈搏,嚇?biāo)牢伊,嚇(biāo)牢伊?hellip;…哎,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音甚是貼心地替我順氣,道:“我看她根本沒有得病,而是被人下了蠱。”
我呆了呆,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她老是那副癡愣愣的神情,好像丟了魂似的過一日忘一日,記憶只停留在三月十五那日。”再回想桑沐云不勝嬌羞的神色,我就下結(jié)論了,“游園會那天定然發(fā)生過什么不為人知的事情。哦不,不能說不為人知,我覺得那個叫小月的丫鬟知道,或許那林公子也知道。”
“不錯,觀察得很細(xì)致。這正是我替桑沐云診脈所‘知道’的事。”
“那你究竟診出了什么?”
希音瞇了瞇鳳眸,玄妙一笑,道:“我診出了林錚與桑沐云有私情。”
男歡女愛的曖昧話語從一個得道高僧口中說出來,委實有些怪異。
我瞥他一眼,哼唧道:“這個不用診脈我也知道。林錚不嫌棄桑沐云失憶健忘,日日買四喜湯圓來與她相識,瞎子都看得出來他愛慕桑沐云。”
他饒有興致地?fù)u頭,笑道:“不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還記得管家說,林錚與桑沐云是何時相識的嗎?”
我略作回想,道:“三月十五,游園會。”
“沒錯。我不僅診出林錚喜歡桑沐云,我還診出他二人在游園會之前便已然認(rèn)識,非但認(rèn)識,還彼此傾心,情深意篤。”
好大一個八卦!我難以置信:“此話當(dāng)真?”
“是真是假,那便要問他了。”希音抬手一指前方,我順勢看去,見林錚正負(fù)手靜立于院中的梨樹下,抬眸仰望漫天繁星。眼底碎影斑駁,一片凄楚傷痛。
梨花似雪,籠罩在清亮的月光中,仿佛有淡淡的光華氤氳。
聽到動靜,林錚似是回過神,轉(zhuǎn)身朝我與希音看來,似是愣了愣:“王……你……你們……”
我忽然想起來,此時此刻,身著男裝的我正以一種極其親昵的姿態(tài)依偎在希音的懷里,而他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搭在我的肩頭。
我大窘,連滾帶爬從希音懷里跳出來,干笑道:“哈哈哈,你什么都沒看到,我不是斷袖,他不是龍陽!我倆是清白的,真的!”
希音卻不以為意,又將我拉回身邊,抱拳笑道:“林公子,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我有些跟不上他倆的思維,愣了半晌,吃驚道:“原來你倆認(rèn)識?”
“我說天下怎么可能有人長得如此相似,原來當(dāng)真是王……”林錚甚是恭敬地對他作了一揖,正要張口說話,希音卻搶先一步將他扶起來,不咸不淡道:“貧僧大雷音寺住持,法號希音。這位是小徒,戒憶。”
戒憶……我頓覺眼皮一跳,干巴巴地附和了幾聲。
林錚心領(lǐng)神會地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卻仍在我與希音之間來回打轉(zhuǎn)。
我掙了掙,卻發(fā)現(xiàn)希音絲毫沒有將我放開的意思,不由得扶額嘆息,心道只怕這誤會是要坐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