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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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鳴岐說的是治世,尹昌衡講的亂世。在亂世中,根本不需要什么長城,需要的只是板磚。板磚呼嘯而過,引來的是熱鬧和加冕。這就叫亂世梟雄。鯰魚效應(yīng)輪到尹昌衡來當家了。尹昌衡一張嘴能瞞神嚇鬼,可等他坐進都督府,才發(fā)現(xiàn)都督并不好做。在經(jīng)歷兵變后,成都的藩庫、鹽庫、銀行早已空空如也,工商業(yè)也元氣大傷。城里原有一座賣舊衣服的估衣鋪,由幾十家陜西商人合開,掌柜都嚇得跑回了陜西老家,鋪子里僅剩一兩個徒弟看守,直到一年后才慢慢恢復(fù)營業(yè)。連這樣只能做做窮人生意的商鋪都是如此,其它更可想而知,成都政府收不到錢稅,成了名符其實的窮棒子政府。尹昌衡毫無辦法,只能靠大量發(fā)行軍用票來維生。政府窮了,來蹭飯的卻不見少。兵變發(fā)生后,附近各縣的保路同志軍都打著平亂的旗號,先后聚集成都,而且來了就不走,明睡到夜,夜睡到明,除了食宿外,各種各樣的要求提了一大堆。當場者亂,隔壁心寬,直把尹昌衡這個窮都督急到要抹脖子上吊。到底從小是神童,左思右想,好歹給他熬出個主意。保路同志軍里面,以袍哥為主,其頭領(lǐng)也大多是袍哥里的舵把子。尹昌衡便依樣畫瓢,自己建立了一個袍哥組織“大漢公”,牌子就正大光明地掛在都督府大門口,他自封為“大漢公”的舵把子。從此以后,尹昌衡班也不上了,整天價到各個“碼頭”去拜客,跟同志軍的頭領(lǐng)們稱兄道弟,把酒言歡。這樣不僅省去了招待費,還拉近了彼此關(guān)系。看到都督如此“親民”,袍哥們自然喜不自勝,大家見了面,都不叫尹都督了,而是直稱“尹大哥”,表示絕對擁護。每到一處地方,袍哥就要給尹昌衡披一道紅,以致于尹昌衡天天都是“絳縐纏身”;厝ズ螅鸭t綢往床上一扔,接著又興致勃勃去拜客。也就是說,這個都督成天不做別的事,就是穿梭也似地走親戚,至于都督府的公事,根本就沒時間去理會。成都的官員們上行下效,也都掛出招牌,成立本部門的“堂口”。尹昌衡是“大漢公”,他的軍政部稱為“大陸公”,有人甚至鼓動參謀長也掛一牌,曰:大參公。各地袍哥爭相涌入成都,“不逾刻而遍城中”,全城百姓為求自保,也皆以參加袍哥為榮。袍哥提倡復(fù)古,即恢復(fù)漢朝衣冠,但由于年代隔得太久,誰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標準的漢朝服飾,只能從戲曲中照搬。一時間,城里滿眼都是奇裝異服,有頭扎“英雄髻”的,有腰佩寶劍的,有足登花靴的,還有的就干脆直接披上舞臺戲服招搖過市。尹昌衡的抽風舉動,在令人瞪目結(jié)舌的同時,也給別人留下了話柄。云南都督蔡鍔給他發(fā)來電報,直截了當?shù)卣f,你的所謂“大漢四川軍政府”,其實不過是袍哥政府!蔡鍔一打一拉,他在貶低成都政府的同時,卻承認重慶政府,并且表示,愿意派滇軍幫重慶“討伐”成都。蔡鍔的話是說得很好聽,可不管是成都政府,還是重慶政府,都到了畏之如虎的程度。在此之前,滇黔兩省早就以“援川”為名派兵入據(jù)川境。黔軍還好,因為貴州內(nèi)部本身也發(fā)生了動亂,中途已經(jīng)折回。最難打發(fā)的就是云南的滇軍。重慶政府在獲知滇軍入境的消息后,曾專門派人跟滇軍擬定合約,答應(yīng)付給兵餉,但要求不得自由行動和干涉當?shù)孛裾?/div>可是滇軍根本就不把合約當回事:都到這個份上了,謙虛不能使我進步,驕傲不能使我落后,爺想怎樣就怎樣。滇軍所過之地,見到川軍就打,不管你是同志軍還是新軍、巡防軍,一個不留,然后他們自己任免官員。扯了半天,不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滇軍“援川”實為“侵川”。讓人最不能容忍的是,滇軍把川南的自貢鹽場也給占了,鹽稅收入盡由云南人所截取。尹昌衡的成都政府已經(jīng)一貧如洗,現(xiàn)在鹽稅又沒了,無異于要去了半條命。尹昌衡忍無可忍,遂將軍隊開到自貢,不惜與滇軍進行火并。蔡鍔的一拉一打,正是以此為背景。不過以黨人為主的重慶政府并不如外人想像的那么沒覺悟,起碼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因此忙不迭地謝絕了云南方面的“好意”。俗話說得好,一山難容二虎。在成都政府建立后,尹昌衡曾打算出兵重慶,實行“武力統(tǒng)一”,而重慶方面,也有過邀請滇軍入川“協(xié)助統(tǒng)一”的心思。滇軍的現(xiàn)身,讓兩個政府都意識到,它們其實根本不是“虎”,只是兩條朝不保夕的小魚。在經(jīng)濟學(xué)中,有個著名的術(shù)語叫做“鯰魚效應(yīng)”,說的是當兇猛的鯰魚進入,反而會激活小魚們在逆境中的生存能力,假如一一對應(yīng),滇軍毫無疑問就是那條驕悍的鯰魚。如今不是要同室相煎,而是得互相扶持才行,否則最后都得被鯰魚給一口吞掉。蔡鍔主政云南時期,差不多正是歷史上滇軍軍容最盛時期,川軍要硬來的話,只會輸?shù)揭桓啥䞍,除非你想個法子,將這尊神給平平安安地送走。可是眾生好度人難度,滇軍收著鹽稅,正滋潤著呢,豈有肯輕易走路的道理。正好這時傳聞北洋官軍將兵犯潼關(guān),對云貴川來說,那是一條更大的鯰魚。重慶政府便出面勸說滇軍聯(lián)合北伐,并且事先商定,滇軍北伐的經(jīng)費由四川全額負擔,說好先給三十萬。四川人是想一箭雙雕,將云南人從境內(nèi)支走,沒想到才過幾天,黃興從南京發(fā)來電文:清帝退位,南北統(tǒng)一,用不著再北伐了。北伐中止,按理就不用掏費用,不料滇軍卻不依不饒,他們將軍營往重慶一扎,不拿錢就不走人,而且堅持三十萬一個子不能少。尹昌衡十分火大,也派軍隊去重慶,要迫使滇軍離境,雙方差一點又打起來。一打的話,甭管輸贏,總是重慶倒霉。無奈之下,重慶政府只好自認晦氣,籌集三十萬巨款給滇軍,并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滇軍這才撤走。吃過這么多苦頭之后,成都和重慶都感到有合并的必要,否則只會繼續(xù)遭受外省欺凌。按照雙方協(xié)議,合并后的軍政府設(shè)在成都,尹昌衡出任都督,四川就此統(tǒng)一。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統(tǒng)一了的四川就不那么好欺負了。協(xié)議一出,滇軍也不再像原來那么驕橫,不久便乖乖地撤回了云南。鑒于先前的“袍哥政府”已受人以柄,尹昌衡趕緊改弦更張,下令取締袍哥,成都兩百多個袍哥招牌全被沒收,劈掉做了柴火。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袍哥還是該干嘛干嘛。雖然是“腳桿硬不過大腿”,重慶實為成都所并,但它仍得以繼續(xù)保留重鎮(zhèn)地位。尹昌衡專門在重慶設(shè)立鎮(zhèn)撫府,并任命了一個骨灰級人物為鎮(zhèn)撫府總長。這個人叫胡景伊。開場秀說胡景伊是骨灰級,因為他在軍界的資歷實在是老到不能再老了。胡景伊也是赴日留學(xué)的官派保送生,不過那還在武備學(xué)堂成立之前——他和湖南的蔡鍔都畢業(yè)于陸士第三期,是四川留學(xué)陸士的第一批學(xué)生。等他畢業(yè)回國時,才有了武備學(xué)堂,旋即被分到學(xué)堂做了老師。當時尹昌衡已經(jīng)被保送出國,實際上并沒有聽過他一天課,但按照傳統(tǒng)規(guī)矩,二人仍有師生之名。除此之外,胡景伊在人際關(guān)系學(xué)上也足稱尹昌衡的老師。他正是張鳴岐所稱道的“不傲、不狂、不嗜飲”的典型,為人非常有城府,與尹昌衡的狂放不羈大相徑庭。在世道沒有大亂之前,胡景伊這樣的人不能不受到上級的青睞,所以他早早就得以向“長城”靠攏:當尹昌衡因不得志而大發(fā)牢騷,怪話連篇時,他已經(jīng)調(diào)任新軍協(xié)統(tǒng)。在東京時,胡景伊曾加入過同盟會的前身興中會?傻雀锩h人去廣西找他,準備建立地下?lián)c時,他卻突然變了臉,只撂出一句:“你們趕快給我滾,要是不走,我把你們交出去!”說這話時,胡景伊一半是怕惹禍上身,一半則純粹是出于嫌貧愛富,他根本不認為這些朝不保夕的“亂黨”日后會有什么出息。可是僅僅幾年之后,國內(nèi)形勢就發(fā)生了驚人的轉(zhuǎn)變,世道開始亂了。眼前的局面,就連久歷宦場的張鳴岐、趙爾巽都無所適從,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更不用說胡景伊了。武昌起義爆發(fā)后,廣西新軍密謀響應(yīng),有人推舉胡景伊為都督,一如湖北新軍擁立黎元洪。如果這種好事放在尹昌衡身上,他早就呼地一聲躥了出去,胡景伊不行,他是穩(wěn)妥持重的“長城”,不是冒冒失失的“板磚”,起碼得先看清楚風向再說吧。可是機會不等人,這么一猶豫,別人當了都督,反過來要對他下手,慌得他趕緊棄職逃到了上海。有時候,人生就差那么一步,要不然胡景伊可不就是廣西的黎元洪了。胡景伊后悔莫及,一個勁地埋怨自己膽子太小:活一百歲難道殺肉吃?該出手時得出手啊讓他想不到的是,以前瞧不上的“亂黨”竟會變得如此值錢,真是瞎了眼,趕快著手補救吧。上海是自由港,也是革命黨人聚居之地。胡景伊的弟弟已經(jīng)加入了同盟會,經(jīng)過他的引見,胡景伊結(jié)識了熊克武。胡景伊既有士官生的學(xué)歷,又有當協(xié)統(tǒng)的經(jīng)歷,在軍事學(xué)識方面自然有一套,因此一開始熊克武對他很是尊重,在籌組蜀軍的過程中,也經(jīng)常向其請教,兩人私交甚好。胡景伊本想憑此擠進蜀軍領(lǐng)導(dǎo)層,但廣西那段變臉經(jīng)歷,卻讓大多數(shù)革命黨人看穿了他的為人。據(jù)說孫中山只要一提胡景伊的名字就會切齒痛恨,在滬黨人對他也都非常厭惡。私交再好也得服從公義。熊克武從此便有意疏遠胡景伊,說到蜀軍時便語多敷衍。胡景伊察覺黨人難以相容,才灰溜溜地離開上海,去了四川。也算巧,當時重慶政府正不知如何才能打發(fā)滇軍,而胡景伊因為與滇軍將領(lǐng)有舊,便想聘他為顧問,以便與滇軍進行談判。胡景伊是個熱衷富貴不甘寂寞的人,尤其落魄之時,再小的官帽也是官帽,于是馬上接了過來。談判結(jié)束,正待回重慶復(fù)命,卻接到了尹昌衡的電召。此時的尹昌衡正處于焦頭爛額之中,急切地要找一個“諸葛軍師”來輔助自己。胡景伊不僅是他的老師,在廣西時還曾是他的上級,“學(xué)識優(yōu)長,經(jīng)驗宏深”,各方面都絕對合格。得知有這么好的去處在等著他,胡景伊連招呼都不給重慶方面打一個,就直接去了成都。四川統(tǒng)一后,重慶雖被并入成都,但尹昌衡對重慶并不放心,因為那里的革命黨人最為集中,即便變成地方,仍能形成分庭抗禮之勢,他任用胡景伊為重慶鎮(zhèn)撫府總長,就是想利用這個老狐貍來鎮(zhèn)住當?shù)氐母锩h。胡景伊初到上海時,本想與革命黨拉關(guān)系,卻遭到群起而攻之。等于阿Q要革命,“洋先生”卻不準他革命,以致于“他所有的抱負、志向、希望、前程”都差一點被一筆勾銷,由此因愛生恨,內(nèi)心對革命黨人恨得牙癢癢。胡景伊星夜兼程趕到重慶,隨他一起到任的,還有一個機關(guān)槍營。重慶黨人雖多,但手上沒有武裝,只能唯命是眾,胡景伊由此洋洋得意,不可一世。有人對他說,某某黨人乃海內(nèi)奇杰,才堪大用,他從鼻子里哼一聲:“什么奇杰,不過是能耍幾個炸彈而已!”要說最讓胡景伊痛恨的,莫過于有“羞辱之恨”的熊克武和蜀軍,偏偏他又聽到消息,蜀軍即將開赴重慶,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個很大的威脅。胡景伊需要找一個槍手來對付蜀軍,阻其入川。這個找到的槍手人稱劉羅漢,乃原駐萬縣(今重慶市萬州區(qū))的巡防軍管帶(相當于營長),擁有巡防軍千余人,后經(jīng)人游說宣布“反正”。劉羅漢是熊克武所說的那種見風使舵者的典型,名義上與革命黨人雖已是同志,其實骨子里還是敵人。他在萬縣不僅貪橫不法,而且殘殺黨人,與胡景伊倒是實實足足的“同志”。胡景伊向劉羅漢發(fā)去密函,讓其對蜀軍發(fā)起暗襲,但墻有縫,壁有耳,重慶本是黨人據(jù)點,情報早就事先遞到了熊克武手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一刀一個。1912年4月10日拂曉,熊克武先發(fā)制敵,在他的指揮下,蜀軍在萬縣向巡防軍發(fā)起進攻。無論是人員質(zhì)量還是武器質(zhì)量,蜀軍均非巡防軍可比。尤其在近現(xiàn)代戰(zhàn)爭中,以炮的威懾力為最大,而巡防軍的炮還是舊式的劈山炮,這玩意就是在半個世紀前的湘軍時代都算落后了,哪里是新式山炮的對手。不到半天工夫,巡防軍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劉羅漢本人也遭到處決。蜀軍的開場秀令胡景伊大為震恐,自此更把蜀軍視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后快。1912年3月底,熊克武乘輪船由萬縣抵達重慶。甫至城下,他就得到黨人捎來的情報,說胡景伊已在城頭安放大炮,針對的就是蜀軍。半幾,胡景伊果然派使登船,要求蜀軍不得入城,只能駐扎江北縣城。如此苛酷待遇,分明就是要尋釁打架。熊克武很清楚,尹昌衡對胡景伊如此倚重信任,一旦打起來,就不是胡熊二人的矛盾,而將轉(zhuǎn)化為蜀軍與其他川軍的戰(zhàn)爭。老狐貍真夠壞的,但我不會上你的當。熊克武馬上下令將部隊開入江北,同時禁止普通士兵進入成都,官佐要去探視親友,則一律換穿便衣,以免產(chǎn)生不必要的沖突。蜀軍不僅槍械齊整,而且軍官層多為剛走出軍校大門的年輕人,沒有小圈子,也沒有人擺老資格。平時辦公多采用圓桌形式,同事戰(zhàn)友之間,相處有如手足,盡管也時有爭吵,但吵過就算,誰也不會心存芥蒂。蜀軍內(nèi)外皆修,讓胡景伊沒有任何漏洞可鉆,大家只能這么互相對掐,直到胡景伊返回成都。川邊長城尹昌衡沒有虧待胡景伊這個“老諸葛”。當時全國進行軍制改革,尹昌衡也對川軍進行了統(tǒng)一改編,共編五個師,胡景伊被任命為軍團長,名義上可節(jié)制所有川軍。在整編儀式上,尹昌衡特地向全體軍官宣布:“胡先生是我們四川軍界的泰斗,在座諸位,哪一個不是胡先生教育過的?所以大家今后一定要按照軍團長的命令行事。”尹昌衡的這番話倒也不是空穴來風。除熊克武外的另外四個師長,都是武備學(xué)堂的學(xué)生,師長以下的旅團營長,武備學(xué)堂出來的就更多了,也就是說,武備生幾乎控制了川軍的各級領(lǐng)導(dǎo)權(quán),由此形成了川軍中的第一個派系:武備系。胡景伊當了軍團長,就不想再留在重慶跟熊克武干耗——不管尹昌衡怎樣提高他的權(quán)威,軍團長說穿了仍只是一個空名,也根本調(diào)遣不了以蜀軍改編而成的第五師。1912年6月10日,經(jīng)胡景伊提議,重慶鎮(zhèn)撫府被正式撤銷。在胡景伊走后,蜀軍才得以移駐重慶,這個革命黨人的據(jù)點總算被保存下來。胡景伊回成都,一半是在重慶呆不下去,一半是受尹昌衡相召,而尹昌衡召他回來,則是要與他商量一件大事。自近代以來,英國多次派兵侵藏,達賴喇嘛起初曾選擇進京,欲借助中央政府之力抵御英軍,但在由印度回藏時,被英方籠絡(luò),態(tài)度又轉(zhuǎn)向親英。在達賴的影響下,川邊巴塘、理塘一帶土司發(fā)動暴亂,殺害了北京派去的駐藏幫辦大臣。清末奉旨出征的是趙爾豐,他不僅平定了暴亂,而且還在當?shù)爻晒Φ貙嵤┝?ldquo;改土歸流”政策,即廢除土司制度,重新設(shè)立行政機構(gòu)。趙爾豐能做到封疆大吏,西征是其最大功績。接任乃兄的川督一職后,他仍在川邊忙碌,直到保路運動爆發(fā),在成都被趕下臺。即使削職為民,趙爾豐也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成都兵變后,整個省城損失異常慘重,甫任都督的尹昌衡得給方方面面一個交待才行。可是亂兵又不能追懲,否則誰擁戴你,剩下來就只有痛打落水狗,順便借此立威。趙爾豐的哥哥與尹昌衡有知遇之恩,然而政治這東西,實在管不了那許多,尹昌衡最終將已經(jīng)下臺的趙爾豐抓了起來,指稱他是兵變的幕后元兇,予以斬首示眾。在出征川邊的軍事行動中,趙爾豐以文官而指揮若定,有擅戰(zhàn)之名,乃至“藏人畏恨”,可是當時代的大潮洶涌而至,亦只能遭受滅頂厄運,甚至于比普通人更狼狽——尹昌衡殺他時,幾乎跟殺一只豚犬沒有任何區(qū)分。不過他曾坐過的那張位置也決定了,誰坐上去,都得接受同樣的使命,如今尹昌衡遇到的情況更為嚴重。就在1912年6月,原本逃往印度躲避戰(zhàn)亂的達賴,在英軍的護送下又回到拉薩,“親英反漢”卷圖重來,并逾演逾烈。趙爾豐被殺前后,不僅“改土歸流”中途夭折,駐防軍隊也已大部內(nèi)調(diào),在防守上極其虛弱。叛亂后的藏軍由此一路東進,不僅將駐藏川軍予以分割包圍,而且已經(jīng)打到了巴塘、理塘,川邊形勢岌岌可危。尹昌衡決心率大軍出關(guān)西征。他把胡景伊叫到成都,是要再聽聽“老諸葛”的意見。尹昌衡首先提到了趙爾豐:“此君經(jīng)營川邊六年,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財力,才取得那么一點成績,要是我去的話,收獲當不止于此。”還是那種“尹氏風格”,目中無人,睥睨一切,但大敵當前,倒也頗有一番英雄氣慨。胡景伊對此極表贊同。趙爾豐以出手狠辣,被川人稱為“趙屠戶”。胡景伊對尹昌衡說:“以你誅殺趙屠戶的聲威,叛亂的藏兵聽了,定然是喪膽潰竄,蕩平不成問題。”尹昌衡聞言很是高興,即向北京政府請纓西征。1912年6月14日,北京政府復(fù)電同意,并任命尹昌衡為西征軍總司令。都督離境,本來留守責任要交給副都督,但尹昌衡對這個副都督不放心,怕他乘機奪權(quán)。想來想去,還是“老諸葛”更可靠,于是便在出發(fā)之前,任命胡景伊為護理都督(即代理都督)。尹昌衡這邊剛剛出兵,那邊叛軍就得到了消息。正如胡景伊所說,藏兵素來畏懼趙爾豐,而這個“尹長子”竟然能誅“趙屠戶”于成都,自然是比趙爾豐又要可怕許多倍,心理上便未戰(zhàn)先怯。尹昌衡西征時一共帶了八個團的川軍,至多萬余人,且是分路攻擊,但叛軍卻傳說他率兵十余萬,結(jié)果畏之如虎,自個把自個給嚇得夠嗆。西征川軍日行百余里,勢如破竹,有如秋風掃落葉一般,不到三個月,便收復(fù)了巴塘、理塘,原先被圍困著的駐藏川軍也一一得救。尹昌衡控制住川邊后,本擬一鼓作氣,率軍直趨拉薩,以徹底驅(qū)趕英人勢力和影響,但這時北京政府發(fā)來電文,下令他停止進軍。西征軍攻勢之神速凌厲,大大出乎達賴意料之外,也驚動了對西藏久有覬覦之心的英國佬。英國對“臨時大總統(tǒng)”袁世凱提出嚴重抗議,聲稱如果西征軍要繼續(xù)前進,他們將拒絕承認北京政府的合法性,不僅如此,還會“助藏獨立”。袁世凱深知尹昌衡個性,接連來電十余道,要求他絕對不得越界一步。尹昌衡出征,懷抱的是一種英雄情節(jié)。他曾經(jīng)說過,如果讓他生在漢朝,“烈不敢讓關(guān)壯繆”,讓他生在宋朝,“忠不敢讓岳武穆”,那是絕對敢跟關(guān)羽、岳飛這類猛人豪杰一比高下的。可是關(guān)羽、岳飛碰到的尷尬,也同樣發(fā)生在尹昌衡身上。歸根結(jié)底,他如今已是民國將領(lǐng),再不是清末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毛頭小伙,說造反就可以造反。這些電文猶如十二道金牌,足以捆住他的手腳。另外一方面,兵馬出征,離不開充足糧草,當年趙爾豐在前面打仗,朝廷讓趙爾巽出任川督,就是為了從后面提供有力支援。袁世凱不光發(fā)金牌,還斷糧餉,西征軍要繼續(xù)前進,只能落入糧械兩絕的困境。尹昌衡只得停下征塵,著力經(jīng)略川邊。在趙爾豐“改土歸流”的基礎(chǔ)上,他再進一步,用整整兩年時間,將川邊建成了轄三十二縣的特區(qū),為后來的西康(即川滇邊區(qū))建省打了下基礎(chǔ)。因西征之功,尹昌衡被另授以川邊經(jīng)略使,軍銜晉為上將。這個年輕的川軍將領(lǐng)從未改變自己的個性,照樣傲,照樣狂,可對于四川百姓來說,他毫無疑問就是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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