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上二年級的一天,突然在教室倒地不起,H趕到的時候,看到她目光渙散,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地躺在地上。那一次,她以為晴晴要死了。在孤獨癥患者群體中,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伴有癲癇,晴晴不幸趕上了,那天在醫(yī)院,她和晴晴一起經(jīng)歷了搶救的過程,一起面對了生死的驚恐。
女兒的這一病,像上天給H伸去的一只手,她開始意識到女兒在生理上經(jīng)受著多么深重的痛苦,可是因為她缺乏正常表達的出口,她所有的痛苦都只能在自己小小的身體里憋著,無限累積膨大,她無法用語言表達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爆炸給旁人看。只有真正經(jīng)歷了死亡的恐懼,才會去思考生命的意義,H開始審視自己為了把晴晴納入世俗人覺得正常的軌道而做的一切,這么多年,從不把她看作一個有思想的人,只是把自己認(rèn)為有意義的東西一股腦灌輸給她。她停了下來,重新問自己,難道和別人一樣她就幸福了嗎?我就幸福了嗎?讓她和別人一樣比讓她幸福更重要嗎?費了這么大的勁兒就是為了讓她成為我這樣的人?可是我有比她幸福,比她自由,比她有意義嗎?她終于愿意接受,讓晴晴成為真正的她自己,以她自己的力量找到在社會上存在的合適方式。甚至,在放開手讓女兒去做自己的道路上,她也找到了自己,我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我想過什么樣的生活?在思考女兒之前她從未想過這些問題,“我只是按照一個大家公認(rèn)的方式在生活,因為對她思考,我才去問自己,我喜歡做什么,什么才是我認(rèn)為有意義的,我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而這些,不才該是我們這一生去追尋的意義嗎?”
一切好像都那么與眾不同起來。
H辭了職,全職在家陪孩子,她不再給晴晴布置作業(yè),不再帶她做各種魔鬼康復(fù)訓(xùn)練,她去發(fā)現(xiàn)晴晴的興趣和喜好,給她一個畫板一盒彩筆,讓她在課堂上畫畫,不再無休止地拉著她往大家所期望的軌道上跑。
走了這么久再回到原點去想想最開始的開始,自己想要什么,她終于決定給女兒自由,讓她自己去尋找生活里的所有樂趣吧。她也不再要求女兒和所有孩子一樣,就像在這個世界上,有貓,也有狗,如果我們是狗,那晴晴或者這個世界上其他孤獨癥患者們就是貓,貓有貓的世界,狗有狗的樂趣,他們彼此不一樣,不是哪一方有缺陷,而是他們有各自的特質(zhì),難道就因為狗是多數(shù),貓是少數(shù),所以就判定貓是病態(tài)并且逼迫貓像狗一樣嗎?應(yīng)該讓他們成為自己啊,你是誰就去成為誰!
H甚至把家里的幾面大墻都做成女兒的畫板,讓她隨意發(fā)揮,天馬行空。從此,每天,她帶著女兒去看畫展,看話劇,聽音樂會,去戶外旅行,攝影,去認(rèn)識各色有趣的新朋友,當(dāng)H放松下來去擁抱生活,很多東西竟超乎她想象,原來在追求成為成功人士時所忽略的普通生活中細(xì)節(jié)和瑣碎的美重新閃閃發(fā)光。就是這樣之后,晴晴的狀態(tài)反而好起來,以前她知道女兒愛畫畫,但當(dāng)時她所有的關(guān)注點在于如何訓(xùn)練她,而忽略了她本身的需求,F(xiàn)在她只想讓女兒快樂之后,女兒畫在各種破紙上的畫甚至受到了清華美院教授的肯定,對她說,你女兒是天才。還讓她驚奇的是晴晴的音樂才華,她喜歡彈鋼琴,幾乎所有曲子她只聽一遍不看譜就彈的出來,但音樂老師不愿意教晴晴,就把各種樂理知識教給H,讓她去教晴晴。H一直擔(dān)心晴晴理解不了這些東西在琴鍵上的呈現(xiàn),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一說,晴晴就明白了,好像她前世就懂一般,才華非凡。
因為接受和感激,H自己的狀態(tài)也好起來,以前帶女兒出門受到嘲諷和攻擊她會非常憤怒,覺得人心真黑暗,現(xiàn)在她變得開放包容,不怪他們,每個人的認(rèn)知是有限的,他們帶有偏見是因為他們不了解,有了這種心態(tài)之后,她慢慢地發(fā)現(xiàn),她再遇到的都是友好,理解,和善意,甚至因為女兒認(rèn)識了一大幫有趣的人。
女兒幫她找到了自己,讓她去懂得了寬容,尊嚴(yán),自由,和愛,她被摧毀的世界,又重建得更加堅實壯闊,可以雄壯立于世。她享受著女兒帶給自己的一點一滴的驚喜,比如晴晴睡前突然對她說一句,摟著我,抱緊我點,她就會覺得世界上所有的霓虹燈都在她頭頂上亮起來了;還比如晴晴經(jīng)常性地冒一些哲理性感悟“為什么時間往前走叫以后,時間往后走叫以前”也會讓她非常驚嘆……當(dāng)然,女兒身上依舊有“孤獨癥”的標(biāo)簽,依舊和其他的孩子那么不同,依舊可能在公開場合突然尖叫,撞墻,但她所能做的,就是用女兒所能理解的詞語和腔調(diào)跟她說話,在她暴躁尖叫的時候說:“寶貝,媽媽需要你抱一下,你抱我一下好不好?”而當(dāng)女兒提出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時,H都溫柔耐心地用晴晴能夠聽懂的語言給她編個美好的小故事。
有一天,H讀到一句詩,是一個詩人臨終前寫下的,他說,我窮盡自己一生的努力,只不過為了成為一個普通人,過最普通的生活。她笑,特別懂得。第三輯你喜歡不如我喜歡有人說:世界上有兩種可以稱之為浪漫的情感,一種叫相濡以沫,另一種叫相忘于江湖。我們要做是和最愛的人相濡以沫,和次愛的人相忘于江湖?墒浅砷L之后,我們才知道,除了去愛我們別無選擇。選擇愛一個什么樣的人,選擇放棄誰,用心去愛就不會傷悲……他們說,“等你愛了你就會明白”,不過是一個謊言。一生中要遇見成千上萬那么多的人,他們愛我,我都感激,可我只喜歡你;這人來人往,好似,我只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