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北極熊說的是:我不和你玩!這代表它并不是不想玩的,只是它不想,和企鵝玩。
“對象錯了,任時間地點如何對,天時地利如何對,人不和,依然是一場空歡喜。”
顧西涼的心沉下來,他聽出了阮恩這番話的弦外之音,他分明在她的眼睛里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淚影。
本來何亦舒是堅持到顧任的公寓,顧任卻美國總公司的事臨時飛了回去。顧西涼怕她又發(fā)生什么意外不能及時搶救,才要求她到家里住,起碼有更多的機會照顧。
阮恩與何亦舒正面相對的時候,兩人依然忍不住驚詫。阮恩想了很久,才想出四個字總結(jié),氣質(zhì)有加。她率先回過神,幫著何亦舒拿行李,收拾房間,全程表現(xiàn)得體。
可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心在淌血。
何亦舒的房間就在阮恩與顧西涼臥室的隔壁,晚上三人在家吃了氣氛怪異的一餐。何亦舒要求幫阮恩刷碗,阮恩欲拒絕,顧西涼卻率先開了口:“你目前的身體最好不要碰冷水。”
何亦舒注意到阮恩突然慘白的臉,其實很過意不去,畢竟自己算是突然插足的第三者,但內(nèi)心卻依然忍不住為顧西涼的袒護而高興,她對阮恩,有千千萬萬句抱歉。
最后何亦舒在顧西涼的要求下回了房間休息,阮恩也覺得心累,早早就洗漱完倒下床休息。
顧西涼已經(jīng)幾天沒有管公司的事,上床拿起陸成傳過來的資料仔細研究,時針指向一點,剛準備躺下睡覺,何亦舒的房間卻傳來一聲悶響。顧西涼被子一掀,急急忙忙下床跑過去。阮恩本來一直就沒入睡,顧西涼的舉動簡直是在她傷口上撒鹽。
是何亦舒半夜想喝水,卻不小心打破了玻璃杯。顧西涼松了一口氣,安慰了幾句又回到臥室。踏上床,卻發(fā)現(xiàn)阮恩朝著天花板睜開的眼睛,他動作頓了頓,才不發(fā)一語地關(guān)燈,躺下。
顧任站在華盛頓紀念碑的頂樓,對著整個夜空品手里的紅酒。Ada天天都有報告阮恩和顧西涼、何亦舒三人的進展,顧任對自己的弟弟還是有一定了解,他故意選擇在這時候離開,顧西涼必定不能拋下何亦舒一人。
“再痛的傷口總會有結(jié)痂的時刻。阮阮,原諒我。”
又是深夜,顧西涼被一陣輕巧的響動驚醒,他越來越淺眠,深怕一個不注意何亦舒會發(fā)生什么意外。起身開燈,才發(fā)現(xiàn)是阮恩上衛(wèi)生間,關(guān)門開門的聲音。阮恩看了眼顧西涼,隨即躺回原位,這次是她故意隔了點距離。終于無法再偽裝下去,聲音顫抖——
“我退出,真的。
“這么多年你愛她,她愛你。
“我不得不承認,你們站在一起的畫面有多美麗。”
顧西涼聞言,胸口突然一緊。他以為他要的就是這種結(jié)果,他以為他能成熟,從此就自由,卻在聽見阮恩的話后閃過滿心的慌亂。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抱住她,聲音低沉:“我不是趕你走。”
阮恩還記得之前她酒精過敏躲在棉被中,顧西涼細心地為她上藥膏。那時的她不害怕犯錯,只一心相信天空如此遼闊,總有一天自己能在他的心里生根發(fā)芽。那時的她也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對自己并不是無動于衷。他只是需要時間,來認清自己的心。
于是她終于主動地朝顧西涼懷里靠了靠。
既然你要我留下,我便留下。我知道你此刻意亂如麻,雖然很煎熬。可是沒關(guān)系,時間麻,我有的是。
阮恩很了解自己,就像她自己曾對顧西涼說的那樣,她最大的優(yōu)點便是“決心”。只要他朝她跨出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她也不會灰心。
反正愛情里頭,誰繳械投降誰先放手,就全盤皆輸。
阮恩回家越來越晚,即使到了下班時間也總是搶著做別人的工作,她不想回去看顧西涼與何亦舒相濡以沫的樣子。此刻已是晚上八點,街道許多情侶三三兩兩地從她身邊經(jīng)過,大手牽小手,笑得歡快?粗诌叺木返昀飳懼蛘,她這才記起今天是七夕。沒有情人的情人節(jié)不算失敗,敗的是明明就有情人,卻待在另個人的身邊。她苦笑,繼續(xù)盲目地往前走。
一輛林肯緩緩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沒有往回家的路走才開上去停在她身邊,顧任降下車窗,微扯薄唇。
“弟妹。”
阮恩回頭:“咦,你不是去美國了嗎?”
“誰規(guī)定我走了就不可以回來?”
聽見顧任的回答,又想起上次在他面前失態(tài),阮恩不由得臉紅地“哦”了一聲。今天是情人節(jié),顧任特意選在這天回來,果然發(fā)現(xiàn)她一個人。他看她臉紅的表情,心里的占有欲一日比一日強烈。
他故作不經(jīng)意地去揭她傷疤:“西涼沒有和你一起?”
“啊,那個,何小姐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
顧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亦舒就不奇怪了。”
雖然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比這更直面的場景,可被人赤裸地道出真相,阮恩的傷口還是止不住又擴大了點。
顧任見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經(jīng)達到,話鋒又一轉(zhuǎn):“怎么樣,是要我送你回家呢,還是去狂歡一下?”
阮恩睜大眼:“狂歡?”
“我知道有個地方,今晚應(yīng)該會很漂亮。”
“那有沒有酒?我好想喝酒哦。”
顧任不知道阮恩對酒精過敏,想著她心情不好,便欣然答應(yīng)。
“要什么有什么。”
阮恩聞言終于笑了,打開車門坐進去。
最后兩人來到大屯山,夜風(fēng)安靜著拂過阮恩的身體和發(fā)。她突然覺得內(nèi)心寧靜極了,于是心情很好地站在山腰,對著整個燈火通明的臺北大叫。顧任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笑,側(cè)頭便看見司機老陳訝異的眼光,他斂神,老陳又將目光轉(zhuǎn)開。
阮恩喝了點啤酒,和顧任沒有形象地坐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還很有興致地對他談起遇見顧西涼的情景。
“他真的很冷哎,冷得要死!還沒有同情心!要不是我長得像何亦舒,他肯定不會管我死活!”
阮恩的語氣里全是不滿,緊接著又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口,打了個飽嗝。然后她見顧任沒有動作,又非要逼著他一起喝。
“我也喝醉了,那誰負責(zé)送你回家?”
阮恩不依,她說一個人喝多沒勁啊。顧任無可奈何,拿起身旁的酒瓶象征性地灌了一口,她才罷休。沒一會兒卻又開始古靈精怪。
“我們來玩游戲,輸?shù)暮龋?rdquo;
顧任問:“什么游戲?”
阮恩歪著頭,半天過后才說:“黑白配。”
顧任不知該笑還是氣,最后還是依著她。
“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你輸了,快喝!”
顧任是故意輸?shù),喝酒多了畢竟傷身,他不想要她喝太多。誰知這小姐還不滿意,半晌又叫輸了的他唱歌。他黑著臉道:“不會。”
老陳卻突然出聲:“阮小姐,其實少爺?shù)穆曇艉芎寐牎?rdquo;
顧任一個眼神過去,老陳卻不與他直視。阮恩聞言更不肯罷休,一直吵吵嚷嚷要他唱,顧任也再崩不出嚇人的臉色了。
“我只會一首。”
“那你還等什么?”
阮恩甚至拿出手機來錄像,顧任僵硬地撇開臉不去望鏡頭,可他還未開始唱,阮恩就很不給面子地醉倒下去。顧任算是松了一口氣,這歌他要唱了,以后還能有什么威信。顧任湊過身抱起阮恩,盯著她的眉眼看了良久,然后聲音充滿確定。
“我真的不準備放過你了,就算會放不過自己。”
守著何亦舒吃完藥,顧西涼送她回房間休息,這才發(fā)現(xiàn)阮恩還沒有回家。他拿起手機撥過去,卻是顧任接的電話。
“喂。”
他不說話,顧任繼續(xù)道:“阮阮喝醉了,你下樓接,還是我送進來?”
顧西涼走出門口,顧任正扶著歪歪斜斜的阮恩,她嘴里還在念念有詞地大聲質(zhì)問:“為什么他有后備情人我沒有?一點都不公平……”
顧任訝異地挑眉,對她半開玩笑問:“那你看我符合條件嗎?”
阮恩聞言還真左左右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顧任,然后咬著指甲有些憨厚地笑:“你啊……入選!”吼完還振臂高呼。
顧任趕緊上前欲將她扶住,顧西涼卻搶了先,對著顧任語氣不善:“你帶她去喝酒?你知不知道她不能碰酒精,否則全身過敏。”
顧任的臉也沉下來,半晌答:“你要是真在意她,就不會任她一個人在大街上沒有方向地走。”
顧西涼不想再與他多說,抱起掙扎中的阮恩進門。
何亦舒也被嘈雜的聲音鬧醒,走出門就看見顧西涼橫抱著阮恩上樓來。
“怎么了?”
“沒事,喝了點酒。”
“需要我?guī)兔幔?rdquo;
“不用了,我會照顧她。”
阮恩一碰到綿軟的大床整個人才安靜下來,乖乖地任顧西涼脫掉自己的衣服,換上清爽的睡衣。顧西涼想著她半夜肯定會難受,也沒有心思睡覺了,拿來維膚膏,然后坐在床頭審閱顧氏最近的報表。還好這幾天有陸成代替他出面穩(wěn)住股價。
不到一個小時,阮恩果然開始手舞足蹈地撓手臂,他無奈地嘆口氣,抓下她的手一點一點地往上面的紅點涂抹藥膏。
阮恩感覺到一陣清涼,記憶潛意識地回到那一晚,不禁脫口而出:“西涼,你幫我撓癢好不好。”
顧西涼便用指腹輕輕地撫上去,阮恩在睡夢中滿足地彎起嘴角笑?善逃肿兞吮砬,皺著眉,一臉不安。
“顧西涼,你不要喜歡她好不好?”
他動作的手就停了下來。
是不是每個男人一生都有這樣的兩個女人?一個是心頭的刺,它要你痛你就得痛。可只要你想,大不了狠心一下便能將之連根拔起,然后它頂多成為一個傷口,鮮血淋漓過后總會愈合。
而另一個,是胸口的朱砂痣。它不會痛,你卻永遠無法將之磨滅,就像是一種可怕的習(xí)慣,陪著你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阮恩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才發(fā)覺頭痛欲裂。顧西涼正洗漱準備去公司,見她醒過來便吩咐她把醒酒茶喝掉,得到有氣無力的一個“好”字。
他看她無精打采的模樣,才說:“亦舒今天搬走。”
阮恩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么?”
顧西涼不再重復(fù)。
阮恩才接著問:“為什么?”
顧西涼的聲音又從洗漱間傳出:“還能為什么?某人的醋缸都要打翻了。我?guī)退伊斯,也雇了幾個人照顧她。”
阮恩聞言,翻身從床上起來光著腳跑去洗漱間,顧西涼正在刮胡須,她一下就往他背上跳,笑逐顏開。顧西涼被嚇一跳,差點在下巴處劃一道口子,但同時也被她的動作感染了好心情。
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寧靜溫馨的時刻。
他順勢背阮恩倒回床上,逼著她將茶喝掉,告訴她已經(jīng)打電話去她們公司請假,要她再好生睡一覺,最后才拿了車鑰匙準備出門。走了幾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倒回來盯著她,語帶警告:“再發(fā)現(xiàn)你喝酒,看我怎么收拾你。”
阮恩便捂住被子偷笑。
顧西涼剛走沒多久,周子寧的電話就打過來。
“丫頭,有沒有空陪我這個老頭子喝茶?”
她滿口答應(yīng)下來,現(xiàn)在就是讓她去死,她估計也是含笑飲砒霜吧。
有車子來接,到達顧宅花園的時候,阮恩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顧任也在。周子寧朝她招手,她便幾步走過去坐下,乖巧地叫:“外公,大哥。”
周子寧很意外:“哦?看來你們早就見面了。”
顧任不動聲色地微笑點頭:“巧合。”
周子寧從顧任的巧合中聽出了一絲端倪,他在外摸爬滾打幾十年,對陰謀的味道總是異常敏感,尤其對象還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了解透徹的外孫。剛準備問什么,阮恩的手機鈴聲卻突兀地響起來,是禾雪,她抱歉地點頭接電話。
“阮阮你快來,我在醫(yī)院……”
阮恩一愣,隨即叫對方不要慌張,細問才得知禾雪的外婆進了醫(yī)院,她父母又正好出差,家里只有她一個人。
掛掉電話,顧任問怎么了,阮恩來不及解釋跑人已經(jīng)跑了出去。
阮恩到達醫(yī)院,禾雪正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發(fā)呆,她過去陪著坐下,拉著禾雪的手說:“會沒事。”
禾雪點頭。
手術(shù)室的燈熄滅,禾雪立馬迎上去。
醫(yī)生摘下口罩:“癌細胞已經(jīng)大幅度病變擴散,我們盡力了。”
禾雪傻掉:“你說什么?”
“老太太患的是肝癌,之前在我們醫(yī)院檢查過,當時還拒絕了我們做手術(shù)的建議。怎么你們一直不知道?”
還未從方韻離開的訊息中消化過來,禾雪的電話卻響起。半分鐘后,她手中米白色的翻蓋掉落地上一分為二。
不是真的,都是騙她的,她在做噩夢,禾雪快點醒來。
所謂晴天霹靂,是不是如此?
拋掉所有人走出醫(yī)院,禾雪失控地在大馬路上奔跑起來。
漠北剛從車子駕駛座上下來,身體就被人一個巨大的沖力上來抱住。他看不見來人的臉,耳邊只余下凌亂不堪的哭音。
“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認輸我認輸我認輸。我聽你的話,要體貼要懂事,所以你不要丟下我……”
禾雪多么需要一個懷抱。而漠北此刻就是她的懷抱、她的避風(fēng)港、她的稻草、她的一切。她說出這番話,失了所有的姿態(tài)。
一個尖銳的女聲卻在背后響起——
“Merle。”
這里并不空曠,可居然有回音,又或者是錯覺。漠北清楚地感受到懷里的身軀瞬間僵硬下來,他欲伸手抱,卻被禾雪擋下。
她真傻,她自詡聰明,怎么就忽略了他身上不尋常的香水味。
“到底怎么了?”漠北瞇著眼問。
禾雪看了一眼豐滿艷麗的女人,然后側(cè)過頭,給了他有史以來最難看的笑臉。嗓音輕輕,語調(diào)緩緩。
“其實也沒什么的,就外婆去世了。而很不巧地,我爸媽匆匆趕回家,也在半路出車禍,死了。”
禾雪說得淡漠,卻始終盯住漠北的眼睛,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心里,半晌才接著道:“好了我知道的,任何人都有那一天,所以沒關(guān)系,我很好。畢竟,我是無堅不摧的禾雪。”
漠北震驚,下意識地去拉禾雪的手,卻被她一次次后退避開。
“漠北,我曾經(jīng)對你說,我們之間只有兩種結(jié)果。要么好好在一起,要么同歸于盡?墒乾F(xiàn)在,我們沒有好好在一起,我也不想跟你同歸于盡。你不是一直怪我不懂事、不成熟、不溫柔嗎?那么我放過你,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大的溫柔。”
禾雪轉(zhuǎn)身的時候,聽見了女人尖銳的抱怨聲:“大晚上的跑來找什么晦氣。”
接著背后傳來一陣悶響和尖叫。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聲音,也許有東西掉了,也許是車子的關(guān)門聲,又或者是什么,她早已不想去猜測。漠北的聲音卻又緊接著傳進耳膜,居然有幾絲莫名的緊張。
“小雪我……送你。”
禾雪的步子便停下來,半刻后才頭也未回地揮手,是未曾有過的堅定:“回家的路我一個人也可以。因為有你在,我更冷。”
漠北只覺得有成群結(jié)隊的螞蟻洶涌而出,正一點一點地啃噬著自己的心臟。
風(fēng)空空洞洞吹過,揚起她臉龐凌亂的發(fā)絲,他有預(yù)感,他真的有預(yù)感,他徹底失去了她。
三個男人坐在“柏聯(lián)”的包間談笑。這幅畫面在認識他們的人看來會很有些詭異,明明平常都是不言茍笑的三個人,卻坐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
韓裔與顧西涼同時向?qū)γ娴哪腥伺e杯,接著韓裔開了口:“秦總,大陸方面我與顧兄畢竟鞭長莫及,就勞你多費心。”
俗話說物以類聚,這幾人顯然都是不可多得的極品。
顧西涼屬于干凈的帥氣,棱角分明;韓裔的五官深刻,眼睛仿佛會說話。而他口中的秦總,不過也只是與他年齡相當?shù)哪凶,舉手投足盡顯不刻意的妖嬈。慣于算計的人往往會覺得心機是一樣很有趣的東西,而同類碰面也通常會有旗鼓相當?shù)呐d奮。于是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撕下自己的面具。
秦楚漫不經(jīng)心地點頭微笑,眼里滿是驚喜和贊賞:“我此番前來,最大的收獲應(yīng)該非二位莫屬了。”
生意上的問題剛拉下帷幕,韓裔偏過頭便看見了有些走神的顧西涼,他的語氣霎時變得調(diào)侃:“聞聽顧兄最近桃花纏身,看來不假。”
顧西涼沒有反駁,幾番接觸下來,自己已然能分清誰是朋友誰是需要防備的敵人。他居然無奈地嘆口氣,語調(diào)略帶玩笑:“上帝造人最大的缺憾,便是抽走我們肋骨時并沒有在上面刻好名字。所以人們總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無法弄清楚,到底誰才是命中注定。她,她?或許都不是。”
韓裔聞言卻失了笑:“幸好,本人的肋骨當初上帝太忙忘了抽。”
顧西涼挑眉:“哦?千萬不要讓我有機會目睹那一天,我最大的愛好是落井下石。”
疊交著腿坐在對面的秦楚本無意介入這個敏感的話題,卻被顧西涼的一番肋骨論惹起聯(lián)想,他本已打算忘記的輪廓,就突地浮現(xiàn)眼前。
青春洋溢的面龐,在零零碎碎的畫面中靈動異常。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你秦公子隨便上哪兒一拉不是美女啊。”
“今晚是丑女大改造,我拉一美女去不符合主題啊,再說,我又不是皮條客!”
“秦楚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去四川學(xué)過變臉?”
“一天到晚想什么呢?還有,你剛剛是不是罵我老男人?怎么樣,要不要我身體力行給你證明一下其實我不老。嗯?”
“你一句話把我叫回來卻什么都不說!我又不是玩具,敢情你秦公子內(nèi)心陰暗了就來逗逗我,心情陽光了就一腳把我揣一邊,你到底要怎么樣?你倒是說啊說啊說啊!”
“你果然不是勾引人的料。”
……
顧西涼中途接到阮恩的電話,聽來很急,他道了句抱歉便提前離開了。剩下韓裔和剛緩過神的秦楚,兩人不多時也在服務(wù)生的陪同下走出了柏聯(lián)。
夜晚的臺北早已退了涼,余下太過溫情的夜風(fēng)拂面吹過,韓裔看看時間,還算早。
“不知道秦兄對賽車有沒有興趣?”
“莫非韓總與我想到了一起?”
兩人相視而笑。
昏黃的路燈下,禾雪卻不知自己該去向何方。
她感覺自己是行尸走肉,明明上星期一家人還圍著一起吃飯,討論什么時候去快要消失的馬爾代夫旅游,短短時間卻是喜是悲,都只得自己一人。前方有微弱的車燈照射過來,禾雪下意識地閉上眼,卻仿佛一瞬間閃過什么念頭,內(nèi)心有另一個自己在邪惡地說話。
“走過去,讓一切解脫。好的,不好的,灑脫告別。”
于是行動代替了理智,禾雪從馬路一邊沖出去時,居然真的有解脫的錯覺。
一個急轉(zhuǎn)的危險甩尾,韓裔差些與后來居上的秦楚相撞,好在二人稱不上特別專業(yè),但與普通車手比技藝也算精湛。
他打開車門走下去,有些憤怒地看著突然沖出來的人影,她此刻正跌坐在離新款蓮跑不到一米的地方。
韓裔總共與禾雪碰過三次面。
第一次是為了韓敏與她斗法,卻平生第一次被威脅。第二次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跑車被她莫名其妙當成了發(fā)泄對象。第三次就是現(xiàn)在。
仿佛都沒有好事情。
韓裔本來想秉著一貫的作風(fēng)一走了之,可看著她滿臉寫著“我是誰”,加上一副虛弱得就要昏倒的樣子,終究還是忍不下心。探尋的眼光掃向從車里探出頭的秦楚,得到一個“自便”的眼神,韓裔才打橫抱起禾雪不算重的身體,往自己的車上塞進去。
很昏,很沉,很痛。禾雪醒來的最初反應(yīng)便是這樣。
她張開眼看見韓裔放大的臉,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誰,想做什么,便抬起手想給對方一拳,一使勁才發(fā)現(xiàn)渾身無力。韓裔仿佛看穿了她的企圖,沒有理會,只是將溫?zé)岬氖终瀑N在她的額際。
“好像退了點燒。”
禾雪這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全身虛軟。她仔細看了眼床邊的人,發(fā)現(xiàn)眼熟,腦子里迅速有片段閃過。
果然冤家是不宜結(jié)的。
然后她偏過頭避開對方的視線,嘶啞著聲音開口:“想報仇趁現(xiàn)在,我一定不還手。”
韓裔見她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微彎嘴角,伸手有些用力地將她的臉重新轉(zhuǎn)過來。
“看來這并不是一場意外,你在存心尋死?”
沉靜。
“女人,說話。”
禾雪忽然感覺到一股加重在下巴的力道,她終于固執(zhí)地掙脫掉對方的指尖,眼神凌然。
“本小姐要是心情不好,說不定就告你一個車禍蓄意謀殺,所以你不要惹我。”
韓裔就真的放開她:“哦?是嗎?可我偏喜歡放著陽關(guān)道不走,去過獨木橋。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痛苦的事,你要不要試試?”
聽聞對方語氣里滿滿的威脅,正合了禾雪的意。
“有本事你掐死我啊。你要不敢,就不是男人!”
而他居然對她粲然一笑,差點晃了禾雪的心眼,可嘴里卻全然是冷言冷語:“那我還真要男人一回了。”說完,韓裔的手就真的朝她所在的方向伸了過來。
禾雪心想眼一睜一閉就過去了,下輩子投胎前必定要祈禱上帝對自己好一點。哪知她等了半晌也沒有感覺脖子上的窒息,反而輸液的右手越來越冷痛,睜開眼便看見韓裔的大拇指與食指死死掐住了輸液管的中間,導(dǎo)致冰涼的空氣進去,她手背的血液便慢慢地倒流出來,手臂越來越痛。真寧愿一下被掐死了都行,總好過讓他這樣慢慢折磨。
她掙扎著坐起來去打韓裔的手,對方依然紋絲不動。
“神經(jīng)!你瘋了!姑奶奶我跟你沒完!”
韓裔聞言卻笑得歡,明明嘴角是上揚的,禾雪卻覺得一陣冰寒。
“你不是要死嗎?跟我沒完,恐怕要等到下輩子。”
雖然還不至于頻臨生死邊緣,可清楚地看見鮮紅的血液從自己身體里流出,仿佛一去不回,禾雪才真正理解到什么是死亡。
那是徹底地離開,并永不再回來。
禾雪憋了好久的眼淚終于決堤,她一邊哭一邊指控韓裔:“渾蛋你懂什么!你知道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的感覺嗎?你懂什么叫滅門嗎!你試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嗎!你還這樣欺負我!”
韓裔慢慢地松開手,盯著禾雪布滿眼淚鼻涕的臉,半晌聲音才幽幽地響起:“滅門?武俠小說看多了吧你。”
禾雪氣急:“你,你……你讓著我一下會死?”
韓裔反問:“你淑女一些會死嗎?”
整個葬禮沒有太多人參加,除卻禾雪父親生意上的幾個好友和之前禾家的傭人,便只剩下阮恩和顧西涼,還有周子寧。漠北知道自己的出現(xiàn)不合時宜,但依然忍不住現(xiàn)了身。
大家都沉默不說話。這樣的天災(zāi)人禍誰能受得了?當事人此刻需要的不是華麗的安慰辭藻,而是就這樣陪在身邊,無言,卻足以令她知道自己不是獨自一人。
禾雪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心頭突然一緊。直覺地,她知道那是漠北。她根本就還沒想好究竟要用什么樣的身份來面對他,是否應(yīng)該如電影里演的那樣,瀟灑地一杯水從對方頭頂潑下,再罵一句滾,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然后是女主角慢動作轉(zhuǎn)身的背影。
她也想這樣,想很高傲地揚著頭從他身邊經(jīng)過,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還能從鼻孔里哼一聲,以表示自己的不屑和憤怒,可她必須承認她要很努力才能做到。當漠北終于在身邊站定,禾雪才發(fā)覺她居然連發(fā)脾氣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還像個老朋友一樣,很沒有志氣地對他強顏歡笑。
“你來了?”
漠北一陣心寒。他寧愿她像往常一樣對自己撒野,口不擇言,甚至給他兩腳都沒問題,卻受不得她這副強裝沒事人似的表情。他深深地望她的臉,從未有過的深,才突然意識到禾雪不過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習(xí)慣在自己面前豪邁地笑,在自己面前遍體鱗傷。
他給過她豪邁,也賦予了傷,還一直把她當成了無敵鐵金剛。
漠北的幾絲額發(fā)將明亮的雙眸掩得有些不真實,他張了口想說什么,一輛蘭博基尼在墓園外呼嘯著停下。
禾雪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頭便看見了一身黑色西裝的韓裔。他徑直向她走過去。禾雪也抬腳向他走去,終于找到時機可以逃離漠北身邊,禾雪一直壓抑著,這才有了喘口氣的感覺。
韓裔幾乎與禾雪面對面,兩人和其他人隔了還算大的距離。他抬腳想往墓碑方向走,卻被禾雪不動聲色地叫了下來。
“不要動,裝作和我說話,拜托。”
韓裔沒有反應(yīng)過來,視線疑惑地鎖定在禾雪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那里凝聚著晶亮的水光。他突然發(fā)覺自己是迎著冰山一角在看眼前的人,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忍眼淚的神情都可以這么驚心。
他便沒有再動,只默然地吐出一個字:“哭。”
禾雪聞言,眼淚就真的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地往下砸,卻死咬著嘴皮,硬是一聲不吭。
韓裔側(cè)頭越過禾雪,朝顧西涼的方向喊:“儀式結(jié)束了,客人也都陸陸續(xù)續(xù)散了吧?我找禾小姐有些私事,先走了。”
顧西涼點頭,不問緣由,還一只手擁過欲沖上去的阮恩。
“讓她好好靜一下吧。每個人都不愿意讓身邊的人窺見自己最軟弱的樣子。”
于是阮恩就停止動作,任由韓裔帶著禾雪上了車,絕塵而去。她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漠北望著二人離去的方向發(fā)呆,好脾氣的自己也忍不住發(fā)了火。虧她還以為他是好男人,虧她還以為他真愿意為了禾雪收心,虧她居然還相信浪子回頭金不換。
阮恩緊了右手的拳頭,語氣不善地叫了句“漠北”。
漠北才回過神來,將臉轉(zhuǎn)向阮恩。
“我可不可以給你一耳光。”
顧西涼被阮恩的言辭沖擊到了,他還真沒發(fā)現(xiàn)她居然也有這么彪悍的一面。再說,漠北可是他的“青梅”啊,他太了解他了,任女人打臉,是漠北此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他剛準備插手,卻聽見漠北緩慢有力的聲音:“可不可以有個要求?”
阮恩一愣:“什么?”
漠北苦笑:“重一點。”
于是阮恩本來捏緊的手又松了開來,她想她有點明白了,她十分同情他。
這世上最傷人的不是你愛我,我不愛你,或者我們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而是親愛的,在你轉(zhuǎn)身后,在我真的來不及珍惜后,上帝才微笑著指著你告訴我:看,這就是我當初從你身上抽掉的肋骨,你滿不滿意?
多喜劇。
禾雪坐在韓裔的車上,一手在脖頸前胡亂摸一通,眼神也四處巡視,好像在尋找什么東西。韓裔本來專心致志在開車,卻分神地看了慌亂的她一眼,開口問道:“怎么了?”
禾雪語氣焦灼:“我之前戴著的項鏈不見了,那是我二十歲生日外婆送我的禮物。”
韓裔也干脆將車靠邊停下,彎腰幫她找,最終還是一無所獲。禾雪又委屈地紅了眼,她有些泄憤地將氣往韓裔身上撒:“都是你!我怎么一碰見你就沒有好事情!”
韓裔索性也不找了,抬起身睨她一眼:“那也正是我想說的話。”
“韓裔我討厭你!”
男人轉(zhuǎn)回眼光繼續(xù)啟動車子,接著才回答:“應(yīng)該的,我也不見得多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