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阿吉被扔到了行者的腳邊,它很干脆地暈了過去。
行者仿似沒有看到它,只是兀自看著血海一般的湖,沉默,不再瘋瘋癲癲又哭又笑。
阿吉在昏迷中仿佛聽見一聲高亢清嘹的鳥啼。這是什么鳥叫?為什么從來沒聽過?為啥子讓人覺得……這么憤怒?
“別怕,我不吃你。”行者俯身抱起阿吉,“你的腦子又騷又臭又藏了那么多齷齪事兒,有什么好吃的!”
嗯?食腦惡魔在說什么?為啥子悲憫得讓我這么平靜?阿吉不抖了,然后睜開了眼睛。心想不吃我?那你抓著我干啥子?
“喂!”一個聲音傳過來,“放開它!”
“原來是你?”行者看著那個聲音的主人——耿格羅布,輕輕地把阿吉放到地上,拍了拍它的腦袋,阿吉愣住了,這明顯是一個曖昧的動作,這個“人”是要做什么?
“它是你的朋友?”行者笑著問耿格羅布,“你終于也有朋友了?可惜啊……可惜……”
耿格羅布瞇著眼睛看著這個叫作“人”的東西,它身上披著丑陋怪異的麻布。
“你是個沒有家的家伙。”它突然看著耿格羅布嘆了一口氣,然后扭頭朝山外走去,“咱們都是沒有家的家伙……”然后漸行漸遠。
“它說什么?”耿格羅布問阿吉。
“我不知道,我怎么會聽懂惡魔的話?”
“嗯,它倒不太像是會吃肉的東西。”耿格羅布看著行者消失在叢林里,山那邊的天,火燒一般的紅。
3
“ 嗚——”
一聲鳴叫從湖面上傳來。
“什么聲音?”耿格羅布看著湖面,今天的怪事已經(jīng)夠多的了。
“是鳥叫。”阿吉回憶著它昏迷的時候聽到的叫聲。
“怎么這么難聽?”耿格羅布手搭涼棚眺望湖面,湖面上紅光粼粼,就像是湖底死了一頭巨獸,這湖水盡是它的鮮血一般?墒呛嫔铣思t光粼粼再也沒有別的什么,根本看不到有什么鳥。
“沒意思!”耿格羅布在三十秒內(nèi)便耗盡了好奇心,扭頭往叢林里走。
高大的連香樹聳入云端,一片冷箭竹林齊刷刷地在風里搖晃,不知名的灌木漿果正開得五顏六色,只是安靜得可怕——這里的小獸們都搬了家了。
“羅布。”阿吉鼓起勇氣跟在耿格羅布的后面,耿格羅布卻像是完全沒看到它一樣,就讓阿吉這么跟著,途中隨手折下幾根嫩竹枝,扔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著。
“謝謝你叫我的名字……”
阿吉此刻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尊重,耿格羅布的認真讓它激動不已,這個大家伙好像也沒有傳說里的那么壞,它完全忘了就在一個小時前這個不錯的家伙還搶了它的果子,并把它扔到了食腦魔的腳下,僅僅是想看看食腦魔食腦是什么樣子。
“謝謝你……”阿吉對這個人見人怕的痞子還是有一些怯意。耿格羅布突然站住了,側(cè)著頭像是在傾聽。
“別吵。”耿格羅布皺著眉頭打斷它,然后狐疑地看著它們剛走過的竹林,那里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怎么了?羅布?”
“你別跟著我。”耿格羅布厭惡地看著阿吉,然后轉(zhuǎn)身跳進了竹林。
阿吉有些失落,原本以為終于有了個朋友了呢,只是它的這位朋友比自己孤獨多了……
回猴群去吧。
無論如何,那里總是一個家。
只是自己千辛萬苦摘來的果子,被“新朋友”搶走了。
“可是它還記住了我的名字嘞。”阿吉得意地跟自己說。
猴群的規(guī)模并不大,連續(xù)幾十年的遷徙跟躲避,讓這個族群縮水到可憐的地步。二十七只猴子,已經(jīng)差點兒累死了幾代的猴王,不斷的交配,不斷的死亡,因為遷徙與對人的恐懼,繁衍已經(jīng)成了這里的頭等大事兒。
那位富貴兄弟此刻正忙碌地按著她在一根粗樹枝上繁衍。
這讓阿吉很是心碎,猴王的動作很不溫柔,讓她看起來就像是顛簸在風中的一片金色的葉子。
阿吉胸中有種莫名的燥熱,這種燥熱是可恥的,源自它的青春,像它這樣的身份,連看她一眼的資格都沒有。這種青春的、可恥的燥熱讓它心煩意亂。
“阿吉……”一只老猴子爬過來。
“阿姆爺……”阿吉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過頭。記得,這只老猴子是第一個叫它名字的人,第二個便是耿格羅布。
4
耿格羅布穿行在叢林里,方才它聽到了一個聲響,那個聲響不屬于這里的任何動物。這讓它有些興奮,終于有新來的能讓它欺負了。
它完全忘了對于這里來講,它才是新來的。它把這個山頭禍害得夠戧,完全沒有客人的樣子。這里雖然很富饒,卻沒有人愿意跟它相處,它們都搬走了。
“嗚……嘎嘎嘎……”耿格羅布聽到這種叫聲,跟在湖上聽到的一樣。這樣的聲音通常來自于即將產(chǎn)卵的竹雞,可是又有些不大一樣,寂寞的耿格羅布追逐著這個無聊的聲響,卻沒有找到聲音的主人。
越是找不到,它便越是要找。
它仔細地檢查每一棵樹,每一個荊棘叢,每一處石堆。終于,懶惰還是把好奇打敗了,它仰面朝天地躺在厚厚的竹葉上,重新開始發(fā)呆。
“管它呢。”耿格羅布嚼了嚼嘴里的竹渣,噗地吐出去老遠。
那個叫聲依然在挑釁似的叫。耿格羅布心煩意亂,長久的孤單讓它寂寞得要發(fā)瘋。它用腦袋頂在地上,然后用肥屁股轉(zhuǎn)圈兒。“嘭嘭嘭”,撞得身邊的箭竹嘩嘩直響。
一朵白色的小花慢慢地飄落下來,落到了它的鼻尖上,散發(fā)出一種怪異的芳香。
它把眼球聚攏到中間盯著那朵小花,因瞳孔相距太近,一朵花變成了兩朵,一個鼻子變成了兩個。阿嚏!
花粉讓它的鼻子有些過敏,這是一朵它從來沒有見過的花。
呼,它撅著嘴巴把花吹到一邊兒,翻了一個身,乏了。
“嗚……咯咯咯……”耿格羅布對那個討厭的聲音已充耳不聞了。
耿格羅布喜歡這樣看這個世界,側(cè)著腦袋,從地上的枯葉、微塵,到山、樹、天空,安靜無聊的就像是自己。
它寂寞得準備跟塵土交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