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我的律師生涯已經是如魚得水,有滋有味。每天睡到上午八九點起床,助理已經買來早點。匆匆吃完,辦公室已經有幾批當事人在等著我。上班時間電話不斷,或是研究案件,或是商量飯局。如果下午不開庭,中午的飯局必然是要喝酒的,整個下午便昏昏沉沉,干脆倒頭大睡。一覺醒來,又是飯點,或是酒樓,或是歌廳,或是茶樓,或是洗腳屋,有時要趕幾個場子。有時候深更半夜還在夜宵店里和人豪飲……
我有些迷茫,并且開始厭倦這種日復一日的頹廢生活。接觸的案子都是那么幾種類型,大同小異,稍微翻翻案卷,就能一目了然。每天都和這種瑣碎的小案子打交道,缺乏挑戰(zhàn)性。每天接觸的辦案人就是那么幾個,他們在工作中有些做得不妥當的地方,礙于情面,我也很難和他們較真、碰硬。每當和外地的律師朋友交流,看到他們辦理的案件要么充滿新意,要么影響重大,我?guī)缀醵疾宀簧显。我知道自己和他們的差距越來越大,內心充滿了失落感。
我那顆不安分的心又在蠢蠢欲動。但是,幾年前在深圳的慘重教訓令我記憶猶新,不敢輕舉妄動。我擔心自己再一次走出去,仍然是失敗的結局。剛入行的時候認識我的人不多,在本地也沒什么基礎,沒有什么可失去的東西,F(xiàn)在,我在圈子里已經混得有頭有臉了,如果再鎩羽而歸的話,不知道別人會怎樣取笑。
但是如果不尋求突破,我只能原地踏步。這又是我很不甘心的。
權衡利弊,內心斗爭過無數次后,我終于痛下決心,決定離開這個熟悉的城市,到一個廣闊的天地去,尋找自己新的發(fā)展空間。
那么,我該去哪里尋找自己更大的舞臺呢?深圳,我是再也不想去了。我能夠選擇的,就是北京和上海。上海是個好地方,我有不少朋友在那邊工作。但是,上海的律師業(yè)務只能輻射東南沿海一帶,而且“語言”是我必須要克服的一個難關。如果說廣東話我還勉強能夠從粵語歌里面聽懂幾句,上海話對我而言簡直就是天書。雖然待上一段時間可以慢慢學會,但是,我耽誤不起幾年的光陰啊。
北京,是我唯一的選擇;谑锥嫉牡匚唬蓭煒I(yè)務可以輻射全國。語言,普通話是主流,沒有任何溝通的障礙。如果能夠在北京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我也算得償所愿了。
確定了執(zhí)業(yè)的城市,還需要選擇執(zhí)業(yè)的律師事務所。在選擇律所的時候,我經過了深思熟慮:
首先,我希望能夠有一個起點比較高的大平臺。律師職業(yè)雖然很多時候都是“各自為戰(zhàn)”,但是再優(yōu)秀的個人都比不過一個好的團隊。我已經厭倦了“獨行俠”式的律師工作模式,雖然自由自在,卻很孤單,沒有歸屬感。律師職業(yè)的發(fā)展模式,必然是從單打獨斗發(fā)展到團隊協(xié)作。如果有一個比較好的平臺,個人與律所之間可以形成良性互動,律師可以借助律所的品牌和規(guī)模,獲得最大的發(fā)展助力。所以,那些小型的律師事務所不在我考慮之中。
北京和全國各個城市一樣,法院或看守所的附近都聚集著一些小律所。我在九江執(zhí)業(yè)的時候,曾經到北京辦理一個案子的立案手續(xù)。在海淀區(qū)法院立案大廳排隊等候時,一位衣著普通的中年女性提著包靠近我,滿臉的愁苦。我以為是來法院上訪的當事人。沒想到她低聲問我:“要代寫起訴狀嗎?”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她解釋說:“我是律師。”我當時感到非常驚訝。難道北京的律師還需要到法院的立案大廳攬活嗎?我在其他城市的法院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
如果到北京的朝陽區(qū)、海淀區(qū)看守所去會見,在大門口會受到一些人的夾道歡迎。他們大多面色黝黑,逢人便問:“要請律師嗎?”這種現(xiàn)象在其他城市也是很少見到的。在其他城市,雖然律師事務所也會開在法院、看守所邊上,但律師還是給自己留了點體面,在律所等客上門而不是出門攬活。
我理解這些“流動叫賣”的律師同行。誰愿意風吹日曬、看人白眼呢?誰不想坐在寫字樓里高談闊論呢?北京集中了全國十分之一的律師,競爭非常慘烈,這些同行也是生活所迫。他們的工作雖然辛苦,收入倒不算太壞。但是,無論如何,我到北京來,不是要成為這種類型的律師的。
其次,我希望加盟一家朝氣蓬勃的律師事務所。中國的律師制度恢復已經有三十年的時間,我從業(yè)這些年也考察過很多家律師事務所,它們大多分為兩種類型:一是“賣場”式,每年收取加盟律師一筆數額不等的“掛靠費”,其他什么都不管,律師掙多掙少全靠自己的本事和運氣。這種類型的律所在中小型城市最為普遍,我以前執(zhí)業(yè)的律師事務所也屬于這種類型。二是“打工”式,律所招聘的大多是工薪律師,為主任或合伙人做業(yè)務,資源全部掌握在少數幾個人手中,辦案律師分配到的利潤極為有限。
這兩種經營模式有時候會同時出現(xiàn)在一家律師事務所。部分律師進“賣場”,部分律師給老板“打工”。前一種方式,律師之間缺乏凝聚力,而后一種方式,辦案律師則缺乏動力。這兩種傳統(tǒng)的經營模式,使得大多數律師事務所死氣沉沉,年輕律師很難憑借實力快速上位,得到充足的發(fā)展。
我希望在北京能夠找到一家超越傳統(tǒng)經營模式、充滿各種機遇的律所,像我這樣有一定辦案經驗的年輕律師,能夠在其中找到合適的位置,通過自己的努力打出一片全新的天地。
幸運的是,我找到了這樣一家律所。
我看中的這家律所位于東四環(huán),靠近CBD。我剛加盟的時候不到100名律師,三年過去,已經在全國建立了近20家分所,擁有近2000名執(zhí)業(yè)律師。和其他律師事務所不同的是,這家律所一直保持著非常迅猛的發(fā)展勢頭,令業(yè)內人士刮目相看。
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看過了我的簡歷和作品專輯,對我的加盟表示歡迎。我成為了這家律所的合伙人律師之一。
和律師事務所簽訂協(xié)議后,我重新回到九江辦理轉所手續(xù),遣散助理,退掉辦公室,把所有的物品運回老家或折價處理。
這個時候,我心里還是忐忑不安。律師業(yè)務有很大的地域性特點,我在九江執(zhí)業(yè)這些年,已經有了廣闊的資源和人脈的積累。去北京執(zhí)業(yè),意味著我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都要拱手送給他人。曾經取得的一切,都要清零,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從頭開始,就像剛剛入行的時候一樣,一切重新來過,等于是“二次創(chuàng)業(yè)”。我能行嗎?我的一些顧問單位的老總舍不得我離開,勸我說:“北京有的,九江什么沒有?你這樣一個人跑到北京去,哪有呆在九江舒服啊。”
我知道,剛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做律師,開始的時候會非常非常艱難。我有深圳的慘痛經歷,北京肯定更不好混。但是,時不我待,如果我繼續(xù)在這個小城市一直做下去,無非就是收入不斷增加而已,這種日子我一眼能看到頭。我不甘心在這個小城市默默無聞地做一輩子小律師,我的夢想是站在最高峰,感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邁。北京,有更大的舞臺,有更多的機會成就我的夢想。就算頭破血流,我也要賭一把,絕不后悔!
在那段心神不寧的日子里,我一遍又一遍地聽北京奧運會主題歌《北京歡迎你》,里面有一句歌詞激勵著我:“有夢想誰都了不起,有勇氣就會有奇跡!”
我有夢想,我有勇氣,我來創(chuàng)造奇跡,希望老天不負我!
拖著兩只沉沉的大行李箱走出北京西站,迎接我的是明晃晃的太陽和滿城的飛絮。五月的京城,已經是如此的熱情奔放,讓人對即將到來的盛夏不由得滿懷憂慮。飄飄灑灑的白絮,如果是出現(xiàn)在垂柳依依、煙雨蒙蒙的西湖邊,可能增添詩情畫意,但是在這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隨風飛揚,倒把北京城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彈棉花的作坊。也許當年負責京城綠化的那位官老爺,是詩人出身,或者當過棉花店的伙計吧。
在這樣的一個日子里,我來到了京城,而且還打算一直待下去。這一天是公元2009年5月2日,農歷的四月初八,佛誕。
把行李撂在旅館里面,吃完早餐就上街租房子。找到一家房屋中介,看了兩處就決定了。大熱的天,沒有那個耐心四處跑來跑去,差不多就行了。也許待不了多久就要打道回府,既然是臨時住處,馬虎一點吧。深圳那一段經歷的陰影在我心中仍然揮之不去。
我相中的房子在東三環(huán),據說是以前北京某工廠的宿舍樓,邊上是寬敞的大馬路,一兩百米之內有好幾個公交站臺,地鐵口也在附近。外面是繁華的大賣場,高檔寫字樓,流光溢彩的夜店,車水馬龍,里邊卻別有洞天,排著幾溜看起來有著幾十年歷史的平房,過道里有擺小攤的,晾衣服的,坐著嘮嗑的。原汁原味的老北京平民生活。一到傍晚,路邊就支起了夜宵攤,空氣中散發(fā)著燒烤的濃香。這里沒有保安,但是巷口有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成人用品小店,店主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一般的小賊也不會來光顧。
我租的房子是一居室,樓道挺破舊,房間里面差強人意。幾年前房主因為結婚簡單地裝修了一下,看上去還算干凈整齊。到對面的超市里面買回一大袋生活用品之后,基本上就可以住人了。房租兩千多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