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自古以來就是繁華之地。五代的時候,這里就已經(jīng)有著名的吳越國。后來吳越國歸宋,元氣得以保全。宋室南渡之后,將這里改名為臨安,定為國都,從此奠定杭州東南第一的“天城”地位。南宋王朝也許在政治上萎靡不振,在經(jīng)濟上,卻堪稱雄踞世界之首。難怪蒙古人入主中原,大元定鼎,馬可波羅最想游歷的夢幻之城就是杭州,并且得出結(jié)論,這是“世界上最美麗華貴之城”?梢韵胂蠛贾莓斈耆绾畏比A似錦,是怎樣一座美輪美奐之城。
胡光墉來到杭州,并沒有心思去領(lǐng)略這座久聞大名的城市的秀麗風光,而是徑直奔向阜康錢莊。
阜康錢莊并不如胡光墉想象中的豪華氣派,而是樸拙典雅。錢莊門口一對石頭獅子垂首斂爪,乖順可愛。從這家店鋪的風格,就可以看出這家錢莊的掌柜是一個不事張揚的實實在在生意人。
胡光墉進門以后,立刻有兩個小伙計上來招呼他,將他當做上門來存錢的顧客,給他端茶遞水。
“不,我是來找人的。”
“哦?找誰?”
“找你們于掌柜。”
胡光墉從懷中取出張彪的推薦信,一個伙計拿了信進到里面去,不一會兒,就聽里面響起一陣咳嗽聲。
“咳,咳——”
一個50多歲的老者,鬢角斑白,腰背略微有些佝僂,一張臉上,略微露出些病容,一邊輕聲咳嗽,一邊從里面走出來。在他的手上,還拿著展開的書信。
“張老板推薦的朋友在哪里?哦,就是這位小兄弟?”
他還沒有來到胡光墉跟前,已經(jīng)上上下下將胡光墉打量了一遍。見這個少年約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身衣著倒也得體,不算光鮮,然而整潔異常。一張臉孔清秀俊美,尤其那一雙眼睛,流露出機靈和聰慧。兩張嘴皮極薄,一看就是能言善辯之輩。
“小子胡光墉,見過于掌柜。”
“張老板在信中說,他有一位義結(jié)金蘭的兄弟,要推薦到我這里來做事。真沒想到,竟然這么年輕有為。”
“不敢當,不敢當,”胡光墉連忙道,“都是張大哥抬愛,其實我在他那里也不過是個小伙計而已。”
“年輕人不驕不躁,難得,難得。來,里面請!”
于掌柜對胡光墉的第一印象極好,將胡光墉讓進內(nèi)堂,儼然將他當做自己的后生晚輩一樣對待。
胡光墉跟著來到里面,只掃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這里陳設(shè)簡單,似乎只有于掌柜一個人住在這里。
“小兄弟——”
“不,請于掌柜還是叫我小胡吧!”
“那好,小胡,張老板和我是忘年之交,老朽雖然癡長幾歲,但和張老板卻是平輩相交。你和他是結(jié)拜兄弟,所以,你在我面前,也不必拘禮。有什么心里話要說出來的,當面開口,不必客氣。”
“是。”
“小胡,張老板在信中說,你想到杭州的錢莊來當學(xué)徒,為什么?”
“于掌柜,實不相瞞,我來錢莊當學(xué)徒的目的,是要了解這一行的基本知識。將來等我完全掌握了,我就自己開一家錢莊。不但要開錢莊,而且我要開全國最大的,要比‘仁和’大得多!”
“年輕人好大的志向!”于掌柜口頭上這么稱贊,內(nèi)心卻不以為然,心想年輕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喜歡說大話,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所以他只隨口說了一句,又接著問下去,“那么你為什么非要選擇錢莊這一行?是因為錢莊掙錢容易么?否則火腿行一樣可以做到全國最大!”
“我做錢莊,不是為了掙錢,”胡光墉脫口而出,“我聽說,錢莊是將大家伙的錢都吸引過來,讓大家都來存錢。我就是要開最大的錢莊,讓所有人都來存錢。有了足夠的錢,就能做大事情了!”
“哦?做什么大事情?”
“這個……我還沒有想好……”胡光墉臉上一紅,但立即又正色道,“我在家里的時候,我娘常教導(dǎo)我說,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助別人。我身上有1兩銀子,就只能去幫助一個人。如果我有1萬兩銀子,100萬兩銀子,就可以去幫助天下所有的人。所以我要開最大的錢莊,我要幫所有的人。這就是我要做的大事情,總之我要錢用不完。”
“你這個孩子,倒有點意思。”于掌柜點了點頭,不由地對他刮目相看。本來以為他是要賺無數(shù)的錢用來自己花,卻不料他賺錢是為了幫助人。再聯(lián)想張彪信中提到,這個孩子的品德是多么的好,于掌柜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不過這個想法他秘而不宣,決定暫且不讓胡光墉知道。
“那么,小胡,你想在哪家錢莊學(xué)徒呢?”
“我就在于掌柜這里,可以嗎?”
“可以。不過在我這里當學(xué)徒,要求比其他錢莊要嚴厲得多,吃苦不說,規(guī)矩也多,你吃得消嗎?”
“吃得消。”
“好吧,”于掌柜對胡光墉這一番言談舉止頗為滿意,“對了,只知道叫你小胡,還不曉得你大名叫什么?”
“胡光墉。”
“光墉?這個名字不太好,尤其在錢莊做事情,這個‘光’字犯忌,這樣吧,我給你改一個名字。”
“嗯。”
于掌柜低頭思索,沉吟片刻,有了一個主意:“嗯,你的志向是做大生意,有花不完的錢。可是錢莊這生意,雖然是大堆大堆的銀子,卻都不是你的,仿佛下了好大一場雪,遍地白茫茫的一片,可是太陽一出來,冰雪消融,什么都留不下。所以,要想積雪不化,非得下面有堅固的巖石作為依托不可。我就給你起一個名字,叫‘雪巖’如何?雪堆巖上,萬古不融。”
“雪巖?好名字,好名字!”胡光墉將這個名字輕聲念叨幾遍,大喜過望,立即跪下給于掌柜叩頭。
“多謝師傅!”
胡光墉,不,從現(xiàn)在開始,應(yīng)該叫他胡雪巖了。從這天開始,胡雪巖就在于掌柜的阜康錢莊留了下來,正式成為了一名學(xué)徒。根據(jù)錢莊的規(guī)矩,學(xué)徒要當5年,出徒之后,可以升格為跑街,跑街干好了以后,可以升格為出店,出店干好了以后,可以升格為掌盤,也就是“掌握全盤”的意思。不過這非得10年20年不可。
胡雪巖當了學(xué)徒,需要遵守的第一個規(guī)矩,就是100天之內(nèi)不能跨出店門一步,要練“坐功”。
所謂“坐功”,就是每天坐在金庫里面,練習算銀票、包銀元、串銅錢。這里面有兩個意思:一是幫助你練習基本功,既然是在錢莊學(xué)徒,自然就要和錢打交道。普通之人,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見這么多錢,因此一見之下,難免頭暈?zāi)垦。有的還會生出貪婪之心。而只要每天守著這么一堆金銀財寶,過一段時間,就會不把其當做錢看了。二是要磨煉初來乍到者的心性。從事錢莊生意,和這么多錢打交道,最需要守住的一個基本底線,就是一個“定”字。
胡雪巖在這一個“定”字上,可以說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他既然抱定決心,要在錢莊這一個行當做出番大事情來,自然比別人格外勤苦用功。每天起早貪黑,在金庫里一心一意練習基本功。珠算、心算,這兩項能力都有了極大的提高,而且任何工作,他都反復(fù)核對,不允許出一點差錯。
100天的時間彈指而過。胡雪巖沉浸于苦練基本技藝之中,根本不曉得這100天是怎么過去的。
100天期滿,于掌柜并沒有親自來看望胡雪巖,只是讓一名比他大幾歲、剛滿師的一位跑街劉師兄來給他傳話:
“小胡,師傅說你‘坐功’已經(jīng)期滿了。今天放一天假,讓我?guī)闳ス湮骱?rdquo;
西湖,是杭州的標志。但胡雪巖卻對集靈秀于一身,被稱為“江南第一美景”的西湖沒有任何的動心,只是淡淡地說:
“我覺得自己的‘坐功’還沒有練好,讓我再練練吧!”
這一練,居然又是100天。胡雪巖將自己關(guān)在金庫里,真正是足不出戶,目不窺園。
當?shù)诙䝼100天期滿,于掌柜親自來看胡雪巖了。
“小胡,你的‘坐功’練得怎么樣了?”
“師傅要考我?”
“考什么,我還信不過你?年輕人肯刻苦用功,我很喜歡。不過用功也要注意身體。我來是要告訴你,明天放一天假,無論如何,你也要跟隨大伙到西湖去玩上一天。不注意休息,會累病的。”
“是!”
既然是于掌柜親自發(fā)話了,胡雪巖也不敢不聽。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在來到杭州半年多后,第一次踏出阜康錢莊的大門,跟隨眾師兄一道,邊說邊笑,信步向西湖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