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什么顏色的?
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答案吧,不過在南澄心里,愛情必然是如櫻花最繁盛時那樣,用盡生命從潔白的身體里迸發(fā)出的一點點粉。
熱烈的紅色是欲望,純凈的白色未免寡情,只有那淡淡的粉色,是無法克制又欲說還羞的愛情。
那日顧懷南與南澄隔著滿枝粉櫻驚鴻一瞥,他望著女生張皇失措奔跑的背影,心里突然吹過一陣薄薄的風。有一朵芳容正盛的櫻花從枝頭翩然落下,落在顧懷南的肩頭,又順著他的校杉,飄至他攤開的手心。
單薄而脆弱的花瓣,剛剛還鮮艷欲滴,轉(zhuǎn)眼就有了咖色的敗落的顏色。有一陣風吹過,花朵飄零入土,掩沒在碧綠的草色里。
而南澄卻像一片飄零的花瓣,不經(jīng)意地貼在了顧懷南的胸口,透過衣料,滲進骨血,落入了他空空的心房——但他自己,卻是不自知的。
記憶里少年時的天空總是湛藍湛藍的,而時間又走得很慢很慢,日子日復一日漸漸模糊成水里的倒影,都是差不多的模樣。
南澄對于那段時光的記憶,要直到某一天,苡米風風火火地跑進教室大聲說著“出事了,出大事了”為節(jié)點,才漸漸鮮活和清晰起來。
“怎么了?”在南澄十六歲的生命過程中,能稱之為“大事”的事件尚少之又少。
“顧懷南帶著我們班幾個男生要去三中堵人,據(jù)說將爆發(fā)一場校際大戰(zhàn)!”看苡米的樣子,似乎是興奮多過擔憂,頗有幾分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她還在最后強調(diào)說:“據(jù)說是為了個女的!”
其實苡米也是道聽途說,不知道個中內(nèi)情,但她的大嗓門很快就吸引了一批八卦小聽眾,大家圍著她興奮地作各種猜測,議論紛紛。
南澄沒有參與其中,她又埋頭做了會作業(yè),中午的校園本該是寧靜的,風吹過梧桐樹稍的沙沙聲都應清晰可聞。可不知是苡米他們的說話聲還是顧懷南將參與的“校際大戰(zhàn)”這事擾亂了心湖,她渾身燥熱,坐立難安。
黑色水筆在紙上劃出白色的痕跡。“沒水了,我去買支筆芯吧……只是去買支筆芯。”南澄這么告訴自己,她拿了零錢包獨自出了校門,然后往三中的方向走去。
南澄家住三中附近,小時候常常去三中校園里玩,所以對附近的環(huán)境很是熟悉。如果是要打群架,最好的地方當然是三中后校門出去,穿過一條弄堂后的那片小樹林,那里離學校很近,不會走得沒了打架的興致,且很隱蔽。
南澄在文具店買了十支裝的黑色水筆筆芯握在手里,在熾熱的陽光下猶豫了幾秒鐘。
我只是剛巧經(jīng)過……也不一定就在那里吧……她想著,身體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朝小樹林的方向走去。
很多年后她回憶當時的這一段,清晰的每一處細節(jié)和每一個細微的心理變化都歷歷在目,她甚至覺得有另一個自己站在角落里,看著當時的南澄,她眉頭微蹙,鼻尖上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熱,覆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那天顯然并沒有發(fā)生苡米所說的“大事”,因為南澄才穿過那條弄堂,就看到顧懷南和同班男生安棟,還有另一個穿著三中校服的陌生男生,三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來,離他們幾步之遙是又一群邊走邊大聲說話打鬧的男生。
南澄下意識的又閃進弄堂。只此一條路通往外面的大路,這時候轉(zhuǎn)身跑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情急之下躍進居民自己打理的小院子,蹲在茂盛的花叢里,盡力壓低身體,好像自己就是一棵生長在那里的植物。
南澄不敢抬頭看,她低著頭看到十幾只螞蟻排著隊去尋找食物,兩只西瓜蟲笨拙地在土里鉆來鉆去,一條綠色的毛毛蟲伸著觸角趴在植物莖稈上,懵懵懂懂地瞪著她。
毛毛蟲沒有惡意,它只是在等待化繭成蝶,可南澄還是被它嚇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如果是平時她早就跺著腳跑開了,可是害怕被發(fā)現(xiàn),她只能捂緊自己的嘴巴,腦海里輪番出現(xiàn)邱少云、劉胡蘭之類的革命英雄。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幾分鐘,也或許是半個小時,南澄蹲得小腿發(fā)麻,已經(jīng)徹底聽不到男生說笑的聲音,耳邊只有蜜蜂的嗡嗡聲。她微微抬起頭想看一看外面的情況,太過耀眼的光線直射入她的眼睛,讓她有一瞬間的失明,只隱約感覺有個黑影罩在自己的身上。
是……云層遮住了陽光嗎?
“咦,你終于打算‘發(fā)芽’了嗎?”
南澄被突如其來的聲音一嚇,腳下一軟,整個人又跌坐進花叢里。她睜大眼睛,又驚又慌地望著對方——雖然依然背著光,雖然因為一直低著頭所以此刻頭暈眼花,但南澄知道那是顧懷南。他的聲音似笑非笑,抱著胳膊微微俯下身看著她,把她的窘態(tài)盡收眼底。
眼睛的不適感漸漸退卻,顧懷南的樣子在南澄的視網(wǎng)膜上逐漸清晰起來。因為逆光,所以周身有一圈茸茸的金色的光,頭頂翹起的幾根發(fā)絲清晰可見,從肩頭漏過來的幾束陽光明亮而刺眼,像是他自帶的小宇宙。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種小動物,有點好笑,有點疑惑,又有點說不清的柔軟與曖昧,唇角上揚的弧度高低不一,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一種邪氣的英俊。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問。
南澄感覺到自己的臉孔在一點一點的變熱,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往頭部沖。她慌張地再次低下頭,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買筆芯……經(jīng)過……”她的話連她自己都很難說服。
“這樣啊。”顧懷南倒也沒有繼續(xù)追問,只是聲音里的笑意又多了幾分,“快上課了,一起回學校吧。”
“……”南澄很想說“你先走吧”,可是沒有勇氣,只默默地跟在顧懷南身后一步之遙的位置。
可顧懷南就是不打算遂她的心意,走幾步便停下來等她,確定兩人并肩才又重新邁步。這樣走走停停實在太過怪異,所以后來南澄硬著頭皮和他并排走。
“和我一起走,讓你覺得不自在嗎?”大段的沉默之后,顧懷南又開口。
“……沒有。”南澄心虛地否認。事實上是她不自在透頂了!她從來沒有和男生這樣單獨并肩走過一段路,她更習慣和同性在一起時的氣氛。
“你……怎么會在那的?”這次換她問。
“你應該是想問,我為什么會發(fā)現(xiàn)你的吧?”顧懷南笑得很壞,“你躲得慢了一些,你頭上的發(fā)卡還反光——不過其他人應該沒有發(fā)現(xiàn)。”
兩人又再次陷入沉默,快到學校的時候,顧懷南放慢腳步,看了一眼南澄說:“你應該不想和我同時出現(xiàn)在學校里吧?那我先走一步了。”
南澄站在那面爬滿綠色植物的舊墻邊,濃密的樹蔭遮蔽了她頭頂?shù)娜展,吹過的風是清香而溫柔的。她就這么站了整整一分鐘,聽到心里汩汩流動的聲音。顧懷南最后給她的那個笑容有種極致的明亮和落拓,整個宇宙都好像在他眼底熠熠生輝。
南澄到教室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上課了,教室里坐得滿滿的,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翻書包找課本,還有幾個坐后排的男生互相打鬧取樂。顧懷南坐第四大組倒數(shù)第二排,位置與教室前門呈斜對角,南澄進門的時候不敢抬頭,飛快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南澄你去哪了,現(xiàn)在才回來,我都怕你趕不上上課。”苡米說,“第一節(jié)可是‘黑山老妖’的課,我都不知道怎么替你掩護過去。啊,你聽說了沒,顧懷南他們沒和三中的人打起來。”苡米那時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女孩,語氣里帶著濃濃失望,根本沒想過如果真打起來后果會有多嚴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南澄問。
“好像說是三中某個姓陳的男生搶了本校李姓男生的女朋友,被李姓男生撞破,兩人大打出手。因為事發(fā)之地離三中較近,陳姓男生叫了一幫兄弟圍毆李姓男生,還逼他吃干凈丟在地上踩過幾腳的飯團。李姓男生當眾受辱,回校后精神萎靡,悶悶不樂,兄弟一打聽都氣瘋了,以顧懷南為首當天放學就浩浩蕩蕩去三中‘討說法’。不過顧懷南他們一去,發(fā)現(xiàn)當事人他們也認識,是初中時的死黨,而且事情和那個姓李的男生說得有很大出入,雙方在友好愉快的氣氛中友好協(xié)商,和平解決了這個事。”苡米最后總結(jié)道,“我以前還真不知道顧懷南這么講義氣,而且又勇有謀。”
南澄有點糊涂:“你哪看出來他有勇有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