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非,某野生動物保護區(qū)。
風從遠處的森林一直刮到草原上,成片的羽扇豆和非洲尖茅被吹得嘩嘩作響,柔韌的身體往后傾倒,呈現(xiàn)出波浪的姿態(tài),在逆光中美麗得就像片金色的沙海,一層層地自腳下向地平線洶涌而去。盡頭處,那半刃露出的紅日亮得如同血鉆般,帶著毫不掩飾的狂野,將炙熱肆意地揮灑在這片充滿活力的土地上。
對于草原上的大部分動物來說,清晨是最精彩的時刻,因為當?shù)谝豢|陽光落在湖泊上時便意味著獵物開始出現(xiàn),胃部經(jīng)過一個晚上的消化已經(jīng)變得干癟,饑餓感讓它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驟然興奮起來,一天的獵食行動即將開始。
然而,對于一位攝影師來說,此時也是狩獵的時刻。柔和奇妙的晨光和活躍的動物都是構(gòu)成佳作必不可少的要素,最重要的是,這一時刻非常短暫,清晨過去,許多的肉食動物飽餐完畢就會躲到巢穴里休息,難覓其蹤。
“機遇稍縱即逝,成功永遠都不會傻站在那等你”凱恩舔著嘴唇,心里默念道。
他開始覺得焦躁,低頭看了看自己鏡頭里的“獵物”—兩頭正在合歡樹下交配的獅子。他已經(jīng)跟蹤了這兩頭獅子整整5天,它們相遇,對峙,征服然后相愛的過程都被完整地記錄在那400mm的鏡頭里?墒沁差最后一張,就是最能表現(xiàn)出雄獅對母獅霸道而強悍的愛的那張,一個系列作品中的靈魂之篇,沒了它,所有的努力都將黯淡無光。
那棵該死的合歡樹擋住了雄獅的臉,無論凱恩怎么移動角度都無法避開龐大的樹身?粗鴿u漸變得刺眼的光線,他明白最適合拍攝的時刻即將逝去,咬了咬牙,做了個非常冒險的決定。拎起三腳架與相機,下了越野車,悄悄地靠近了合歡樹。
現(xiàn)在他距離那對激情澎湃的“情侶”不到二十米,側(cè)光打在雄獅正在咆哮的臉上,豐美的鬃毛透出釉質(zhì)般的華彩,發(fā)達的上頜肌肉拉出有力的線條,獠牙閃閃發(fā)亮,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我才是王!”。雌獅伏在它的身下,緊致修長的軀體微微喘息著,貓科動物特有的細長眼線瞇起,帶著說不出的柔媚和妖嬈。
凱恩飛快地按下快門,清脆的“咔嚓”聲不斷響起,就像腎上腺素在體內(nèi)猛然飆升的聲音。多年的攝影經(jīng)驗告訴他,這會是張絕佳的照片,一幅能直達人心的作品。只是更多年后,凱恩只要回想起這一刻,就覺得當時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巨大的喜悅令他忘乎所以,液晶屏上的成像效果幾乎無可挑剔,他從草地上爬了起來,扣上鏡頭蓋,準備離開,但一股帶著腥味的溫熱氣息以及壓抑的低吼聲震住了他的身形。驚恐地抬頭,雄獅的臉映入眼內(nèi),柔順的鬃毛依然耀眼,張開的上腭和牙齒也仍然充滿了力量美。不過,這不是在鏡頭里,而是在距離他不到一米的前方。
凱恩咽了口唾沫,四肢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似的,一瞬間,他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暴怒中的雄獅比子彈更危險,子彈能迅速地要了你的命,而獅子會先咬開你的喉嚨,然后將你的肌肉一條一條地扯下,也許等你沒了半邊腹肌的時候,仍然能感到它的尖牙在身上撕扯的痛苦。
他明白現(xiàn)在絕不能慌張,逃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不過,本能的恐懼仍舊讓大腿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這輕微的動作刺激了草原之王,它咧開嘴,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嗷叫聲,全身的肌肉往后一縮,身體便朝他猛撲過來。凱恩被按倒的那刻,眼睛絕望地向上睜開,看著匕首般的獸牙在面前無限放大,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皮膚緊緊地收縮著,喉嚨下像是已經(jīng)傳來被銳物刺入的痛楚。
狩獵者最終必會被狩獵,恍惚中他記起了不知誰曾說過的一句話。
忽然,身后傳來一聲大喊:“嗨!你在干什么?!”
冷而脆的聲音在風中回響著,帶著一絲奇異的威嚴感,猶如薄薄的利刃切開令人窒息的空氣,也擋住了雄獅的進攻。凱恩感到它粗糙的唇舌劃過自己的下巴,前爪從他肩膀上抬起,接著身體一輕,那頭原本要將他當早餐的獅子竟然越過他的頭部向前方走去。
錯愕地扭過頭,順著獅子前進的方向,他看到一道纖長的身影站在了合歡樹下,背后那團巨大的金黃色仿佛要透過黑影射入他的眼內(nèi),但最終只能在影子的邊緣留下炫麗的,躍動的光斑,施金帶赤地勾勒出完美的軀體輪廓?床磺迦蓊,凱恩只看到了飛揚的黑發(fā)中,一雙冰冷的眸子正注視著自己,也許是因為冷到極致,折出亮而艷的光,宛如冰封了的霓虹般攝人心魂。
“快……快逃。”凱恩的嘴唇不由自主地翕動著,他不知道前面站著的是什么人,但清楚如果不是對方的一聲大喊,自己今天絕對要葬身獅腹。
前方的身影并未如他所說的那樣拔腿就逃,反而從容地,優(yōu)雅地單膝蹲下,對著健壯的雄獅緩緩地伸出了一只手。獅子看到這動作,翹起尾巴晃了幾下,俯在了那人的腳邊,巨大的頭顱不住地往那纖細的手掌上蹭,眼睛瞇起,神情溫順得像頭大貓。
徒手就能制服獅子?不,應該說是安撫,因為那人什么也沒干,只是伸出了一只手。這究竟是什么生物?人猿泰山還是叢林之神?
凱恩瞪著這近乎神跡的一幕,頭腦里一片空白,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鐘里,他不知道自己發(fā)生了什么事,當緩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坐在了越野車的后座上。
“老兄,算你命大,遇著了我們。不然,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肉屑塞在獅子的胃囊里等著變成殘渣,然后化作大便排在了草原上,哈哈!”調(diào)侃的聲音從駕駛座上傳來,佻跶得如同灑落在車窗上的陽光。
凱恩抬頭,從倒后鏡里看到了一張英俊的臉,墨鏡隨意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薄情的嘴角漫不經(jīng)心地嚼著口香糖,束起的褐色長發(fā)在風中揚起野性的線條,讓他想起了北美蒼鷹的羽翅。
“我叫里奇。”,倒后鏡中的面孔看到凱恩詫異的神情,扯了扯嘴唇,吐出一句。
“我叫凱恩,謝謝你們救了我。”凱恩在說這話時,目光瞟向了副駕上坐著的身影,那個剛才用一只手救了他的人。
竟然是個女孩,而且還很年輕,24?23?或許更小。純白的無袖T恤緊緊地勾勒出單薄的肩線與纖細的腰肢,漆黑的卷發(fā)沿著修長的頸脖往下,一半垂至腰部,一半?yún)s被風吹到臉頰上,繾綣地依偎她蜜糖色的肌膚,柔滑得就像絲綢。
“謝謝你!”凱恩的手掌越過椅背朝女孩伸去,這個舉動或許有點冒昧,但他還是覺得唯有這樣才能表達出自己最真摯的謝意。
可是對于他滿腔的熱情和友善的手掌,女孩并不領(lǐng)情,她略側(cè)過臉,低頭看著手里的相機,用依舊冷脆的嗓音道:“前面100米就有公園的露營區(qū),你在那里下車,工作人員會替你聯(lián)系你的向?qū)А?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