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程朗回頭，“你那是什么古怪表情？竊笑還是皺眉？”
“什么都不是，就覺得本來自己是被狗追，莫名其妙就破了百米紀錄。這就是我的學(xué)習(xí)經(jīng)驗。”
“完全不懂你在說什么，這就是優(yōu)等生的跳躍思維吧？”程朗把空桶還給她，“不過我也希望你來比賽，有你的時候比較有趣。”
“我……有趣？”
夏小橘因為他的一句評論，在晚上回家的路上，又開始綻放自己單純的傻笑。
女子四乘四百米接力是運動會上的壓軸項目，郭老師安排夏小橘跑第一棒，沈多第四棒，兩個高一新生在中間。陸湜祎借口手傷未愈沒有參賽，但因為是周末，被黃駿拉來做伴。邱樂陶也跟過來，號稱自己是夏小橘的跟班，一再叮囑她：“你要表現(xiàn)得離不開我啊，是你死乞白賴要我來，我才來的。”
“是，是，我離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夏小橘緊緊抓住邱樂陶的胳膊，“這樣夠不夠親密，夠不夠掩人耳目？你啊你，現(xiàn)在人家黃駿早就看出你的心思了吧，那還裝什么洋蒜？”
“那，還有好多其他人呢！再說了，我也是為了陪你啊，萬一你看到某人和某人，掉個金豆什么的……”
夏小橘哼哈兩聲：“那么軟弱？流血流汗也不流淚啊。”
她特意挑了前排角落的位置坐下，男生們說笑的聲音傳過來，鬧哄哄一片，而程朗醇和的音色似乎總是游離于眾人之外，被她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夏小橘索性掏出紙筆寫宣傳稿，來來去去，不外乎是些套句。“晴空萬里彩旗飄，運動健兒逞英豪。他們在競賽場上你追我逐……”
你追我逐，你追你的，我逐我的……就是這么一個四百米的田徑場，我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什么圈子呢？四下張望，邱樂陶早跑到黃駿那邊坐著去了，根本不給夏小橘機會表演對她的依賴。轉(zhuǎn)身只看見沈多，夏小橘指指操場：“你說，人類發(fā)明這些體育項目，沒事兒互相較勁兒，圖什么呢？”
沈多嚼著口香糖，懶散地研究著自己的手指甲，頭也沒抬，緩緩?fù)鲁鰞蓚�字：“玩唄。”
在檢錄處遇到林柚，她也參加接力賽，是第四棒。夏小橘和她聊了幾句，忽然看見程朗也走過來。他剛剛參加了跳高的預(yù)賽，發(fā)際依稀有未消的汗水，寬闊的肩膀，頎長的小腿，雖然瘦，但是肌肉有著明顯而流暢的紋理。而他此時叉腰站在夏小橘旁邊，她心底不僅不快樂，反而泛出難言的酸澀。
忽然，很想跑第四棒。夏小橘在起點線拉住沈多，小聲說：“咱們換換吧。”
“怎么？”
“跑第一棒要能沖得出去，我好久沒好好練習(xí)了，緊張。”真是無力的說辭，難道第四棒就不重要了？還需要沖刺呢。然而沈多沒有駁斥，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好，隨便啊。”
夏小橘又想拍自己的腦袋了，這是在做什么？是為了跑步的時候更有動力么？
“你怎么站最后一個了？”陸湜祎走過來，“不是第一棒么？”
“我怕槍響，可以吧！”
“可以，我知道。”
“我什么時候說過？”
“哦，因為你一向堵著耳朵，帶著隨身聽跑步。”
“我今天就沒有。”
“那我白過來了，以為傻孩子又四處找人幫忙拿隨身聽呢。”
“我還次次那么傻��！”
“是啊。”陸湜祎微笑，“我也這么以為……”
夏小橘不再和他拌嘴，系好鞋帶。她們高中這兩年強調(diào)升學(xué)率，體育特長生的比例微乎其微，在接力賽中格外羸弱，三棒之后處在倒數(shù)第二，林柚的學(xué)校是第三名，她早已經(jīng)不緊不慢邁出步子。夏小橘抓過接力棒，用盡全力向前沖去，一個彎道便超過兩個選手，充盈心底的，都是程朗額頭晶瑩的汗水，他站在陽光下，向著林柚微笑，身后投下二人濃黑纖長的影子。
距離林柚還是很遠，她腳步輕盈，像是根本不在意周遭的一切。夏小橘心中念著：“程朗是我的，把他還給我！”也顧不得保存體力，一路狂奔到第二個彎道，明顯感覺有些泄勁兒。陸湜祎出現(xiàn)在跑道邊緣，一邊側(cè)身向前跑，一邊大聲喊：“堅持住，最后一百米了！”
話音未落就被巡場的工作人員拉開：“同學(xué)，比賽的時候不許帶跑！”
終點近在眼前了。林柚已經(jīng)跑到第二位，夏小橘也追到第四，眼看她的背影觸手可及。場邊人潮涌動，都是各校在為自己的隊員加油。林柚的同學(xué)們整齊劃一，拼命喊著她的名字，聲音大極了。忽然其中躥出一個不和諧的聲音，也不是很大，然而卻穿越了耳邊呼嘯的風聲。
“林柚，加油！”
周遭似乎都安靜了，這一聲仿佛一枚石子，投入一泓無底的深潭，沒有激起任何漣漪，但卻拉著夏小橘的心一路沉下去，沉下去，光線在頭頂收攏了，消逝了。
她心亂如麻，徹底泄氣了，雙腿不受控，腳下一軟，整個人直直地撲倒在跑道上。
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從身后一一超越。
這就是比較和追逐的結(jié)果么？用盡了全力換來狼狽和失敗么？而且，你要證明什么？不是說放棄了么？不是認為林柚是他心中不可替代的么？這樣拼命跑上四百米，即使贏了，又能挽回什么？不甘心，你只是不甘心吧？然而除了不甘心，你又能做什么？
為什么，總在扮演跳梁小丑一樣的角色呢？你要的自尊和自強，怎么輕易敗給他那四個字——林柚，加油？
夏小橘捂住臉，感覺淚水一滴滴落下來，透過指間的縫隙，滲入暗紅色的塑膠跑道里。初夏的陽光在正午時分開始炙熱，似乎瞬間就可以將一切蒸發(fā)。
肺火燒火燎般難受，每一個肺泡似乎都要炸裂開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似乎把全身的血液都泵到臉頰上。
“沒事兒吧，有沒有摔破？”
“剛才跑得太猛了吧，趕緊起來活動活動。”
四面八方伸來的手，都是誰的，夏小橘無暇分辨，恨不得有個地縫讓自己鉆進去。
“你是在哭，還是想在地上挖個坑啊？”陸湜祎捉住她的胳膊，輕輕扯了一下。
她就地翻個身，用手遮住耀眼的陽光，依然躺在跑道上。
“太難看了，趕緊起來。” 陸湜祎又拉拉她的胳膊。
“不，起不來了。”她嘟囔著。
“腿就是蹭了兩下，沒出血啊。”陸湜祎蹲下來，“是扭到腳了么？”還不待夏小橘回答，就又開始數(shù)落，“我猜也是�？茨闩艿媚莻�難看，和拼命似的，手腳的頻率都要亂了，不摔掉門牙算你幸運了。”
林柚也過來了，說：“橘子你沒事兒吧？操場不平呢，剛才我也扭了一下。”
程朗遞過一瓶水，夏小橘坐起來，擺手不要。
林柚接過來：“讓她歇歇吧，我攙著她走走，先把氣喘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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