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我的禪,秀色可“參”。
武當(dāng)八十一峰朝大頂,山勢靈秀至極,可那琉璃大頂卻生出了異象。小蓮花峰上,宋知命發(fā)現(xiàn)執(zhí)掌道德清規(guī)的二師兄陳繇,四師弟俞興瑞,五師弟王小屏都聚集到了身后,陪著小師弟洪洗象一起望向那懸仙棺方位,只見騎牛的狂奔到龜馱碑,一躍而上,站在碑頂,十指掐動,眼花繚亂,別看小師弟總記不住自己歲數(shù),數(shù)術(shù)上卻是造詣精深,易經(jīng)四典皆滾瓜爛熟,融會貫通,在卜筮上一騎絕塵,超出同輩師兄一大截,連當(dāng)年算出了玄武當(dāng)興五百年的上輩掌教都自嘆不如,曾言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太多。
洪洗象額頭滲出汗水,跌坐在碑上。
一群師兄跟著緊張起來,俞興瑞站在龜馱碑下,小心問道:“有變故?”
洪洗象抹了把汗,壞壞笑道:“天演無誤。只是這場雷雨比我預(yù)算的聲勢要小,不夠讓龍虎山那幾個鬼祟人物嚇破膽子。”
俞興瑞幾人如釋重負(fù),相視一笑,掌教師兄修成了大黃庭,已經(jīng)放話出去,死對頭龍虎山自然要讓人來一探究竟,指望武當(dāng)是狗急跳墻地虛張聲勢。大師兄悄悄出關(guān),早早隱匿在黃庭峰上的龍虎山數(shù)人估計就不以為然了,將武當(dāng)視作打腫臉充胖子,于是江湖上有傳言王重樓所謂修行大黃庭只是個沽名噱頭。小師弟氣不過,就專門挑了今天這個日子,是武當(dāng)幾十年一遇的真武伏魔日,每次都會驚雷炸起,大雨傾瀉。
大黃庭關(guān),簡言之便是結(jié)大丹于廬間,象龜引氣至靈根,氣機(jī)與天地共鳴。道士喚作真人,取自《大黃庭經(jīng)》中古語“仙人道士非有神,積精累氣以為真”。修成了大黃庭,才算真人,如時下世人喜好見著任何一位道士便泛濫喊作真人,不可同日而語。佛道相爭已數(shù)百年,可有一點卻極為相通,那便是佛道乃出世人,修出世法,不推崇武力高低。故而龍虎山當(dāng)年出了一個公認(rèn)神通無邊的齊玄幀,聲譽(yù)如日中天,卻也只是降妖除魔,也并不曾與王仙芝爭奪名聲。前些年王重樓一指斷滄瀾,被好事之徒放入十大高手之列,龍虎山便極為鄙夷唾棄,公開半公開地說了許多難聽話,連龍虎山那些個稚嫩黃口的小道童都在傳誦一首編排武當(dāng)掌教的歌謠。
對此王重樓倒是不爭不辯不言不語,斷江救了落水百姓后,便上山閉關(guān)修黃庭。
俞興瑞笑問道:“小師弟,這世子殿下能得大黃庭幾許?”
洪洗象嘆氣道:“約莫十之五六該有的。”
俞興瑞震驚道:“那此子內(nèi)力豈不是冠絕武當(dāng)?”
洪洗象搖頭道:“那還需要相當(dāng)長的時間去消化。”
陳繇無奈道:“這些日子武當(dāng)耗費(fèi)心機(jī)去給徐鳳年拓展經(jīng)脈竅穴,廢去丹藥無數(shù),就如同在他體內(nèi)挖出一個深潭,而掌教師兄的內(nèi)力便是那條懸仙峰瀑布,沖擊而下,盈滿便要溢出,吸納半數(shù)已是天大福運(yùn)。如此也好,大師兄還能留下一半大黃庭。”
洪洗象還是搖頭:“未必。”
陳繇疑惑道:“此話怎講?”
洪洗象泄露了一個掌教王重樓閉關(guān)前便告知自己的機(jī)密。“當(dāng)初掌教師兄是按照世子殿下體內(nèi)氣穴去修的,所以不管世子殿下能最終接納多少,大師兄一身大黃庭只會盡數(shù)散去,點滴不剩。”
俞興瑞臉色蒼白,喃喃道:“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陳繇苦笑道:“掌教師兄何苦來哉,我們武當(dāng)再式微不濟(jì),也不需如此畏懼那大柱國。”
王小屏看了眼天空,轉(zhuǎn)身離開。
洪洗象頭也不轉(zhuǎn),只是輕聲道:“小王師兄,別去黃庭峰找龍虎山道士的麻煩,會誤了你的精純劍心。不殺不當(dāng)殺之人,一旦破例,神荼劍上心魔纏繞,蓋過了仙機(jī)劍意,這輩子小王師兄就與劍道漸行漸遠(yuǎn),越是努力十分,便越是遠(yuǎn)離十分。”
王小屏停了停身形,只是略作停頓,便心無掛礙,依然背負(fù)神荼瀟灑遠(yuǎn)去。
洗象池中,刺入深潭揀選鵝卵石做棋子的世子殿下在潭底緩慢彎腰摸索,只是速度比陸地行走稍慢,其余并無異樣,潭水深千尺,比王府湖底更加冰冷,只不過跟白發(fā)老魁練刀時,不知不覺學(xué)會了他的閉息術(shù)。徐鳳年以為只是練出了水性,不知這種古怪閉息與道門返璞胎息是殊途同歸,且不說徐鳳年內(nèi)力仍是稀薄,終究是找到了一條正路,差別巨大,遠(yuǎn)處看登山人肯定比不上登山人,登了山卻找不到路則比不上找到道路的人,至于上山道路千百,走哪一條,走到哪一步,得看天命機(jī)遇和個人苦修。
徐鳳年撿了十幾顆光滑石子,不急于浮去水面,在潭底觀景也很有意思,否則世子殿下以前也不會經(jīng)常去湖底探望白發(fā)老魁,只不過這潭水深厚幽碧,抬頭低頭能看到的景象都模糊不清。
徐鳳年不知曉武當(dāng)山巔電閃雷鳴,只感覺到瀑布水勢壯大了幾分,潭底越發(fā)寒冷難耐。
走到那塊根植于潭底的巨石邊緣,雙腳一點,徐鳳年捧著戰(zhàn)利品向湖面沖刺而上。
洗象池上方,一匹白練瀑布如觀音提瓶傾瀉而下。
武當(dāng)掌教王重樓掠到巨石上,屈膝坐下,望向潭底,微微一笑。
閉上眼睛。
輕輕一呼,輕輕一吸。
水面霧氣騰空彌漫開來。
這位身為天下三大道門之一掌教的老道士,一生并無太大跌宕可言,出身孤苦貧寒,十二歲為了不餓死,便被父母送上了山,除了早晚兩課,便是在太虛宮值守,每日掃地上香敲磬,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那時候師父陳英凝還未成為武當(dāng)掌教,卻也有徒弟二十幾個,其中王重樓資質(zhì)中下,只是肯埋首誦讀經(jīng)書,掃地時都會捧上一本入門典籍,晚上睡不著,便借著月光看書,邊讀邊看,成了師兄弟眼中的書呆子。二十四歲才有資格給香客搖簽算卦。四十歲才勉強(qiáng)算是道法小成,因此等到上輩掌教陳英凝仙逝,交由王重樓接手武當(dāng),天下嘩然,那時候連龍虎山都沒怎么聽說過這個中年道士,不料武當(dāng)這一輩真人年輕時大多道行驚人,年老卻止步,唯獨不顯眼的王重樓漸得大道,扶搖直上,一指截江只是王重樓老而彌堅的一個小例子。
王重樓雙袖一揮。
道袍激蕩鼓飄。
竟將那條落勢萬鈞的瀑布給牽扯了過來。
瀑布傾斜如橋。
《參同契》超出提出“五腑藏神”的道教古典《河上公老子章句》一籌,在于首言三部八景二十四神。
只見這位老神仙呼吸廬間入丹田,閉目存思,潛神入定,精神充盈,整個人如典籍上所說道教仙人羽化時熠熠生輝。
只聽王重樓默念,“五色云霞紛暮靄,閉目內(nèi)眄自相望,才知我身皆洞天,原來黃庭是福地……”
“黃衣紫帶龍虎章,長神益命賴太玄,三呼二四氣自通。”
“世間盡戀谷糧與五味,唯我獨食太和陰陽氣。”
“兩部水王對門生,使人長生高九天……”
每說一句,老道士嘴中便吐出一股金黃氣色,縈繞天地間。
最終共計九九八十一道金氣纏繞住瀑布水龍,一起轟入深潭。
徐鳳年上浮一半,便感覺到潭水有些不對勁,先是越發(fā)冰冷,轉(zhuǎn)瞬便滾燙,水深火熱不過如此。于是加快速度,最為驚恐的是依稀看到天空中一條水柱朝他直沖而來,徐鳳年一咬牙逆勢而上,卻如何都沖不破水龍和呈現(xiàn)出詭譎金黃色的湖面,世子殿下不管如何拼命都無果,水面就像是鋪上了一個重達(dá)千斤的大蓋子,以人力根本掀不開揭不掉,徐鳳年意識逐漸模糊,仍然攥緊手中要以綠水亭劍訣雕刻棋子的鵝卵石,昏迷中,沒來由想起了二姐徐渭熊那句“天地大火爐,誰不在其中燒”,沒來由想起當(dāng)年年少貪玩在湖中幾乎溺水而亡,沒來由記起第一次提刀殺人的血肉模糊……
是要死了嗎?
徐鳳年昏迷過去。手中鵝卵石盡數(shù)掉落。
王小屏去了趟黃庭峰,卻沒有殺人。
龍虎山三人識趣下山,劍癡那一劍,委實恐怖,倒不是說三人沒有一拼之力,只不過在武當(dāng)山上,王小屏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他們勝算太小。
王小屏來到洗象池畔,閉眼枯坐,膝上桃木神荼跳躍不止,嗡嗡作響。
世子殿下被交織如蓮座的金氣托起,懸浮于水面上,瀑布沖擊在頭頂。
王小屏不去看。
以他的脾氣,恨不得一劍斬斷那條瀑布,要知道這瀑布,可算是掌教師兄的一生修為了。
一晝夜后。
雷雨停歇。
山上氣象清新。
通體泛紅的世子殿下被洪洗象背去茅屋,額眉中心,倒豎一枚紅棗印記。
王小屏負(fù)劍下山去了。
洪洗象和王重樓來到龜馱碑附近。
掌教老道士看上去氣色如常,只不過洪洗象無比清楚大師兄已是回光返照的遲暮時分,最多不過兩三年了。
年輕師叔祖苦澀道:“非要如此,武當(dāng)才能興起嗎?”
老掌教坦然溫言笑道:“倒也不一定,只不過我修不修大黃庭,有沒有大黃庭,于武當(dāng)何益?總不能老是占著茅坑不拉屎,由我做掌教,實在是小材大用。你是順其自然的清淡性子,我這樣做,也好給你一點壓力,總是好事。你瞧瞧,連你的小王師兄都下山了,不出意外,以他的天資,加上這趟游歷,將來可以壓過吳家劍冢一頭,到時候山上有你,山下有他,不說我們師父那句玄武當(dāng)興五百年,好歹能多些香火錢。你身上道袍穿了七八年都沒舍得換,到時候便可以換一身新的了。”
洪洗象蹲地上嘆息復(fù)嘆息,無可奈何道:“這話你也就只敢跟我說,要是被其余師兄聽了去,還不得被你氣死。”
老道士大笑,毫無萎靡頹喪神色。
洪洗象沉默不語,托著腮幫眺望遠(yuǎn)山發(fā)呆。
王重樓輕聲道:“徐鳳年戾氣雖重,可人倒不算太壞,你與他交往,我不多說什么,只是怕以后江湖和廟堂,就要不消停嘍。”
洪洗象輕聲道:“我可管不著。”
王重樓干脆坐在小師弟身邊,愧疚道:“我這一撒手,你暫時就更下不了山了,怨不怨大師兄?”
洪洗象笑道:“當(dāng)然怨,不過若不讓我做掌教,我就不怨!”
王重樓哼哼道:“休想。怨就怨,到時候我也聽不到看不見,你怨去。”
洪洗象搖頭道:“大師兄,有點掌教風(fēng)范好不好?”
老道士不以為然,他可不是那些龍虎山的老家伙,仙人之下都是人,輩分身份都是虛的東西,若不能立德立言,所有都是帶不進(jìn)棺材的身外物,何苦端著架子板臉看人幾十年,不累啊。
王重樓突然輕聲道:“小師弟,咱們比試比試?好多年沒一較高下了,呃,是一較遠(yuǎn)近。”
洪洗象如臨大敵,緊張道:“不好吧?”
掌教老道激將法道:“不敢?”
洪洗象年輕氣盛道:“比就比!”
只見兩位武當(dāng)最高輩分的道士在小蓮花峰萬丈刀削懸崖邊上,做了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撒尿!
老掌教嘆息道:“當(dāng)年頂風(fēng)尿十丈,如今年邁卻濕鞋。老了,老了,不服氣不行啊。”
洪洗象哈哈大笑道:“怎么樣,比你遠(yuǎn)吧?”
老掌教拍了拍小師弟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件事,當(dāng)年師父輸給我以后,就跟我說哪天輸給小師弟,就可以放下?lián)恿恕?rdquo;
洪洗象苦著臉。
老道士望向遠(yuǎn)方,感慨道:“山不在高啊。只可惜我是見不到武當(dāng)大興那一天了。”
洪洗象嗯了一聲,想要偷偷去拍大師兄的肩膀。
剛才手上沾了點東西,得擦干凈。
大師兄拍自己肩膀為的啥?洪洗象一清二楚!
老掌教巧妙躲開,怒道:“你這道袍比我的舊,師兄身上這件,可是嶄新的!”
洪洗象訕訕縮手,氣憤道:“忒不公平了。”
武當(dāng)掌教開懷大笑,離開小蓮花峰,遙遙傳來一句話:“小師弟,以后若真要下山,可得氣派些,給大師兄長長臉面。”
徐鳳年醒來后頭疼欲裂,搖晃坐起身,從床頭拿起竹筒水壺喝了口泉水,去桌上拿起青瓷瓶倒入最后兩顆丹藥,將竹筒涼水一口喝盡,頭疼感覺減弱,立即神清氣爽,瞥見橫放在一堆秘籍上的繡冬刀,伸手握住,便聽刀身顫動的金石鳴聲,這時候才發(fā)覺體內(nèi)真氣流轉(zhuǎn),百骸受潤,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氣,徐鳳年下意識地想要抽刀,壓抑下這股沖動。來到茅屋外,看到騎牛的在對著爐子生火,煮了一鍋冬筍。
徐鳳年問道:“我那幾顆棋子是你偷的?”
年輕師叔祖裝傻扮癡道:“不知道啊。”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還沒出刀威脅嚇唬,騎牛的便心虛地撒腿狂奔,兩三斤冬筍都是他好不容易一鋤頭一鋤頭辛苦挖出來的,可逃命要緊,顧不上美味冬筍了。
徐鳳年走到爐子前,把冬筍煮熟,拿了筷子慢騰騰地吃得一干二凈,這才去懸仙峰下洞內(nèi),發(fā)現(xiàn)多了一小堆未經(jīng)雕琢的鵝卵石,想必是騎牛的將功補(bǔ)過,笑了笑,靠壁坐下,遵循《綠水亭甲子習(xí)劍錄》中所述上乘劍勢,拿繡冬刻出棋子,只是第一刀下去,力道過于飄忽,將一枚堅硬鵝卵石給劃成兩半,徐鳳年愣了一下,不再急于下刀,盤膝靜心,呼吸吐納。
這一路行來徐鳳年就已經(jīng)察覺五根異常靈敏,此時更是感受到體內(nèi)神氣充沛而朗然洞徹,對于那先前只是道教仙術(shù)口訣的“一呼一吸息息歸根謂胎息”,竟有點玄妙的感同身受,徐鳳年睜開眼睛,自言自語道:“這便是大黃庭?”
騎牛的小心翼翼地出現(xiàn)在洞口,笑道:“是大黃庭。世子殿下可不能浪費(fèi)了。”
徐鳳年自嘲道:“浪費(fèi)了。”
騎牛的搖頭笑道:“這話說早了。”
徐鳳年平靜道:“茅屋里幾百本書籍,都送給武當(dāng),你們肯不肯收?”
年輕師叔祖憨笑道:“收!”
徐鳳年笑道:“以后每年給武當(dāng)山黃金千兩的香火錢,敢不敢收?”
騎牛的思量了一下,苦笑道:“不太敢。”
徐鳳年一笑置之,揮手示意騎牛的可以消失了。洪洗象退出去,又走進(jìn)來,輕聲道:“世子殿下,偷棋子的事情,可別記仇啊。”
徐鳳年輕聲道:“滾。”
徐鳳年花了半天時間適應(yīng)持刀勁道,再去雕刻棋子便手到擒來,形狀圓潤,看著黑白兩堆棋子,大功告成地長呼出一口氣,不小心將棋子給吹拂亂套,黑白混淆在一起,徐鳳年拿西蜀方言罵了一句,重新收拾,前往紫竹林,砍了兩株羅漢紫竹扛回茅屋,劈開后,花了一天時間編織出兩個棋盒,能做這個,是三年辛酸游歷自編草鞋磨礪出來的不入流本事。將三百六十一顆棋子分別放入,徐鳳年看了眼秘籍尚未搬動的茅屋,腰間挎刀,雙手端著棋盒去屋外看了幾眼冷清菜圃,兩位大丫鬟紅薯、青鳥都靜候在一旁,武當(dāng)就只有洪洗象一人送行,與當(dāng)初寥寥兩人的迎接陣仗其實差不多。
徐鳳年意料之中地被送到了玄武當(dāng)興四字牌坊下。
徐鳳年已經(jīng)望見兩百北涼鐵騎披甲待行,回頭望了眼蓮花峰,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心有靈犀的紅薯嬌笑道:“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徐鳳年笑道:“聽潮亭里那個白狐兒臉登上三樓了沒?”
紅薯搖頭柔聲道:“還沒呢。梧桐苑里都在賭這個,奴婢賭還有一年半,押注六兩銀子。綠蟻她們都覺得會更晚一些。”
徐鳳年坐進(jìn)馬車,道:“那我押十兩銀子,賭白狐兒臉一年內(nèi)上三樓。”
紅薯給世子殿下揉捏肩膀,徐鳳年靠著她的胸脯,打開棋盒,雙指摩挲一枚棋子,閉上眼睛輕輕說道:“再重點。”
身上天然體香到了冬季便會淡去的紅薯嗯了一聲,眼神卻瞥向梧桐苑中與自己最不對路的青鳥。
青鳥沉默不語,只是望向世子殿下眉心的視線,炯炯有神。
兩位貼身婢女的心思盡在不言中。
兩百鐵騎入涼州,主城道百姓自覺散開,徐鳳年中途停下馬車,讓紅薯去一家十分鐘情的醬牛肉鋪子買些回來解饞。這里的熟肉最是入味,牛肉是北涼最佳,秘方醬汁更是首屈一指,黃醬桂皮老姜八角等材料分量放得恰到好處。不說其他,光是桌上那瓶老抽醬油,就有很多食客想吃完醬肉后順手牽羊,可都沒得逞過。徐鳳年以往與李翰林、嚴(yán)池集幾位損友為非作歹后,都要來這里大快朵頤一番,李翰林更霸道兇殘,差點把整座百年老字號鋪子給搬回去,若非徐鳳年給鼻涕淚水糊了一臉的老掌柜說情,城內(nèi)百姓就吃不到這份地道正宗了,當(dāng)然主要還是照顧自己的刁鉆口味。
最有意思還不是這醬牛肉,而是店里有個秀秀氣氣的小女孩,據(jù)說是店老板遠(yuǎn)房親戚的遠(yuǎn)房親戚的閨女,總之關(guān)系可以扯到十萬八千里以外,出奇的是這女孩頭回入城,手中拎了個繩子,牽著一頭黑白相間的憨態(tài)大貓,似熊非熊,似貓非貓,后來有學(xué)問的涼州士子好一番引經(jīng)據(jù)典,才給探究出那是西蜀才有的“貘獸”,昵稱熊貓,古書記載這貘獸好食銅鐵,可這些年也沒聽說有過鄰里的家門鐵器給偷吃了,倒是常常見到那女孩手中拿著竹枝竹葉。
徐鳳年游歷歸來,就再沒見著女孩和那只大貓,游歷前去鋪子吃牛肉,都愛逗弄那女孩,李翰林幾次想要偷醬油,都被她拿竹枝狠狠敲手,若非世子殿下阻攔,小女孩就要跟寵物一起被丟進(jìn)獸籠了。
徐鳳年等牛肉的時候,看到遠(yuǎn)處有個老乞丐靠著墻根瑟瑟發(fā)抖,臉色鐵青,饑寒交迫,離死不遠(yuǎn)。富人都喜歡冬季,即便家中鋪不起耗炭無數(shù)的地龍,也因為可以穿上舒適華貴的貂裘,出行更有面子?商斓紫滤懈F人,都是最怕這個季節(jié)的。
除了衣衫襤褸的老乞丐,徐鳳年看到一個嬌弱背影蹲在那邊,她身邊站著個披綠儐淺紅色袈裟的小沙彌,不知說了什么,小和尚便急匆匆跑遠(yuǎn)。
徐鳳年皺眉道:“雖說佛門派系眾多,可披袈裟規(guī)矩都差不多,哪有小和尚穿這種顏色僧衣的道理,這是講僧才能穿的,小和尚有資格給人說經(jīng)講法?再者,僧人外出,不是應(yīng)該披通肩嗎?那沙彌怎就偏袒右肩?”
因為北涼王妃一生信佛,世子殿下自然耳濡目染,對佛門規(guī)矩禮數(shù)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