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
顓頊之國。
夕陽晚照,巨大的城門威嚴(yán)聳立,其上鳳凰圖騰分外醒目。展翼的鳳凰之下是熊熊烈焰,雖然只是彩繪,卻能令人感受到熾熱之意。
在來到楚國之前,兩人就“去哪里”進行了一場深刻的談話。
蒹葭山地處北方,西面是渺無人煙的荒境沙漠,東邊則是楚國的土地。以莊姜不想死又懶得動的心情為出發(fā)點,她堅持認為兩人應(yīng)該去沙漠苦修三個月,搞不好還能提高一下境界,以后在天雷下好歹能留個全尸什么的。
容璟聞言,道:“那么,師姐死前,就不想去領(lǐng)略一番人世間的大好風(fēng)光嗎?”
莊姜:“……”
啊,師弟,你太犀利了。
于是兩人御劍飛行,瞬息千里,一夜之間便來到楚國國都。作為一個山野村夫之女,莊姜在拜師之前從沒去過國都,正當(dāng)她感慨“凡人裝飾自家房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時,容璟卻二話不說直奔楚國王宮。好吧,她非常理解容璟一下山就急著回家的心理。誰光榮之前,都想回家看看,也好交代一下后事。而作為當(dāng)年的儲君大人,要交代的事可更多了,譬如好歹在皇陵弄個衣冠冢什么的……
由于容璟手中持有令牌,所以兩人一路暢通無阻。待兩人進了正殿,忽然從斜里沖出一名著朱紅色冕服頭戴九旒冕的老者,哽咽著嗓子喊了一聲:“大哥——”
莊姜頓時傻眼。好吧,是她記錯了,容璟已經(jīng)入門七十年……
“嗯,容磬,你長大了。”容璟欣慰地拍拍老者的肩。
“大哥,七十年了,你依然沒變。”楚國國君痛哭流涕,接著拽過一溜年紀(jì)在八歲到八十歲之間的宗室,哭道,“這位是寡人的兄長,快叫!”
“大伯!”
“嗯。”
“皇叔公!”
“嗯。”
“太皇叔祖!”
“……”
莊姜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有點承受不了。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叫少年大哥,真乃人間慘劇。不過說起來,仙法很有永葆青春的效果,容瘋子和她修行七十余年,還長著一張少年的臉。如此看來,她不修仙了開個養(yǎng)生館也不錯嘛……
“姐姐,您也是蒹葭宮的仙子嗎?”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稚嫩的嗓音。
莊姜一怔,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睜著大眼睛仰頭望著她,那般天真無邪的神色令她瞬間想起某個披著幼童皮的老怪物。
“是弟子,不是仙子。”她蹲下身去,答道。
“咦?”小姑娘似乎很疑惑,卻又問道,“那,姐姐會降妖除魔嗎?”
“呃……會。”莊姜道,“降妖除魔,本就是我們修仙之人的分內(nèi)之事。”
哪知小姑娘竟然一臉厭惡地向后退去:“琉璃討厭你!”說罷轉(zhuǎn)身就跑。
莊姜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身后又響起一個極為不耐的聲音——
“師姐。”
莊姜一回頭,就見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著她。她越發(fā)莫名,但仍是綻開一個招牌式嬌弱笑容。容璟卻沉了臉,冷冷道:“容磬,這是我?guī)熃。我們將會在這兒住上幾日。”
楚國國君笑得像一朵花兒一樣:“太好了,大哥,我這就去準(zhǔn)備。”
容璟點一點頭,瞥了莊姜一眼:“喂,跟過來。”說罷仰著下巴走了。莊姜怔了怔,在眾人眼神的壓力下只好快步跟上。
啊,師弟,你真是太不懂得尊敬前輩了。
兩人進了禁宮內(nèi)院,容璟就撇下她獨自走了。莊姜被侍女領(lǐng)到一個頗為華麗的寢宮暫作歇息。夜幕降臨后,她又接到宮女傳話,作為容瘋子的師姐,國君請她前去參加昔日儲君大人的洗塵宴。
她對人世間這個習(xí)俗感到很好奇。出遠門要吃餞行宴,結(jié)婚要吃喜宴,滿月要吃滿月宴,就連喪事也要吃喪宴,很好地表達了“民以食為天”的真理。
而作為還未成仙的山野村夫之女,她對吃仍然充滿了興趣。
于是莊姜梳洗一番,待她到來時,酒宴已經(jīng)開始。
楚國作為南方第一大國,強盛便具體表現(xiàn)在了禁宮的磚瓦比別處值錢上。其宮殿雖不如蒹葭宮瓊樓玉宇,但也稱得上金碧輝煌。鳳紋圖騰隨處可見,精致中透著古樸之意。
今日的容璟玄衣纁裳,神色自若,自她這個角度看去,竟然令人有種高貴清華的錯覺。他低聲與國君交談,雖然長著一張少年的容顏,但看國君那唯唯諾諾的神態(tài),可見容璟當(dāng)年余威猶在。
莊姜卻在宮女的引導(dǎo)下,在一位宗室男子身畔坐下。楚辭有曰:“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是以楚國貴族男子身上皆佩戴香草。但這個味道……這位公子,你不會在香草堆里泡了一整晚吧?
不遠處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容璟和國君交談的話語:
“妖類依然猖獗?”
“是,在你走后這七十年間,國都每年死于妖腹的百姓少說也有上千……”
“竟然如此……”
“不錯,更別提還有幽冥鬼仙混在其中……”
莊姜心不在焉地聽著,身邊那位滿身異香的公子忽然湊過來,討好地問:“您是蒹葭宮的仙子吧?不知蒹葭宮還收不收徒?在下對修仙很是向往,對仙子更是向往……”
莊姜立刻屏住呼吸。就在她頭暈?zāi)垦VH,宮女奉上佳肴,歌舞之聲也徐徐響起。
早在蒹葭宮時,莊姜就聽說楚國巫舞和宮廷樂舞天下一絕,舞姬無不“長發(fā)曼鬋”“小腰秀頸”,身材修長腰肢纖細,舞蹈起來別有美感。現(xiàn)在一看,果然如此,特別是中間那位舞姬,姱容修態(tài),更是人間絕色。
而那舞姬似乎對容璟極為上心,自進場起,眼神就從未離開過他。她搖曳著身姿,開口唱道:“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
容璟放下酒杯,側(cè)首看著她,眼神曖昧融融。
莊姜正在感慨楚國民風(fēng)彪悍,一個妙齡少女向一個披著少年皮的老頭子示愛,卻發(fā)覺到了舞姬身上有一股奇異的氣息。
呵,這下可有趣了。
只見那舞姬踩著舞步向容璟走來,伸出雪白皓腕,又唱道:“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
這本是極為香艷的場景,容璟卻猛然起身,一手抓住舞姬的手臂,一手抽出腰間佩劍,竟將舞姬捅了個透心涼。
于是殿上不負眾望地傳來尖叫聲。
莊姜掩面不語。三清大帝在上,這果然是容瘋子才能做出的事啊……
那舞姬雖然受了重創(chuàng),卻似乎毫不在意。她緩緩抽出容璟的佩劍,不顧鮮血淋漓,嘴角含笑,幽幽道:“殿下,我那絕情的殿下……”言語間,她頭部以下的身子化為一只千足大蜈蚣,襯著芙蓉面,顯得分外詭異。
于是殿上不負眾望地響起嘔吐聲。
“妖物。”容璟蹙眉,露出一副在莊姜看來不可一世十分欠揍的神色,“你想做什么?”
舞姬笑得越發(fā)妖媚,莊姜竟還從那神色中品出一絲哀涼:“我等只是來瞻仰一番蒹葭宮仙子的仙姿,F(xiàn)在見到了,果然與眾不同。殿下,我喜歡您,不若跟隨我們幽冥,做一個逍遙自在的鬼仙可好?”
“幽冥?”容璟問道:“你是來自幽冥的妖物?”
“不錯。”舞姬答道,“像殿下這般天資出眾的人,若跟隨幽冥,鬼帝陛下定然不會虧待您。與其像天庭仙人那樣無欲無求,倒不如鬼仙那樣隨心所欲。而且,我也會永遠跟隨殿下,絕不分離……”
說著,舞姬伸出那對大觸須,討好般向容璟伸去。
眼看那對觸須即將碰到容璟,容璟卻后退一步,厭惡道:“不必,你太丑了。”說罷雙手結(jié)印,舞姬躲避不及,身子頓時斷成兩截,透明的血液灑了一地……
于是殿上除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和嘔吐聲外,國君和女眷終于一個接一個地昏倒。
那只妖物痛叫一聲,臉上露出怨毒的神色,似乎想通了今日乃一個錯誤的決定,急忙轉(zhuǎn)身向窗戶沖去。莊姜正在思考“斷了半截咋跑起來更快了”這個問題,就見妖物仿佛碰到了一層透明的屏障,重重地跌落在地。
容璟一手掐訣,冷冷道:“師姐,你就這樣袖手旁觀嗎?”
“不是我不想管,是這只妖物從頭到尾就無視我嘛。”莊姜十分委屈。有師弟在,就算天塌下來也用不著她插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