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姜包著頭巾,身著男裝,左顧右盼地走在云國街上。只見云國國都的街道雖然繁華,但街上絕大多數(shù)都是男子或上了年紀(jì)的婦人,妙齡少女一個都見不到。當(dāng)莊姜看到一家豆腐店“豆腐西施”的招牌改為“豆腐潘安”后,忍不住扶額。
看來那商賈說得不錯,這一代的云王實在夸張,宮內(nèi)三千佳麗還嫌不夠,登基僅三年,竟三次下旨充盈后宮,一次就一千宮女。那些少女一旦入宮,不到二十五歲是出不來的,這讓娶不到老婆的漢子情何以堪。
容璟拎著劍,冷著面容走在前面。今天早晨,兩人又起了爭執(zhí)。容璟堅持認(rèn)為莊姜應(yīng)該在頭上套個麻袋以防萬一,被莊姜憤怒地否決了。但容璟又表示,不捂著臉就必須在她臉上畫黑炭,迫于容璟的淫威,莊姜終于妥協(xié),在頭上包了塊布。
兩人相互冷戰(zhàn)著來到禁宮墻邊,隱了身形,潛入禁宮,悄悄向云王寢殿走去,一路上重樓玉宇,亭臺樓閣,極盡精巧之能事,就連浮雕都以金粉敷就,近乎奢靡。兩人轉(zhuǎn)了一大圈,終于找到了云王。
云王此刻正在午睡。他是個蒼白消瘦的年輕人,閉著雙眼,一臉病容,就連嘴唇也沒有血色。
莊姜仔細(xì)觀察了一番,也沒看出哪里有妖氣。她見容璟盯著云王的臉若有所思,便問了句:“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容璟沉默,仔細(xì)盯著云王的面容,半晌才道:“他很面熟。”
“面熟?”
“嗯。他和他祖父極像。”
“……”這不是廢話嗎?
這時,殿門外傳來敲門聲,一個怯懦的內(nèi)侍聲音響起:“陛下……陛下,陛下您醒了嗎?丞相求見。”
云王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陛下?陛下……”那內(nèi)侍低喚了幾聲,就聽到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讓開!”只見殿門砰的一聲開了,一個著一品官服的老人帶著幾名大臣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床前:“陛下!”
云王好夢被攪,只得起身。他一雙眸子凈是陰沉,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臣子,冷笑道:“這是要造反嗎?”
丞相神色悲涼,忙解釋:“臣不敢,臣只想求證,陛下,您真要第四次充盈后宮?”
“不錯。”
“陛下,您登基僅三年,就三次充盈后宮,可您是否想過,您這樣使得多少家庭父女分離,民怨四起!這樣下去,國祚堪憂。”
“寡人這禁宮太凄涼了,多幾個人,有什么不好?丞相,你想得太多了。”云王毫不在意地甩出這句話。
丞相伏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吼道:“陛下!您在登基之前,本不是那好色之君,為何要做出這等事?您要將云國百年基業(yè)置于何地?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他話音一落,那些臣子紛紛附和,也跟著伏在了地上。
云王神色陰冷,漫不經(jīng)心般理了理衣角:“寡人要做的事,還輪不到丞相插手。不若,丞相以死明志,寡人興許還會賞你一塊忠臣的牌匾。”
“陛下……”丞相雙眼滿是絕望,“如此說來,您一定要如此倒行逆施?”
“倒行逆施?”云王怒道,“丞相,你年紀(jì)大了,寡人不與你計較,若你再這么說下去,寡人就殺了你!”
“陛下要殺了臣?如果陛下能聽臣的勸告,死又何妨!”說罷,老者悶頭就向柱子撞去,眼看就要血濺三尺,容璟蹙眉,一甩袖就將丞相抽進了人堆里。
丞相呆了呆,許是不知道自己撞柱子反倒被彈回來了,可一見云王那冷漠的神色,頓時忍不住老淚縱橫。那些臣子一見此景,心中悲涼,也紛紛慟哭。一時間寢殿哭聲震天,云王額上青筋暴起,面色更是蒼白如紙:“哭什么!你們到底在哭什么!寡人既是國君,憑什么要你們來指手畫腳?來人!把他們給拖下去!寡人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門外的侍衛(wèi)很快沖了進來,將那些大臣一一拖走。寢殿的門被內(nèi)侍合上,僅剩云王一個人站在殿中。他靜立片刻,抓住桌上杯盤狠狠向地上砸去,瓷器碎裂的聲音令門外隨侍的內(nèi)侍渾身發(fā)抖。
就這么乒乒乓乓地砸了許久,云王似乎還不解氣,一把推倒一座博古架,這才喘著粗氣坐在地上,雙手痙攣著抓住胸口衣襟,發(fā)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莊姜有些心驚。她從沒見過如此歇斯底里的人。容璟雖然被稱為容瘋子,是因為他有種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瘋勁,而此人不同,他幾乎完全失了理智,這樣的人做了國君,云國動亂是遲早的事。只可惜云王身邊并沒有妖氣,依照宮規(guī),凡俗之事,他們修仙之人絕不能插手……
正這時,云王突然沖兩人隱身的地方看來,微笑道:“你們……看夠了嗎?”
莊姜一怔。他看得到他們?
容璟也有些驚訝,但仍是不動聲色。
“看你們的打扮,是三大仙宮的弟子吧。”云王笑容更盛,兩頰的酒窩令他平添一分稚氣,“難道寡人已經(jīng)昏聵到如此程度,連仙子們也看不下去了嗎?”
見此情形,容璟便解了隱身咒法,上前幾步道:“你看得見我們?”
“看得見。”云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嗯,楚國口音。你們是蒹葭宮的弟子?”
莊姜驚訝于他的敏銳,點了點頭。
“你們便是為楚國國都建立護國大陣的人吧?”云王隨手撿起散落在地的玄色長袍,神色平靜得與方才判若兩人,“容璟,你和這位仙子來寡人的寢宮,有何貴干?”
莊姜越發(fā)驚奇,容璟卻饒有興致地挑眉:“你認(rèn)得我?”
“不認(rèn)得。但是當(dāng)年楚國儲君架起人梯登上蒹葭宮的往事人盡皆知,而且你下山以來從不隱瞞身份,寡人不難猜到是你。”云王瞇起了雙眼,“再說,先祖可時常對寡人提起你呢。”
容璟有些疑惑:“你先祖?”
“不錯。不知你可還記得?”
容璟點了點頭。他當(dāng)年未上山修仙以前,確實與那代云國儲君有過幾面之緣。那是個神色陰霾的小小少年,見了誰都不大愛說話。只有一聽“修仙”二字,雙眼才有些神采。而自己那時候跋扈慣了,從來沒把那少年放在眼中,所以他和他連朋友都算不上。
云王神色變了一變,復(fù)笑道:“先祖對修仙之事極為看重,在你登上蒹葭宮后,便想照著你的法子登上白露宮,誰知……”他面上露出一絲自嘲之色,“他連陣法都破不了,還差點丟了性命。”
“那真是遺憾。”容璟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來。
“哈哈,好一個‘遺憾’!”云王大笑,又瘋狂地咳嗽起來,“罷了,你既然來此,不會是來看寡人如何昏庸吧?”
容璟冷哼一聲:“若是呢?”
“那寡人必定不會令你失望!”云王大怒,隨即硬生生壓下怒火,“兩位仙子,寡人有一事相求。”
“哦?”
云王一字一句道:“寡人這宮里,有妖怪。”
莊姜實在不了解師弟那顆復(fù)雜的心,云王一說有妖怪,他便很干脆地留了下來。在客房里打坐三個時辰后,莊姜終于忍不住了。
師弟是個瘋子,她絕不能和他一起瘋,否則天劫一到,她非得魂飛魄散不可。至于有緣人之類的……難道跟著他還能替她擋天劫不成?
于是她黑著臉推門而入。屋內(nèi)光線極暗,白衣烏發(fā)的少年盤膝坐在錦繡爛漫的床鋪之上,有種格格不入的虛幻感。
莊姜見他還有閑情打坐,便湊上前去,喚了一聲:“師弟?”
少年微微睜開雙眼,一副不耐的模樣。
莊姜見慣了,也不以為意道:“師弟,我過來準(zhǔn)備和你道別。你也知道,天劫馬上要開始了,師姐雖然預(yù)定了埋骨地西邊的位置,但我真的不想住進去!所以,我打算去找一個洞府好好修煉,應(yīng)付一番。”
容璟神色平靜地聽她說完,疑惑道:“你現(xiàn)在用功,還來得及嗎?”
“這個……”莊姜的老臉難得紅了紅,“不對,這不是重點!總之,師弟,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