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訝:“她雖然皈依佛門,但好歹是太祖妃。話怎會傳不到宮內?”
爹爹估計覺得我這個問題問得很傻,頓了頓,道:“她曾蒙圣寵多時,與你兩人算是寵冠后宮。如今你做了太皇太后,旁的太祖妃惹不起你,自然要處處拿她撒氣。我前日去佛堂還愿,恰巧遇到了同她一起的姑子,好不容易接了她出來。現(xiàn)下就在府里,你得見一見。”
這容不得我說不。雖然她曾與我分寵,但這事說實話我并不在意,更何況她已經(jīng)“臨終”,無論如何,確實是要見一見的。但還是忍不住問:“她有什么話,不能說給你聽,再轉述給我?”
爹爹嘆了口氣:“這事實我也知道。只是她既然要親口告訴你,自然有她的用意。你且去吧!”
葉青鸞被安置在府上的客房,門口由父親的四個親衛(wèi)守著。這還只是守在明處的,暗地里還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緊盯著這座小樓。
她是什么身份,卻住在將軍府上。若消息泄露出去給人知道,只怕我們慕容氏滿門都逃不過去。
房里藥香彌漫,葉青鸞臥在一盞貴妃榻上,見了我,合上手里的書笑了笑:“太皇太后來了……太皇太后,氣色好了許多。”
我雖跟她一向沒什么交情,可猛然見到那個曾經(jīng)笑靨如花的絕世美人變成了一朵即將凋謝的花,心里還是覺得有些酸澀。強笑道:“你好好兒養(yǎng)病,過幾日,氣色也就好了。你若在寺里過得不舒服,就再回宮來吧。左右當時是你自己請旨出宮的,先皇原意也并非如此。”
葉青鸞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桌子跟我說:“方才送來的飯菜,特意讓他們多備了一份。你我一起用吧。”
我不愿掃她的興,坐下來陪她用膳。
氣氛有些凝固,我想說點什么緩和緩和,卻又不知說什么好,只好埋頭吃飯。湯匙剛進口便愣住了——那粥有著淡淡的甜味,竟是加了糖的。
葉青鸞看到我的表情,了然道:“先皇曾同我說過,你喜歡吃甜食,連吃粥都要放糖。不知這習慣改了沒有?若是不合口味,我們倆換一換。”
“不用。”我怔怔道,“這樣很好。難為你們記得。”
葉青鸞笑意更深:“你的事情,先皇不記得的少。他在你身上花費的心血,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曉得。”
我的心跳頓時停了一拍,立即問:“什么意思?”
可她卻只是含糊地丟給我一句:“這事我也是偶然知曉。先皇不讓我告訴你,說如果你知道了,必然恨他入骨。我答應過他絕不泄露給你聽。”
我在心里狠狠地罵了句娘,葉青鸞和皇昭這兩個天殺的,不去寫懸疑話本子真是可惜了。皇昭你簡直就是個烏龜王八蛋,子子孫孫無窮無盡都是烏龜王八蛋。你要么就別告訴我,要么就一口氣全給我說出來。這么卡得不當不正的算怎么回事。
我都被氣得不餓了,放下湯匙問她:“你執(zhí)意見我,究竟是為什么?”
葉青鸞想了想,先問我一句:“你有垂簾聽政的權力,你為什么不用?”
我其實不太喜歡別人提起這一茬兒,皺了皺眉:“先帝雖信任我,可我父親手握兵權,哥哥也有軍功。手中權力過大,只怕會成為眾矢之的。這個中緣由你也該懂的。”
開玩笑,多少雙眼睛死盯著我。慕容一家已經(jīng)招來不少非議了,如果我再垂簾聽政,不知皇昭會不會午夜還魂過來取我小命。
葉青鸞卻搖了搖頭:“皇上年紀尚小,攝政王又虎視眈眈。你若不在中間插手,只怕將來皇上長大了也無法真正親政。”
這下?lián)Q我呆住了。
我一個女人,名分上是太皇太后,可資歷畢竟很淺,再說后宮不能干政,我倒是想插手,可也得插得上才行!
葉青鸞觀察我的表情半晌,把筷子放下來,有點詫異地問我:“你……該不會不知道,攝政王爺?shù)哪稿潜幌然实哪负蠛λ赖陌桑?rdquo;
這話一出,我原本并不覺得十分驚訝的,卻立刻被她的情緒所感染,露出一個被響雷劈了腦殼的樣子。兩個人雙雙露出驚詫到極致的神情。
半晌,我說:“。”
葉青鸞搖著頭,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先皇怎么會選了你?”
這話皇祈也說過?蛇@種話,一個人說說也就算了,兩個三個四個五個都這樣說,實在是太不給人面子了。
我不禁沒什么好氣,道:“先皇最寵愛的人是你。我現(xiàn)在把太皇太后讓給你當,你來垂簾聽政,如何?”
葉青鸞道:“你……”接著頓了好半天,閉了閉眼,說,“先帝最寵愛的人,并不是我。我出身微賤,不過是他的一步棋。除了我,誰配擔這個罪名。”
我很驚訝。
但是驚訝之余,這事不難想明白;收焉頌樘熳,很多事情根本身不由己,雖然后宮佳麗三千,可并不是想愛誰就愛誰,不想愛誰就可以不愛誰的。葉青鸞出身低微,身后沒有龐大的家族支撐,兼之性子又冷清,平日與宮中旁人沒什么往來。這個罪名,除了她能擔,還有誰更適合?
葉青鸞看了看我:“他坐在這樣的位子上,生殺予奪,本就不能憑自己的喜好來做。人一旦站得更高,就必須要看得更遠。帝王之術,想必你不陌生。”
這話說完,我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偏題了。于是把話題正回來:“你還是說說皇祈的事吧。”
在葉青鸞娓娓的講述中,這件陳年往事被人揭開了一個角落。
皇祈的母妃姓祁,舞女出身,是朵解語花。關于她的相貌沒有明確記載,可我私下以為,比照一下皇祈和皇昭那根本就看不出是一個爹生出來的相貌就不難知道,祁氏絕對是美到極致。
后來她有了身孕,卻在生產(chǎn)時難產(chǎn)而亡。
生產(chǎn)時產(chǎn)婦固然兇險,但據(jù)說祁氏死得很蹊蹺。所以當時的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徹查?墒遣榱撕脦讉月也沒查出什么來,此事便不了了之。
雖沒查出什么,但嫌疑最大的明顯是當時的皇后——后來的太后——皇昭的生母。因為一則女人吃醋在所難免;二則祁氏若是誕下龍子,會威脅到皇昭的太子之位,引起皇后的戒心。所以漸漸宮里也有了謠傳,說是皇后害死了祁夫人。
人人都說害死祁氏的是皇后,但凡事都要講求證據(jù),更何況皇后的地位也是明擺著的,因此沒有被懲罰。
所以皇祈的成長道路就變得很艱辛;实圩o了他兩年,終究抵不過身心俱疲,靈光一閃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長久的辦法,等自己一死,這個兒子肯定立刻就會被人害死,于是就給他封王送出宮去了。
卻說這皇子一般都是成年后才會被封王,此刻便是大大地破了例。然而皇子一旦被封王,肯定就不會是太子了。所以皇祈得以安穩(wěn)地長大。而在他安穩(wěn)地成長的過程中,朝堂更迭,皇昭繼位,當然這是后話了。
我想男人果然只會在他人的故事里完美。在他自己的故事當中,果然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
聽完這個故事,我立刻陷入了無限的恐慌之中。雖然一早就覺得皇祈不像個好人,可我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居然是個這么大的威脅。而這個巨大的威脅居然還每天在我面前晃悠,一時間我的心都涼了。
末了,葉青鸞道:“先皇的母后殺死了王爺?shù)哪镉H,這事先皇曾親口對我承認過。后來先皇的身子每況愈下,我看在眼里,覺得十分蹊蹺。后來暗中留意,是有人下了毒。那慢性毒藥侵蝕身體,無色無味,混在藥里,很難被人察覺出來。我曾向先皇稟報這事,可先皇卻仍舊一日一日地飲那湯藥。我一直不知為何,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死去。”
我再度被震驚。
首先,毒藥基本可以確定是皇祈下的。
可若是如此,皇昭怎會心甘情愿地喝下去?他是對皇祈有愧嗎?我怎么不信。葉青鸞說得對,他是居高位者,需要看得更遠。撒手把整個國家交給我和一個稚齡的孩子,他難道就真的能放心嗎?
更何況,即便是真的放心,又為什么把皇祈調度回帝都做了攝政王爺?
打亂皇祈的陣腳?還是……只有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
匪夷所思。
話講到此,故事也告一段落。我與她沒什么好說的,何況出宮已久,需要快些回去。與爹爹見了一面,交代他立刻將葉青鸞這個燙手的山芋送回寺里,便坐了馬車匆匆回宮。
回到皇宮已是桑榆時分。我累得半死,一踏進殿里就被玉瑤抱了個滿懷:“一天不見無趣死了,快來陪我玩骨牌。哦,對了,皇上給你送了只猴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