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地吸了幾口煙,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水靈的面孔又在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她那深情的眼睛、清麗的面龐、激情一夜時在他懷中微微的顫抖……
他問自己,如果岳母沒有出事,他和萌萌、水靈之間將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之前他還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他對水靈從欣賞到心動、一剎那爆發(fā)的激情、岳母的出事、萌萌的發(fā)現(xiàn)……一切都太快了……
肖毅把頭靠在了座背上,閉上眼睛,煙灰落在食指上燙了他一下。他猛地睜開眼。
如果之前他就有了這樣的念頭,那么今天他更是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即便是心動過,水靈的出現(xiàn)也只是一個意外,他不能失去萌萌,所以,這樣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結(jié)束了。
他的心里還有一些連他也說不清楚的情緒,但這么決定后,他整個人都輕松了。他甚至有些暗自慶幸,岳母的事情,不幸卻也及時,最起碼把他從跑偏的路上拉了回來。
可孫萌萌今天會在哪里呢?
他疲憊又無力。再次環(huán)顧四周,他忽然發(fā)現(xiàn)車子里曾經(jīng)的那些玩偶,他與她的合影,還有一些小飾物全都不見了。
一種強烈的不安襲上了他的心頭,他拉開手邊的儲物箱,他們的合影怎么會不見了呢?一條銀色的領(lǐng)帶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他粗暴地拽了出來。
他從來沒有這個牌子的領(lǐng)帶,這條造價不菲的領(lǐng)帶是屬于另一個男人的。今晚她去找他了?
他真的不愿意去想,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傷心中的萌萌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他用盡各種花言巧語哄騙她,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夜里陪在她的身邊,說一些挑撥離間的話,然后借機把哭泣的她擁在自己的懷中。
他一刻也坐不住了。他了解自己的老婆,可是他更了解男人。
他幾乎是不要命了一般,又飛馳到家?墒呛苓z憾,孫萌萌根本沒有回來,他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直到天亮。
肖毅在出版社門前等她時,孫萌萌真的是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忍下去,為了奶奶,為了媽媽,為了自己的婚姻,為了自己的青春,為了心中彌足珍貴的愛情。
可是看到自己的丈夫和他的“情人”,或者是他的“愛人”同時站在她眼前時,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碎裂一地的聲音。
那女人飽含幽怨、欲言又止的目光,肖毅躲躲閃閃、極力隱藏的神情……她明明是和他一起接受過眾人祝福、受到法律保護的伴侶,可是她怎么覺得她才是阻擋別人幸福的障礙呢?
因為她家里出了事,所以他心存不忍……他給不了她愛情,所以給她同情?她走了,他應(yīng)該是跑去安慰自己的“愛人”了吧?
她不要回去,她怕自己的心中所想真實赤裸地曝光在她面前。她等他已經(jīng)等了那么久,每次等來的也不過是他滿臉疲憊的睡顏,她受夠了……
在不知道應(yīng)該做些什么的時候,孫萌萌想起了她還有一件遺忘的事情。
那條領(lǐng)帶沾滿了泥漿,洗也未必會恢復(fù)原樣,她干脆買了條新的還給李博明。
接到孫萌萌電話后大概半個小時,李博明就在自己公司的樓下看到了她。
他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驚喜。
她白嫩的手捧著一個盒子遞過來:“李先生,那條領(lǐng)帶我怕洗不回原樣,新買了一條給您,希望不要介意。”
這個男人的外表也很出色,只是一眼望去,鎮(zhèn)定自若的氣質(zhì)撲面而來,反倒讓人覺得他的樣貌不那么重要了。
她對他禮貌地微笑著,無聲無息,像一朵迎寒而綻的百合,明明芬芳甜美,卻讓人感到秋風(fēng)蕭瑟。
很榮幸地接過來,捕捉到她臉上就要離去的神情,李博明明亮的眼睛里蘊含著笑意:“我以為你來是要請我吃飯的。”
孫萌萌眼睛里亮光閃爍,好半天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好像從來沒有單獨請過男人吃飯,更何況是“陌生”的男人。
李博明及時化解了尷尬:“前面就有一家不錯的餐廳,正好我和貴社還有一些合作的事情。”
李博明沒有客套地讓孫萌萌點菜,他看得出這個小女人的心根本不在這里,她就像一個丟了靈魂的精靈,輕飄飄的,失了重力,失了方向。
他點了很簡單的菜式,吃飯時她連應(yīng)付也顯得力不從心,很快就放下了筷子。飯菜基本沒動,唯獨要的一壺上好的龍井,倒成了這一餐的主角。
她當然不會知道,自從那次在朋友婚禮上見到她獨自舉杯飲泣的樣子,他就總會不經(jīng)意地想起她。
“那天和朋友在酒吧,我見你心情不是很好。”
孫萌萌猛地抬起頭:“那天是你在酒吧里替我接的電話?”
李博明微笑默認。
她一直想不通那天肖毅是如何到酒吧找到自己的,他發(fā)了那么大的火,原來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其實她還是應(yīng)該感謝他的,肖毅說得對,兩個女孩子醉倒在酒吧里,后果會很嚴重。
“是的,我本來想替你們找家酒店,但是無意間聽到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所以看到你先生的來電時,我想還是讓他來接你們比較好。”
孫萌萌感激地沖他笑了笑,如果她在酒店里夜不歸宿,肖毅一定會氣瘋了。她懊惱地握緊了杯子,時至今日她為什么還會在乎肖毅的感受呢?
“心煩的時候,酒吧不是個好地方,尤其是女孩子,下次不要再去了。”他的語氣很隨意,好像認識她很久了一樣,她卻放松不下來。
“你都聽到了?”自己“不光彩”的隱私竟被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男人全部聽到,孫萌萌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
“我不是故意聽到的……”那時他看到她坐在那里,注意力便不自覺地被吸引了過去。
她覺得悲哀,一個被拋棄的女人,被所有人同情,然后再被所有人評論、猜疑,成為茶余飯后的談資……誰都有資格對她報以憐憫的目光,她的頭垂了下去。
“很傷心?”
“想開了,也許是我自己魅力不夠吧!”她自嘲地笑了笑,她還沒有失去理智到對一個陌生人哭訴的地步。
李博明笑了,替她斟滿茶水:“你指的魅力是什么?”
“我姨媽五十多歲了,一百八十多斤,我姨夫比她大三歲,是化學(xué)界屈指可數(shù)能享受國家津貼的博士生導(dǎo)師,常年做各大國內(nèi)外企業(yè)的技術(shù)指導(dǎo),所到之處無不是被前呼后擁?墒撬麑ξ乙虌審膩矶际茄月犛嫃,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并以此為樂。所以婚姻不過是兩個人在一起輕松愉快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
孫萌萌以為自己可以掩飾得很好,可是這一句話就讓她忍不住又要落淚。她想起了姥姥姥爺,那一對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的老人。姥姥先走了,不到兩年,本來身體還算健康的姥爺因病故去了,走的時候還是帶著笑的。姥姥年輕時的照片她見過,并不漂亮,可是他們相濡以沫,一起過了一輩子,到死也舍不得分開。
她想起不久前自己刻意地打扮,刻意地討好肖毅,為什么她的婚姻會是這個樣子?她終于委屈地哭了出來。
“別傷心了,是他不懂得珍惜!”李博明心慌了,他看不得她哭的樣子,說的也是心里話。
曾經(jīng)相愛到那種程度,如今要硬生生地割舍,七年的時光啊,沾筋帶骨!
李博明抽出紙盒里的面巾紙,忍不住想要替她擦干臉上的淚水,被她下意識地躲閃開去。她道歉說要去一下洗手間,他借機去結(jié)賬,沒想到她已經(jīng)把賬結(jié)了。
孫萌萌回來便提出告辭。已經(jīng)快十點鐘了,看著她略顯踉蹌的腳步,李博明追了上去。他急切之下拉住了她的手,指尖相觸,她的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你怎么了?”外面刮起了陣陣秋風(fēng),卷起了路邊的落葉,她的臉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她的眼神呆滯,顯然心不在焉,他有些氣惱地摸上了她的額頭,果然是在發(fā)燒。
“你家住哪兒?”這一次,口氣不是商量。
“不用了,我不回家!”她說完便覺失言。
他怔怔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你要去哪兒?”
其實她也沒有想好,她認識的不過是那幾個人,能去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一時回答不出。
“去我那兒吧,我家里有兩間客房,沒人會打擾你。”他果斷地開口。
她愣了一下,慌忙地說了聲謝謝,抬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他的視線里。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最脆弱的時候吧,怎么還能這么理智?她覺得他過于孟浪了?他確實有些唐突,可是他從沒邀請過女人去自己家里,一次也沒有。
巍然陪客戶應(yīng)酬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給孫萌萌開了門,便又睡去了。早上孫萌萌走的時候,也沒有驚醒她。
今天是她去探望媽媽的日子,她卻沒有想到在看守所的大門口看到了肖毅的車子。
肖毅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當著孫萌萌的面生氣,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等了她一夜,一早知道她沒有去上班,無奈之下索性直接來這里接著等她。
他幾步走過去,把孫萌萌拉到自己的身邊。孫萌萌本能地躲閃,可他怎么可能松手?她固執(zhí)地反抗,像一頭被逼急了的小獸,向本該最親近的他揮舞著尖銳的小爪子。
孫萌萌看著面前的肖毅,經(jīng)過了漫長的一夜,他臉色蒼白,眼窩深陷,下巴上泛著青痕,頹廢又疲憊,站在那里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滿身都是孤寂哀傷。其實她在見到肖毅的那一刻,也在渾身打戰(zhàn),過往的一切傷痛又鋪天蓋地向她涌來。
看守所前空曠的空地上,陽光為他們兩人投下長長的影子,除了偶爾幾聲鳥啼,四周靜得讓人心慌。肖毅本來想好的所有言語,在孫萌萌的沉默中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難言的沉默也快將孫萌萌逼瘋了,她腿腳發(fā)軟,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很久才艱難地啞聲問出:“她是誰?”不過是三個字,問出口,竟然像從生到死走了一遭。
肖毅避開妻子的眼睛,微微垂著頭,機械被動地低聲回答:“以前公司的同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了。”
“你特意安排的?為了保護她?”
“萌萌,你冷靜點兒……”他猛地抬頭,沒想到她會這么認為。
“我明白了!”孫萌萌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態(tài),明明最痛苦的時候都已經(jīng)過去了,為什么現(xiàn)在仍用這種不冷靜的語氣和他交談,而不是想象的那樣心平氣和。
“你明白什么了?”
“你怕我去騷擾她!”孫萌萌痛苦的臉皺成一團。
“你想到哪里去了?”肖毅伸過手去,卻被她一閃避開了,只抓到了虛無的空氣。
“你太看輕我了,我還不屑那樣做。”她終于忍不住痛苦,又哭了。
“胡說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肖毅在大學(xué)時從來都是辯論會的前三名,生意場中更是談判高手,現(xiàn)在他卻是焦頭爛額,覺得怎么說都不對。
“我是不明白,可你明白,你愛她對嗎?”孫萌萌的血液開始燃燒,并以無法想象的速度開始翻涌,“既然不愛我,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你以為我稀罕你的同情嗎?”孫萌萌將嘴唇咬出了血跡,也不能抑制住自己那無聲的哽咽。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看著她嘴邊的血跡,肖毅再也忍不住,伸手擁住她,貼近她的頭,湊過去吻她,只想把那紅色的液體吸干,完全顧不得現(xiàn)在是在什么地方。
孫萌萌發(fā)出悲鳴般的尖叫,像躲避瘟疫一樣,淚水嘩嘩地涌出,死死地閉著嘴唇,因為缺氧,臉色青白。
“萌萌!”肖毅的嘴唇和手同時都在顫抖,“對不起……你能不能別這樣……”
“對不起?嗯……我懂了。”孫萌萌突然冷靜下來,再也不看肖毅一眼,扭頭就往來時的路上走去。
肖毅的眼睛也濕潤了,幾乎是在哀求:“萌萌,你干什么?”他幾步追上去,不由分說地從背后抱緊了她。
“你走開!”
“你聽我說……”
孫萌萌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眼睛里沒有怒火,沒有淚水,只有迷茫和空洞,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輕輕地問:“你確定你抱著的是我嗎?”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肖毅緊緊扣緊懷中的萌萌,聲音里滿是痛苦,他忽然回想起他和孫萌萌認識的第二年的一個夜晚,那時她才上大三,送她回學(xué)校的路上,肖毅抱住她,激烈地吻過她后,說:“萌萌,等你大學(xué)畢業(yè),我們就結(jié)婚吧!”
她茫然地問:“這么早呀?”
“當然要早,不然你就被別人搶跑了。”
借著月光他看到她的臉更紅了,她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用手在那里畫著圓圈:“為什么要娶我?”
他嘲笑她的幼稚:“傻瓜,因為我愛你呀!”
“那你會不會愛上別人?我們宿舍的小雪就和高中的男朋友分手了。”
他把她抱得更緊,甚至因為她的疑問而有些生氣:“當然不會,你當我是什么……那你呢?”
那時她害羞地說:“我當然愛你呀。”她垂下嬌嫩的小臉,再次抬頭時,皺著小眉頭想了又想,堅定地說,“我會一直愛著你,除非你不愛我了,那時我就要把我的心收回來……”
肖毅記起來了,眼前的畫面那么清晰,他此刻卻只能心疼地喃喃:“萌萌,我愛……”
聽到他嘴里的那個“愛”字,孫萌萌本來空洞的眼神突然爆滿了憤恨,她尖叫著推開他,一邊跑一邊哭泣著說:“誰稀罕你那廉價的愛情,誰稀罕!你滾開,你滾開,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
孫萌萌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前面不遠的樹林里,肖毅怕她又尖叫著讓他離開,所以一直保持著離她幾米遠的距離。
發(fā)燒燒了一夜,孫萌萌終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撲倒在了草地上。她還是在哭,只是聲音越來越弱,只剩下了窒息般的哽咽,身體漸漸地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肖毅跑過去,顫抖著用自己的西服把她從背后包裹住,她轉(zhuǎn)過臉,用驚恐陌生的目光看著他,看到了他的眼淚,她又安靜了:“你不用覺得愧疚,真愛無敵,你有權(quán)追求幸福……”
“老婆,你不要挖苦我了……”他把她的手胡亂地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這里很痛!”
“知道了!”孫萌萌在包里翻找手機。她脆弱得像一個易碎的瓷娃娃,肖毅不敢刺激她,可是他也快要瘋了,茫然地問:“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打給她,讓她來安慰你,否則你會痛死的!”
肖毅抓狂地把她的皮包扔到一邊,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萌萌掙扎著:“肖毅,你放手……”
“我不放,”他孩子氣般固執(zhí)地說,心中又是一陣絞痛,“你能不能不要叫我肖毅?”
可她比他還要固執(zhí):“我不愿意和別的女人一樣喊你老公,那樣你會對著我產(chǎn)生幻覺的……”
肖毅渾身像有無數(shù)只蟲蟻在噬咬,他幾乎是在大吼:“沒有,從來都沒有別人那樣叫過我……”
兩個人都無法控制地失聲痛哭。
見到他此時的樣子,孫萌萌率先止住了哽咽,聲音也變得緩和,再次開口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jīng)用盡了這一生所有的勇氣,她幽幽地說:“肖毅,我們離婚吧……”
“離婚?”他的聲音支離破碎,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轉(zhuǎn)而把她的手抓得更緊,另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肩膀,把臉湊得更近一些,又問了一遍,“你要和我……離婚?”
孫萌萌像個木偶一樣任他搖晃,當終于不再流淚的時候,她竟然悲戚地笑了:“你告訴我,我要怎樣和你繼續(xù)生活?”
肖毅也笑了,笑得比哭還要凄慘:“你說過,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
她可以用千千萬萬句話對他進行控訴,可是她懶得說了。過了好久,孫萌萌才緩緩地吐出幾個字:“我也以為永遠會很遠……可誰知也就是……三年。”
兩個人同時被這句話震撼。
“我不同意!”他再次失控。內(nèi)心千回百轉(zhuǎn)之后,肖毅終于稍微冷靜了一些。他重新認真地打量起面前的妻子,看清了她的眉眼,看清了她的每一寸表情,然后堅定地對她說:“你別想!”
隨即,他沒有給她一絲掙脫的機會,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