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該回家了。”我說,“我有點兒累了。”
“哦,當然。”她說,“今后我們應該多見見面,親愛的。”她把手搭在我肩上,吻了我兩邊臉頰,然后款擺腰肢,轉(zhuǎn)身離去。
不過我沒有回家。媽媽說好六點來接我,我估計她現(xiàn)在要么在購物中心,要么就在停車場,但我還是想在接下來的兩小時里自己一個人待著。
我喜歡媽媽,但她無時無刻不在的貼身陪伴有時也會讓我產(chǎn)生奇怪的緊張感。我也喜歡凱特琳,真的喜歡。但離開學校三年,沒有正常的同學交往,我逐漸覺得我們之間出現(xiàn)了某種無法跨越的距離。我覺得同學們總想幫助我走出癌癥的陰影,可他們最終發(fā)現(xiàn)無能為力。癌癥沒有“出口”。
所以我有時候會拿病痛和疲勞作為借口,這幾年,和凱特琳還有別的朋友見面的時候,我也的確總是感到痛苦、疲倦。說實話,總是很痛。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呼吸總是很痛,我必須無休無止地提醒自己的肺做它該做的事,強迫自己接受現(xiàn)實:仿佛爪子抓、刀子刮、五臟六腑都扯到腔子外的那種供氧不足的疼痛無藥可解。所以準確說來,我并非撒謊。我只是選擇性地說出事實。
我在一家叫作“自來水筆集”的愛爾蘭禮品店附近找到一張長椅,旁邊還有一家賣棒球帽的小店,這個角落就連凱特琳也不會來逛。我坐下來,看起了《午夜的黎明》。
這本書的特色是句子數(shù)目和尸體比例達到了一比一。我頭也不抬地一路讀下去。我喜歡麥克斯•梅翰上士,盡管他沒有什么嚴格意義上能稱之為個性的東西,但我最喜歡的是他的冒險永無止境。總是有更多的壞蛋要殺,更多的好人要救;舊的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新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從小時候開始,我還沒看過任何一套像這樣的故事,能在一部無盡的小說里從頭再活一次,真是激動人心。
看《午夜的黎明》到離結(jié)尾還有二十頁的時候,梅翰的前景似乎大大不妙,他為了從敵人手里營救一個人質(zhì)(金發(fā)碧眼、美國美人)中了十七槍。但作為讀者,我一點兒也不絕望。有他沒他,戰(zhàn)爭都會繼續(xù);故事能有續(xù)集,也一定會有:他的同伙會繼續(xù)擔起主角的重任,特派專員曼尼•洛克,列兵賈斯帕•杰克斯,還有別人。
我快要看到結(jié)局的時候,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小女孩出現(xiàn)在我面前,說:“你鼻子里那個是什么?”
我告訴她:“呃,這個叫作鼻管。這兩根管子能給我提供氧氣,幫助我呼吸。”她媽媽突兀地插了進來,阻止道:“杰姬。”但我說:“不不,沒關系。”因為的確沒關系。然后杰姬問:“這個管子也能幫我呼吸嗎?”
“不知道耶,我們試試看。”我把鼻管取下來,讓杰姬把管子塞到鼻子里呼吸試試。“癢癢的。”她說。
“我知道。怎么樣?”
“我覺得我呼吸得更好了。”她說。
“是嗎?”
“是啊。”
“那個,”我說,“我希望能把鼻管送給你,不過我真的需要它的幫助。”我已經(jīng)感覺到難受了。我集中注意力呼吸,杰姬把鼻管還給了我。我在T恤上飛快地蹭蹭,把軟管繞過耳后,重新安好。
“謝謝你讓我試。”她說。
“不客氣。”
“杰姬。”她媽媽又叫了一聲,這次我讓她走了。
我繼續(xù)看我的書,麥克斯•梅翰上士正悲嘆他只有一條生命可獻給國家。但我仍忍不住反復想起剛才那個小孩子,我真的好喜歡她。
關于凱特琳的另一點,我猜,就是,我們再也不可能自然而然地說話了。不管如何故作正常地交往,都只落得沮喪透頂,因為事實刺眼地擺在這兒:我的余生里,每個與我說話的人在我身邊都會感覺尷尬窘迫不自在,也許只除了像杰姬這樣的小孩,因為他們還不太明白。
總而言之,我真的喜歡一個人待著。我喜歡一個人和可憐的麥克斯•梅翰上士一起待著,他——哦,拜托,他不會真的在身受十七處槍傷后還能活下來吧?
。▌⊥妇妫核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