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你賣頭發(f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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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古覺得,他時時處于某種危險中,盡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認為整個小鎮(zhèn)都籠罩在某種不祥之中——這真是先見之明。
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一切弄個明白。
從此,他變得像偵探一樣敏感,細心,富于推理性,充滿想象力。
首先,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個男嬰出現(xiàn)的日子,總共有三個從外地人到了絕倫帝小鎮(zhèn)上。
一個是木工社老張的侄女,她是一周后走的。
一個是縣里來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里,他是三日后走了。
一個是江南來的老頭,賣竹器的。他是絕倫帝小鎮(zhèn)的老朋友了,每到這個季節(jié)他都來做生意,大家很喜歡他。他現(xiàn)在還沒有走。
這幾個人似乎都和那個男嬰牽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但是,必須承認張古的思路是對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細致的工作。
這時候的張古已經(jīng)買了一頂鴨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鏡,而且還叼上了一只煙斗。八小時工作之外,他就換上這身裝束搞調(diào)查。
他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來。
這還不算,他走路的時候,總是豎起衣領(lǐng)擋住臉,總是用鴨舌帽和墨鏡嚴嚴實實地遮住眼睛……
張古這個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鎮(zhèn)的一個偏僻角落出現(xiàn)了,他鬼鬼祟祟地走著,自己都覺得不是自己了,卻有人遠遠地跟他打招呼:“嗨,張古,你去哪里呀?”
是小鎮(zhèn)文化站的站長,她叫劉亞麗。她騎著摩托車。
——真泄氣。小鎮(zhèn)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張古尷尬地說:“我,我……”
劉亞麗終于沒等到他的回答,摩托車已經(jīng)“突突突”地開遠了。
后來,張古注意到最近發(fā)生了一個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鎮(zhèn)上莫名其妙出現(xiàn)了一個收破爛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歲了,臉上的皺紋很深刻,雙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鐵柱家的廢品,一些舊報紙和幾個空酒瓶。她掏出錢來,都是皺巴巴的小毛票。
鐵柱的母親說:“不要錢了。”
“那怎么行。”
“廢品,能值幾個錢,你不來收我們也得扔掉。”
“那謝謝了。”
對于小鎮(zhèn)的居民來說,她是個外來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后來,誰家有了舊紙、廢鐵、破鞋、繩頭什么的,就裝在塑料袋里,擺在門口,等她拿走,到供銷社賣掉。沒有人要她錢。
張古悄悄跟蹤過這個老太太,他發(fā)覺她總好像心事重重,收廢品三心二意。他懷疑,收破爛僅僅是她的一個公開身份。
這天,張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后。
她推著垃圾車朝前走,那車吱吱呀呀響。她走過一家又一家,拾起一個又一個廢品袋。她的嘴里慢悠悠地喊著:“收破爛嘍。”
一個孩子跑出來,送來兩個酒瓶。老太太給了孩子幾張小毛票,那孩子樂顛顛地裝進口袋,跑開了——這是孩子惟一的正當(dāng)收入,他們要用這些錢偷偷買爸爸媽媽不許買的東西。
然后她繼續(xù)走。
到了17排房,她繞開了。
張古忽然想到,這個老太太從沒有到17排房來收過廢品。為什么?
張古一下就聯(lián)想到那個男嬰——她與那個男嬰有關(guān)系!
張古突然沖動起來,他要叫住她,單刀直入問個明白。她畢竟是成年人,有什么話都可以談,當(dāng)面鑼對面鼓。而那個男嬰,簡直把張古變成了聾子和啞巴。
張古說話了:“喂!請你站一下!”
那個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過頭來。
張古走過去,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和她這么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張古發(fā)現(xiàn),不知是五官,還是神態(tài),這個老太太竟和那個男嬰竟有點相似。
她直直地看著張古。
張古開門見山地問:“你聽說過17排房收養(yǎng)的那個男嬰嗎?”
老太太的臉像木頭一樣毫無反應(yīng),她淡淡地說:“什么男嬰?我不知道。”
然后,她不客氣地轉(zhuǎn)過身去,推著垃圾車走了。走出幾步,她又回過頭來,突然問:“你為什么跟著我?”
張古一下有點慌亂:“我……”
老太太:“你買廢品嗎?”
張古:“我不買。”
老太太返回來,一步步走近他:“那你賣廢品嗎?”
張古有點結(jié)巴了:“不,我沒有。”
老太太停了停,輕輕地說:“你有的。”然后,她指了指垃圾車,里面有一堆亂蓬蓬的頭發(fā),人的頭發(fā),可能是在發(fā)廊收來的,裹著厚厚的塵土。她說:“你看,我還收頭發(fā)呢。”
張古確實好長時間沒有理發(fā)了,他的頭發(fā)很長。他訕訕地說:“我沒事兒賣什么頭發(fā)呀?”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說:“不賣就算了。”說完,她又走了。這次她再沒有回頭。
一陣風(fēng)吹過,張古的長發(fā)飄動起來,他感到天靈蓋發(fā)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著垃圾車吱呀吱呀地走遠……
他在琢磨,這個老太太什么地方和那個男嬰長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剛才說的所有話。
這天夜里,張古做噩夢了。
黑暗中,有一個人在他頭頂轉(zhuǎn)悠。他驚恐地坐起來:“誰!”
正是那個老太太,她小聲說:“噓——別說話,是我。”
張古說:“你來干什么?”
她說:“我來收你的頭發(fā)呀。”
張古果然看見她的手里拿著一把剪刀,閃閃發(fā)光。他說:“你滾!”
她沒有生氣,低頭從兜里掏出一疊一疊臟兮兮的小毛票,遞向張古,說:“我把這些錢都給你。”
這時候,她的老眼炯炯發(fā)光,上下打量張古,流著涎水說:“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錢的東西,渾身都是寶哇。”
接著,她神秘兮兮地說:“我除了收頭發(fā),還收指甲,還收眼珠,還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壓低聲音:“我還收心肝肺。”
張古已經(jīng)嚇得抖成一團:“你去屠宰廠吧,我不賣!”
她說:“豬鬃哪有你的頭發(fā)好呀?”
他開始求饒了:“你放過我吧……”
她耐心地說:“你不懂道理嗎?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麥子。指甲長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驚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頭。
她輕輕掀開被子,說:“還有一句呢——陽壽沒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后,她輕輕按住張古的腦袋,開始剪。她的手法極其靈活,一看就是這類技術(shù)的權(quán)威。那把亮閃閃的剪子上下翻飛,從四面八方圍剿張古。他傻傻地看著,身子一點都動不了。
“嚓嚓——”他的頭發(fā)沒了。
“嚓嚓——”他的眉毛沒了。
“嚓嚓——”他的兩只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兩只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嚨了,他竭盡全力地喊了一聲:“救命!——”
那剪刀立即又對準(zhǔn)了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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