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最恐怖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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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古的決心一天比一天堅定:把一切弄個水落石出。
他產生了一個破釜沉舟的主意。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天快黑的時候,他到慕容太太家去了。他要把那個男嬰抱到自己的房子來過夜,他要和那個男嬰再一次短兵相接。
出門前,他把家里的剪子小心地放到了他床頭的枕頭下。又把搟面杖放在
床邊的一個空擋里,一個伸手就可以夠到的地方……
我們想不出對付一個嬰兒剪子和搟面杖有什么用,可是,張古總要壯壯膽。
原諒他的舉動吧,換了我們,還不一定有這樣的膽量呢。他也是人啊,又不是孫悟空。
他大氣凜然地走進慕容太太家。
慕容太太正跟那個男嬰擺積木。
自從迢迢死后,這個可憐的女人就把這個男嬰當成了感情依托。她和他在一起,就好像看見了迢迢一樣,那感覺又溫馨又凄涼。
她的眼神再不像過去那樣明朗,那里面有一種永遠不可以根除的悲傷。
她擺了一座漂亮的房子。男嬰插了一手,把積木“嘩”地碰倒了。
她耐心地說:“沒關系,媽媽再給你重新擺。這一次啊,媽媽給你擺一個幼兒園……”
張古進了門,站在一邊靜靜地看。
她抬頭看見了張古,說:“你嚇了我一跳。”
張古看著男嬰說:“嫂子,今晚讓這個孩子跟我睡一宿吧。”
那個男嬰認真地擺著積木。
慕容太太說:“怕他不跟你。”
張古:“沒問題。上次,卞太太把他放在我家里睡過一夜,他挺乖的。”
慕容太太就輕輕地對那個男嬰說:“迢迢……”她又叫錯了。迢迢死后,她總這樣。她嘆了口氣,改正過來:“叉,你跟叔叔去睡一夜,好不好?”
男嬰把積木弄倒了。
張古把他抱起來,盯著他的眼睛說:“走吧,我那里有很多你愛玩的東西,還有錄音機呢。”
“錄音機”這個詞似乎沒觸動他什么,他的眼睛東看看西看看。
就這樣,張古把他抱出了門。
慕容太太在后面說:“他要是哭,你就給我送回來!”
天徹底黑了。
張古抱著他回到家里,把他放在提前給他準備好的小床上——張古的床是個雙人床,很寬大。他為男嬰支的是鋼絲床,小多了。
男嬰坐下后,又開始認認真真地看張古的左瞳孔,神態(tài)像眼科大夫那樣。張古被看得心里發(fā)瘆。
他避開他的眼睛,轉身拿來兩個東西遞給他,一個是錄音機,一個是口琴。
男嬰的眼睛終于轉移了。
他把黑色的錄音機推到一旁,抓過彩色的口琴,放在嘴上吹。他竟然吹出了聲音,很高興,一只手揮來舞去。
這樣看起來,他真是一個嬰兒,沒什么異常。但是,張古絲毫沒有放松警惕。
男嬰玩了很長時間,終于有點玩膩了,把口琴扔開了。
他跟前沒什么好玩的東西了,這時候他抓起了那個黑色的錄音機。
張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嬰擺弄了一陣子,似乎覺得錄音機也沒什么樂趣,又把它扔在了一旁。
天晚了。張古為他鋪好被子,給他脫衣服。
誰知他好像不同意,嘴里“嗚嗚咿咿”嘀咕著什么,下了地,歪歪斜斜地走到張古的大床前,笨拙地朝上爬。
那里埋藏著張古的剪子和搟面杖。
真是怪了!
張古強行把他抱到為他支好的小床上,他的嘴里又發(fā)出似乎很不滿的聲音,倔強地溜下地,又朝張古那張大床上爬。
張古把他抱回幾次,他每次都走過去。
最后,張古妥協(xié)了,他把他放在自己的那張大床上,而他睡在了為男嬰準備的那張小床上。
上了張古的床,那個男嬰似乎滿意了,乖乖地讓張古為他脫了衣服,鉆進了被窩。
張古故意把那個錄音機放在寫字臺的桌面上,動作很大。然后,他也躺下了。
他關了燈。
這一夜,更加黑暗,整個世界都被墨水淹沒了。恐怖迅速占據(jù)了他的心頭。
那張大床在門口。而張古睡的這張小床在房子的最里面,他要跑出去,必須要經過男嬰。
這個男嬰,他不動聲色地搶占了自己的地盤,剝奪了自己的武器!現(xiàn)在那把剪子在他的枕頭下,那根搟面杖在他的身邊,張古想拿到它們太難了。
張古感到自己的情勢極為不利。
那條無處不在的狗又開始叫了。今天,它的叫聲極為古怪,很尖細,很婉轉,像一個女人在唱歌。
張古盡量躲避這跑調的歌聲,專心致志聆聽男嬰的動靜,不漏掉一絲聲音。
男嬰靜謐,像死了一樣。
那個錄音機就在寫字臺上靜靜地擺著,離男嬰很近。那東西系著他的心思,也系著他的心思。
過了很長時間,張古終于聽到男嬰傳來了輕微的鼾聲,均勻而甜美。
聽別人睡覺是很容易困的。睡意在張古的腦袋里彌漫,越來越稠粘,像一鍋糨子。他像粘在蜘蛛網上的蚊子,越踢騰越黏糊。
他堅持著。
他知道,只要自己睡過去,那男嬰就得逞了。今夜,他只許成功,否則,更沒有人能夠看清男嬰的真面目了。
為了引蛇出洞,他也由淺入深地發(fā)出輕微的鼾聲,而且和那個男嬰的鼾聲參差不齊,很逼真。
模擬鼾聲更容易睡過去。又過了一些時間,張古真的堅持不住了……
這時候,他聽到除了他和那個男嬰錯落的鼾聲,這屋子里還有另外一絲聲音。他一下就精神了。
他輕輕抬起頭,影影綽綽看見那個男嬰一邊發(fā)著舒緩的鼾聲一邊悄悄下了地,他一點點靠近了寫字臺上的那個錄音機!
那條狗突然不叫了。
張古嚇得面無人色!他終于親眼看見這個男嬰的另一面了!
那男嬰拿起錄音機,躡手躡腳地朝外面走去,他的動作敏捷而無聲。他的鼾聲跟他的身影一起漸漸消失了。
張古爬起身,光著腳跟了出去。他豁出去了。
男嬰出了門,像貍貓一樣靈巧地向房子后面跑去。
張古跟他來到房后。
前面說過,17排房位于小鎮(zhèn)的最北端,張古家房后是高高的草叢,再往北就是開闊的莊稼地了。風吹過來,莊稼“嘩啦啦”地響。
張古躲在房角,偷聽。
在這漆黑的夜里,男嬰突然開口說話了!
他說話十分老練,而且張古聽出好像有一點河北口音。他對著錄音機,大聲說著一些奇怪的話:“口啞了,耳聾了,五腑六臟流膿了!口啞了,耳聾了,五腑六臟流膿了……”
然后他號啕大哭,那哭聲像活人被油炸了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張古嚇得魂不附體,轉身跑進屋,躺在床上哆嗦起來。
那個男嬰很快摸進屋來,他輕輕關上門,輕輕把錄音機放在寫字臺上,輕輕爬上床去。他沒有弄出一絲聲音來,而且他一直發(fā)著鼾聲,綿長而恬靜,還夾雜著一句含糊不清的囈語……
天終于亮了。
張古一夜沒睡,兩眼猩紅。
天亮了他的心就踏實了一些。
他認為這個男嬰絕對是個異類,他屬于白天的背面,屬于另一種陰暗的時空。而現(xiàn)在太陽出來了,張古覺得好像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時間和地點,他不那么害怕了。
此時,張古對男嬰充滿了仇恨。他已經基本肯定,17排房發(fā)生的悲劇都是他搞的鬼。
男嬰醒了。他在被窩里玩,嘴里“嗚嗚咿咿”地說著他的兒語。
張古對他的偽裝感到惡心和恐怖。
他裝做沒事兒一樣來到床前,對男嬰說:“走吧,我送你回慕容家。”
男嬰還在“嗚嗚咿咿”說著他的兒語。
張古為他穿衣服的時候,手開始抖。他看見他的頭發(fā)上有一個草屑,那無疑是他半夜出去時掛上的。
張古為男嬰穿好衣服,要領他出門的時候,順手把那個錄音機裝進了口袋里。
他拉起了那個男嬰的手。他的心“怦怦怦”猛跳起來。他懼怕那只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手,他擔心他突然驚叫著抓住自己。
男嬰沒有抓他。他乖順地跟張古走了。
把男嬰送到慕容家之后,張古把鄰居們都叫到了慕容家。
李麻夫妻,卞太太,慕容太太,他們都不知道張古要干什么。那個男嬰拿起一只皮球,在手中扔著玩,動作很笨拙。
張古突然指著那個男嬰大聲說:“這個孩子會說話!”
大家都愣了。
張古說:“昨天,我特意把他抱到我家去祝半夜的時候,我親眼見他拿著我的錄音機,溜到房后,錄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話,還鬼哭狼嚎。他是個怪東西!以前出的怪事都是他搞的鬼!”
大家都看那個男嬰。他專心致志地扔皮球玩,不小心摔了一交,爬起來,繼續(xù)扔。
李太太小聲說:“他還不懂事呢。你怎么跟熊熊一樣編謊話呢?”
張古大聲說:“你不相信我?”
慕容太太說:“肯定是你做夢了。”
張古從口袋里掏出錄音機,說:“你們自己聽吧!”
他打開他的錄音機,讓每個人戴耳機聽。可是,每個人聽見的都是一群人在酒桌上說醉話的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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