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段天年一直坐在沙發(fā)上,直到星辰升起,方發(fā)覺已經(jīng)凌晨三點。
樓上的門自始至終沒再打開,他心里明鏡般清楚,那扇門永遠不會為他而開,他索性驅車離去。
那一次后,已經(jīng)隔了有一個月,他手邊工作繁忙又要追開年底的股東會議,無暇顧她。而她自始至終都是他不理她便也不會主動找他。段天年偶爾閑下來時會淺淺一笑,是啊,她就是這樣的女人,看著溫婉,實則倔得很。
轉眼間已是11月。
香港的冬天雖不及北京寒冷,卻也是有幾分冷意。
紛亂人群中,霽月老早看到了對面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他身姿挺拔,身形又極好,筆挺的灰黑色西服穿在身上,整個人十分奪目,他又有著一張霸氣橫生的臉孔,讓人總能記住他自信張揚的樣子。
在這樣自己覺著寒冷的天氣里,他竟然沒穿大衣,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在熙攘的馬路對面盯著自己,眼中盡是她說不清的情愫,她微微愣神,有些看不透這個伴在自己身邊三年的男人。
霽月走過去,到了段天年跟前,妍麗的面上綻著因寒冷而凍出的紅暈,詫異地問道:“你怎么在這兒?”
仿佛那日的冷戰(zhàn)已過去,兩人默契地不再提及。他們之間總是這樣,本就不是因愛而結合的兩人,問題顯而易見,誰也不愿捅破那層脆弱的窗戶紙。
他知道她的過去,她愛過的那個人,他娶她也不是一時同情,結婚,是他們各取所需。
無論這樣做是否正確,他們已經(jīng)這樣了,這樣地過日子,這樣地生活。
段天年半低著頭,瞅著對面毫無防備露出柔美笑臉的女人,淡淡道:“在附近談事情,對方取消約會了。”
霽月盯著他看了會兒,問:“那你要回公司嗎?”
“你去哪兒?我送你。”段天年眉間舒展,微微吐著氣息,拉起她的手往旁邊走過去,又掏出電話準備打給鄒毅。
“我想去買些禮物,聽陸南說后天回北京的機票已經(jīng)定好了。”霽月說著又偷偷瞟了眼段天年。
他邁著大步,側臉平淡,毫無兩人冷戰(zhàn)過的樣子,只是問她:“給媽媽和小姑她們買?”
“嗯。”霽月點了點頭,她也是昨天才接到陸南的電話,回北京的日子一拖再拖,終于定在了后天離開。
時間緊促,她只好匆忙出來買要送給家人的禮物。
段天年抬手看了眼表,道:“我下午沒什么事,陪你一起買吧。”
出租車開到商場門口,下了車,二人一前一后走進去。
霽月平日很少逛商場,但是深知段家人口較多,自己又很少回去,該準備的絕對不能少。
兩人買了不少禮品,經(jīng)過一家冰淇淋店時霽月被里面繽紛可愛的冰淇淋小人吸引,多看了幾眼。
“想吃嗎?”段天年兩手拿著購物袋隨著她的目光移到冰淇淋店的窗口。
霽月蹙眉似是深思熟慮很久,方搖了搖頭道:“醫(yī)生說我的體質最好不要吃過多的冷飲。”
段天年隨之一笑:“那走吧。”
兩人買完東西已是華燈初上,段天年將再度回來的鄒毅趕走,只好自己拿著一大堆的購物袋。突然,身旁的霽月叫著道:“對了,我在港記定了參片和冬蟲夏草,我們還得走過這條街去下港記。”
霽月看到段天年的眉毛又微蹙在一起,忍不住偷笑起來,誰叫他耍帥把鄒毅和司機都支走,拿著這么多禮品一定不是他平時的風格。
要知道,段某人從來都是瀟灑從容的儀態(tài),如今這般跟在女人后面拎袋子的事情,霽月敢肯定,他從沒做過。
知道旁邊的女人在嘲笑自己,段天年眸光一閃,落到她無意識挽住自己的手上,頓時薄唇微揚,笑意逐漸浮現(xiàn)在一貫冷情的面上。
霽月從陸南那里得來的情報是,段天年的母親喜愛煲湯,還會時不時讓段天年將一些食材郵回北京給她,因此她特意訂了很多煲湯材料。
再從港記回到家里,已接近晚上九點。
段天年本欲叫司機來接,霽月可憐司機師傅年歲大了還要為他奔波,索性攔了出租車。
“你去把東西放到沙發(fā)邊上,我整理了幾個箱子,你給塞進去打包。”霽月開了門便指揮著段天年,自己則走進廚房挽起袖子,“之前還說要給陸南接風洗塵一直沒時間,我剛剛打了電話他也還沒吃晚飯,就今天補救一下吧。”
宋阿姨已經(jīng)按時下班了,霽月邊說邊走,聽著后面毫無動靜。
她回頭,看段天年一臉錯愕看著自己,像是在問“你是讓我來打包行李嗎”的模樣,便微蹙起細眉,翹起眼角道:“怎么了?有問題?”
她叉著腰站在廚房門口,如絲長發(fā)簡單梳起,潔凈的臉旁還留下一縷發(fā)絲,兩只琉璃眼睛盯著他。
段天年心頭一頓,移開眼道了句“沒問題”,便埋頭開始整理箱子。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度抬頭,余光瞥到霽月已經(jīng)進了廚房,方慢慢轉過頭專注地望著里面的女人。
她在燈下忙碌,臉頰旁還有著沒有梳起來的發(fā)絲,興許是穿了白色毛衣的緣故,今日她臉色更白,映著燈光,讓他心底默默升起一股暖意。
他忽然覺著他們兩人這樣其實也很好,她忙碌,他望著她。
兩人間流露著平時少有的溫情。
他想,如果他們只是平凡的兩個人,沒有太多繁華染色,這樣的結合,不失為一件天公作美的事。如若那樣,該多好。
段天年黑眸閃動,抿了抿嘴角,挽起襯衫袖子,重新開始整理行李。
霽月見他頗無奈地整理東西,嘴角不自覺牽起笑意,心底滑過一絲柔軟,這感覺莫名淡化開來,弄得自己霎時慌了心神。
她邊做菜邊回頭看著段天年,他在沙發(fā)左右前后來來回回,搬東倒西,若是被人瞧見,一定又會是一番猜想。
才想著,陸南已輕車熟路按了密碼進了屋子。
他看了眼在廚房忙著做菜的霽月,自然地回頭,天雷轟頂般被眼前忙乎的段天年驚住。
“看我干什么?麻利兒過來幫我收拾,不幫忙沒你飯吃。”段天年瞪了眼陸南,神色還是那般清俊冷傲。
陸南回過神后瞇起眼幸災樂禍笑起來,左看看右瞧瞧,覺得今天這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對頭,隨即捅了捅段天年,打趣起他。
飯菜很簡單,四菜一湯。
結婚三年,段天年頭一次見霽月做飯,筷子在嘴里咬了半天,卻不知如何下筷。
“你從南非回來還沒替你接風洗塵,就今天湊合下吧,嘗嘗這個,我阿婆的拿手菜,被我偷學來的。”霽月俏皮一笑。
提到南非,陸南微窘地掃了眼段天年,輕輕咳了聲,又道:“好。”
段天年瞅著陸南,好嘛,他倒真不客氣,大口吃起來了。他也跟著眉頭一緊,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
霽月和陸南對視一眼,相互笑起來。
這樣的段天年即便陸南也很少見到。段天年家中請了人協(xié)助母親料理家務,即使婚后,也都請了傭人幫忙,霽月并不需要親自動手,今天宋阿姨下班,才知道霽月有這手藝。
三人坐下來吃過飯,霽月慢悠悠地嘆著氣:“我記得阿婆家,都是舅媽做飯舅舅刷碗的。”
她一只手指頭放在下巴,眼珠亂轉著。
段天年皺了皺眉,撇嘴道:“你想讓我刷碗?”
一刻鐘后,陸南坐在沙發(fā)上,品著手中的鐵觀音,又轉頭看了眼刷碗的段天年。曾幾何時,殺了他也想象不出段天年刷碗的模樣,他賊賊笑著,心里無比痛快。
要知道,他段大少爺,在家時什么時候輪到他來收拾碗筷?更別提在香港了。
陸南瞅了眼身旁的霽月,微微一笑,其實,他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他們很合適。
晚上,霽月洗過澡后便上了床,待到段天年進臥室時她已經(jīng)準備休息了。
“收拾好了嗎?”霽月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問。
“看來宋阿姨的工作也很繁瑣。”他走到衣櫥前解開襯衫扣子,露出堅實的背脊。
霽月別開眼,拿起床頭的書,有一搭無一搭地翻起來,隨口說道:“那是當然,任何勞動都是光榮的,富家子弟怎么會明白?”
段天年還沒扣好扣子,毫不顧忌轉過身子,古銅色的胸肌裸露在外,笑道:“我是富家子弟,你不就是富家子弟的小媳婦兒?”
霽月聽著,耳邊隱隱現(xiàn)出紅暈,臉上泛起微熱,她翻著書,眼睛不知道看在哪里。
轉回到衣帽鏡前,她害羞的模樣盡現(xiàn)在他眼底,他嘴角一牽笑意擴大。
“咱們明天中午的飛機,上午我要回趟公司,我讓陸南來接你。”
“不用了,我明天上午也剛好有事,辦好事直接去機場吧。”霽月雙眸注視著書隨口道。
“你認得路嗎?真的不用派車接你?”
霽月翻書的手忽然停下,蹙眉,他把自己當三歲小孩子?
她心中暗嘆臉上卻未見絲毫異色,隨手放了書躺下來,強調著:“我認得機場。”
段天年被她這模樣弄得一時接不上話,他嘴角牽出一絲笑,轉瞬即逝,似是在笑她這副小女人姿態(tài)。
正在這時,電話響起來。
霽月躺在床上,聽著段天年說了句:“你先睡吧。”
隨后是開門關門聲,她抓著被子的手微微放下,半起身望向白色紗簾后的窗,窗上映出一道光亮,隨之便聽到汽車聲響。
他接到一個常見的電話,隨即離開,每每如是。
不知為何,今日霽月竟陡然生出幾分落寞。她扭了扭身子,側躺轉為平躺,闔上眼,胸膛起起伏伏。
在這樣每一個漫長的夜里,華美獨棟的高級洋房中,他們這樣的生活,轉眼,竟過了三年。
霽月又睜開眼,清澈的眼中堆起水汽,手慢慢伸到頸上摸索著紫晶項鏈,深深嘆了口氣,才又閉上雙眸。
回北京啊……她不喜歡,不愿意,甚至不希望。
但終究是要回去的,她嫁的男人是段家長孫,怎么會永遠窩在香港不再踏入北京呢。
亂想了一整夜,天明前才渾渾噩噩入睡,第二日起來霽月頭疼得厲害,吃過了宋阿姨準備的早飯,將家里事情安排給宋阿姨后便出了門。
她其實沒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昨天卻不知道是怎么了,竟隨口就這么說了,她賭氣地想著,這都要怪段天年,誰叫他今天還要去公司。
她其實早已習慣了每次出門他都要指定陸南或是鄒毅又或是司機去接她,卻不明白昨晚是哪一根筋搭錯要說什么自己也有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