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捋了捋發(fā)絲,坐到車后座上。
車開得很穩(wěn),霽月望著車窗,不一會兒窗子就起了霧氣,她將左手放在右手掌心,又摸了摸紫晶吊墜,沉沉地掛在脖頸上,被她一動,翻了個方向,另一面的冰涼也碰到肌膚上。
下午三點路況不算很堵,便提前到了西絨線胡同的段家老宅。
段天年還沒到,鄒毅合上電話,扭頭看著霽月。
“太太,段總還要一會兒,他讓我們等等他。”
“嗯,你先幫我把后面的禮物都拿出來吧。”
鄒毅下車開始擺弄。
“霽月?”
霽月站在一旁,有人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回頭。
“媽媽?”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一臉吃驚。
“怎么站在門口不進去?”趙云看著霽月,又往她身旁掃了眼,“段天年呢?”
“段總有些事情去處理,馬上就到了老太太。”鄒毅趕忙上來,替段天年找說辭。
趙云瞥了眼這個兒子身旁忠心的助理,不予理會。
“走,還在門口等他干嗎,讓他來了自個兒滾進去。”她拉起霽月便往院子里面走。
霽月回頭沖著鄒毅忙使眼色,眉頭蹙成一團,沒段天年在她實際上十分心慌慌吶。
鄒毅趕忙放下手里的袋子、紙箱,撥了個電話,告訴段天年霽月被老太太拉進去了。
段天年倒是如常的冷靜,讓他先進去幫太太分禮品。
一個電話不到三分鐘工夫,鄒毅便跟著進來了。
“來,我來帶你認識認識,結婚時候人多,都不記得了吧?”
“這是你小姑,她閨女和女婿。小萌,還不叫人?”
段天萌是段家小女兒段秀燕的獨女,她溫文爾雅地站起來,笑看著自己:“大嫂。”
霽月點了頭,又沖著段天萌身旁的中年美婦微笑著叫人:“小姑好。”
段秀燕忙站起來,拉著她的手左看看右瞧瞧,一臉笑意甚濃,總歸是一家子,她從小疼段天年要緊得很,如今他的媳婦她也勢必不會不喜歡。
“媽,瞧您看的,再看霽月可就找地縫兒鉆進去了。”爽朗的男聲從隔壁屋子蓋過來。
霽月回頭看清來人,那人俊朗如斯,整潔瘦高。
男人放下手里洗好的葡萄,揚手就刮上她的鼻梁,大笑:“臭丫頭,連你凌風哥哥都不認得了?”
霽月才恍然大悟般眨了眨眼,盯著他半天,才愣愣地開口詢問:“你是凌風哥哥?”
“段天年這小子肯定沒告訴你,我們以后可算一家人了。”魏凌風說罷,攬起身旁的段天萌。
“我打和他認識,沒少聽過你呢。”段天萌微微一笑,甜美悠然。
霽月也跟著笑起來,兒時的記憶多少殘余,魏凌風,鄰家這位大哥哥,她還是記得的。
“來,奶奶在上房呢,我?guī)氵^去。”趙云見霽月與人相處隨和,不似傳言那般冷漠,心也放下一半。
趙云拉著她,回頭看了看她的小手,笑起來:“別害怕,也別緊張,都是一家人。”
棉門簾子被掀開,屋里暖和的氣息霎時撲面而來。
“快給我瞧瞧,我的大孫媳。”奶奶摘了老花鏡,看著兒媳領著個閨女進來,就知道是她盼著的長孫媳婦兒回來了,當即高興得不行。
她拉著她的小手摸了摸,突然從兜里掏出個物件兒就往她手里塞。
“奶奶?”霽月低頭,手上多了個橙黃色的玉鐲子,沉甸甸的。
她趕忙往回收手,心知這東西貴重,不敢輕易就要。
奶奶不以為然沖她努努嘴,神秘一笑:“你小姑和小嬸都惦記著,我偏不給她們,讓她們眼紅,這東西我可是要留給長孫媳婦兒的呢。”
“行了,奶奶給的,收著吧。”趙云在一旁端過茶壺,給奶奶續(xù)了杯。
“謝謝奶奶。”霽月低著頭,盯著鐲子,琥珀的黃色,里面游離著一道白絮,像條魚。冰涼的感覺順著手溜進心底,心里面陡增一股暖乎乎的熱氣。
老太太一眼又瞅到她脖子上掛的墜子,眼睛瞇成縫:“墜子可是好東西,媽媽送的嫁妝?”
霽月抬頭,白凈的臉輕輕微笑,兩眼綻著潔凈的光彩:“不是,是阿婆送的。”
趙云在旁聽著心里一緊,就她所知,霽月母親帶走她后就扔在養(yǎng)母家,自己則出了國。
她和阿婆感情甚篤,相依為命很多年。
她抬眼看霽月,她還在笑,容顏輕柔,顴骨上透著一點兒粉紅色,婉約動人。
“阿婆說紫晶能避邪,驅趕未來所有不幸。”
奶奶瞇著眼,笑著慢慢點頭,一只手拉著霽月不松開,熱乎乎的。
“我說人都去哪兒了,合著在里面偷開小會呢。”
聞聲見人,趙云站起來,瞅了眼進來的段天驕和沈慧怡,嗔笑:“就你小子嘴貧,剛回來就嚷嚷,快過來見見你大嫂。”
趙云邊說著邊拉過霽月:“你哥結婚你不在,第一次見,你大嫂可是給你們每人都帶了禮物回來了。”
她說完又沖霽月道:“霽月,這是小嬸家的天驕和慧怡。”
聽著婆婆介紹,霽月眸子轉向門口,含笑點頭,算是與天驕夫妻二人打過招呼。
“大嫂,我是慧怡。”沈慧怡一頭韓式燙發(fā),露出一雙大眼睛,烏黑黑水汪汪的。
霽月想,自己從小到大認識的所有人中,應該也沒有沈慧怡眼睛這么大的人了。
“這么熱鬧?”
一大屋子人正說笑著,段天年掀開門簾子探進頭來。
“喲!老太太快瞧這是誰來了。”小姑面帶喜悅地坐到奶奶身旁。
“奶奶,我回來了。”段天年滿含笑意上前幾步,坐到奶奶炕頭上。
老太太皺著眉頭,眼角瞇出褶,狠狠瞪了他一眼:“誰家的野小子還知道回來?”
“段家的野小子唄。”段天年也不窘,嬉笑著拉過老人家的手滑嘴道。
“貧嘴!不和媳婦一起回來,大冷天還讓人家在門口等你!怎的?你如今可有本事了,還來看我這老骨頭做什么?”
段天年三年沒回來,老人家想孫子的心情誰都知道,嘴上便硬了幾句。
“好奶奶,我哪兒敢啊,我可是還帶了特產(chǎn)回來的。”
“哼,哪是你這臭小子買的,是人家霽月大老遠給我這老婆子捎回來的。”
“他是我媳婦,她買就是我買唄。”段天年摟著老人笑呵呵,眉目間氤著溫和,終于把老人哄高興了。
霽月站在他旁邊,媳婦從他嘴里叫出來,她聽著真別扭,耳根子處點點灼熱,站在并不十分熟悉的一大家人面前,她頓時有些局促。
待哄好了老太太,段天年又輪番叫了小姑等人,看見段天驕也笑著點了點頭,兄弟二人算作彼此招呼過了。
最后才看向霽月。
“都認清了?”
“嗯,認清了。”
霽月摸著胳膊,才要開口,沈慧怡又叫起來:“哎呀,奶奶就是偏心眼兒,人家要了多久的鐲子,我說奶奶怎么舍不得,原來是等著大嫂回來偷偷給大嫂呢。”
她一邊說一邊大眼睛擠擠弄弄,毫無嬌作之態(tài),倒顯得十分可愛。
奶奶笑起來,刮著她的小鼻梁:“就你小滑頭。”
沈慧怡忙吐了吐舌頭。
霽月看向段天年,細眉微挑,用眼神詢問他。
段天年移開眼,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攬過她的肩,緩緩笑著意有所指道:“奶奶給的就留著吧,省得別人總惦記。”
“天驕,你看大哥,一回來就欺負我。”沈慧怡說完又靠向霽月,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大嫂,你回去替我好好收拾收拾大哥。”
滿屋子人被她這樣逗得又是一陣笑。
霽月面上也掛著清淺的笑,她瞧著這歡堂笑語,一團和氣都融在所有人的笑聲里,不知怎的腦子里就映出了那一束白百合,色澤清麗,卻孤冷。她眼神卻直直盯著一處,不敢多看,不敢多想。
“天天念著大哥回來,現(xiàn)在可算是一家團圓了。”段天萌從一旁過來拉過霽月的手溫和說著,她一身橘色套裙,十分優(yōu)雅怡然,一雙眼看著霽月,閃著溫柔笑意。
霽月雖不喜多言,但心思通透,當即心下明了,天萌是怕自己頭回這樣融入這個大家庭尷尬,她感激地笑了笑。
天萌是小姑所生,有幾分神似小姑,又不似沈慧怡俏麗可愛,都是段家人,她同樣生了一副標致面孔,墨黑的中長發(fā)剛剛過肩,皮膚也生得極好,潤滑光澤的面上總帶著暖人的笑,語氣平和地與她說話,十分溫柔可人,舉止也是端莊嫻熟。
霽月想,段家到了段天年這輩兒四個孩子,每個都有張看似絕色卻不張揚的臉蛋,四人脾氣秉性也各有千秋,個個鮮明又千姿百態(tài)。
東拉西扯間,李媽在外面告訴趙云飯已經(jīng)做好了。
一大家子這才進了東廂。
進屋前,霽月接了通電話,那一頭的聲音傳過來時,她還以為自己經(jīng)歷了漫長的世紀,待反應過來,自己已經(jīng)快速地掛掉了電話。
屋子里的菜還沒上全,人也出來進去。
中間,段天年出去接了個電話,隨之天驕也跟著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工夫,菜色基本上全,雖是家常便飯,但霽月看來段家在吃上也很是講究,單是幾個簡單的小涼菜,盤子都擺得很精致講究。
“天驕怎么走了?你們這幫渾小子,全拿回家來當遛街呢?!”趙云端著糖醋小排剛進門,又望了望門外。
“說是公司的事,奔回去了。”段天年掀著門簾子站在門口道,天驕自留學回來便直接進了祁宏,職位則是北京總公司總經(jīng)理,段家曾經(jīng)的公司已經(jīng)沒了,而新的家族企業(yè)也隨之崛起。
“大伯母,就別等了,他肯定有急事兒,要不不會走,正好我媽今天也有事來不了,我就替我們這一房的人多吃點兒吧。”沈慧怡瞇起眼睛笑呵呵的。
她這一說,又是逗得大家一樂。
氣氛恰到好處的融洽,霽月第一次在這樣人口多的家庭吃飯,總有幾分不自在,她拾起筷子,一個手滑,勺子跟著摔在地上。
剛剛還熱鬧的屋子乍然靜了片刻,大家都循聲看過來。
霽月盯著地上的瓷片,白凈面上透著粉紅:“不小心打碎了,不好意思。”
她正說著,一只手已經(jīng)被段天年拉起,連帶著她整個人。
“疼不疼?”他抓著她的手仔細看了看,濃眉緊鎖地淡淡盯了她一會兒,轉頭又道:“湯燙著手了,我?guī)_沖涼水。”
趙云見狀剛要起身,琴姨已經(jīng)開始跑過來收拾了,她望著已經(jīng)掀起門簾子的兒子,囑咐著:“北屋有藥,給霽月抹點兒。”
兩人出了屋子,厚重的門簾放下,霽月耳邊還殘留著小姑的笑聲:“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可不是,都說他們大了,哪里大了,吃飯還打碎碗呢……”后面是奶奶綿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