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盛啪地一拍桌子:“準了。”
手機始終在皮包里,像一顆被希望爆炸的定時炸彈。我一個人守著“合璧”文思泉涌,只當這里是我的保護傘,外面戰(zhàn)火紛飛硝煙彌漫,也動不了我分毫。而當我敲上最后一個句號,手機振動,帶動著一旁的鑰匙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我?guī)缀跏橇⒖檀蜷_了皮包的搭扣,拉開了拉鏈。還是那個陌生的號碼,還是沒有落款的短信:鑰匙在院子里的羅漢松盆下,先到的話在家等我。
我啪地按下了電源,用最快捷的方式關了電腦,然后抽起椅背上的外套,帶翻了椅子。好在我還顧得上關了門上好鎖,不然稍有經濟損失,莊盛會將我大卸八塊。
我全速行駛,充滿信念:我一定要比周森先到,我不可以見他,因為單喜喜的長篇大論完美無瑕,再和他糾纏不清,我便是自尋死路?墒,我卻有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可以見到他的家,見到他的水杯、他的襯衫或是隨便什么衣物,見到有他指紋的電腦或是喝了一半的白蘭地,當然還有他的羅漢松。這近在咫尺的美好藍圖讓我歡欣鼓舞。
我明目張膽地翻過他院子的圍欄,似乎在認識他之后,跳窗翻墻是我的拿手好戲?蛇@滿目的墨綠嫣紅,鬼知道哪一盆才是羅漢松。月光下我一盆一盆地搬起,又一盆一盆地放下,指甲里灌滿泥土。鬼又知道為什么周森會養(yǎng)一盆如此弱不禁風的羅漢松,它像是才播種不久,才只是枝丫的模樣,和“羅漢”二字風馬牛不相及。
沒有時間再瞻前顧后,我如同開自家門般流暢地打開了周森的家門,一顆顛沛流離的心像是登了陸,好不解脫,好不自在。
依舊是干凈的味道,干凈到沒有任何味道。
我早有了全盤計劃的,時間寶貴,我本打算先去看看那日他安排我入住的客房,在那里,有一面詭計多端的窗簾,曾把我們團團圍住?墒,我才抬腳,便看到鞋柜前擺放了一雙……我的鞋子。那日,單喜喜突然造訪,我踩著薄薄的一次性拖鞋跳窗逃離,從此,我的這雙鞋子便再沒有和我重逢。我?guī)缀跬怂鼈,而周森也沒有物歸原主,他把它們就這樣擺放著,像是我是這里的一分子。
那是一雙好樸素的平底鞋,圓潤的淺口,嬌氣的黑色,卻一塵不染,比任何時候都完好干凈。在我離開后,周森曾仔細地擦拭過它們。
我沒有再踏入半步,就這樣離開了。這短暫的三兩分鐘,真正枉費我適才在院子里的艱辛。
我知難而退了。再逗留下去,我怕我會走不開。
月亮藏進云里,我在夜色的掩護下,踩下油門。而如果天色不這樣混沌,又如果莊盛這時沒有給我打來電話,分了我的心,又或者我遲走一步,周森早到一秒……我都會看到他。他駕駛著風塵仆仆的賓利遲了我一步,大概是因為和一旁的刑海瀾正相談甚歡,他也并沒有看到我。
莊盛大發(fā)慈悲給我買了消夜,回到“合璧”卻吃了閉門羹,所以給我打來電話。他還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加班也好,下班也罷,這一份馬蹄糕和一碗艇仔粥,他一定要交到我手上。
我尚未恢復元氣,于是借口頭疼牙疼肚子疼謝絕了莊盛。
哪知莊盛一反常態(tài),動了肝火:“畢……好好好,愛吃不吃,不吃拉倒!你不吃,多的是人搶著吃!”
單喜喜又發(fā)了新微博:翡翠宮的廣東點心還真不是蓋的。這回她配了一張小合影的圖,是馬蹄糕和艇仔粥的小合影。
我松下一口氣來,這盤中餐總算沒有白費,我也不至于太愧對莊盛和農民伯伯。
評論數(shù)顯示三十八條,我點開,清一色的不堪入目,沒有營養(yǎng),陪人睡覺這樣的大白話在其中便算是風雅的了。第三十八條還別有用心,在數(shù)個貶義詞之后,落在“死三八”這個名詞上。
等我再刷新時,這條微博也被刪除了。
我鼠標的咔咔聲驚動了我媽,她下床,走向衛(wèi)生間。我忙不迭就寢。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對我平靜道:“今天孔昊的媽媽來過了。”我倒不算太吃驚,孔媽媽一向是進攻型選手,學不來以靜制動。
“都說了些什么?”
我媽搖了搖頭,躺回床上。我苦笑連連,這我倒是不用給她出謀劃策,她的冷漠用來對付孔媽媽真可謂恰到好處。
那個陌生的號碼沒有再對我趕盡殺絕。我一夜多夢,太多人、太多事攪在一起,一會兒單喜喜穿上我的鞋子,一會兒周森的家燃起大火,付之一炬,羅漢松被燒得黢黑,一會兒又是我和莊盛用人文氣息顛覆了皇城根公園的壯麗秀美,背負漫天謾罵。
然而在這大鍋燉的一夜之后,本來云里霧里的事,倒突然間水落石出了。
“安家家紡”的新聞鋪天蓋地。工廠大火不過是條導火索,而后引發(fā)出的產品質量問題才是正文,全部出口產品已著手召回。
莊盛自然也看到了新聞,他字斟句酌地來開導我:“咳,頂天兒了不就是破產嗎?大丈夫能直能彎,白手起家都起得來,卷土重來不更手到擒來?”
就在這時,我又看到了后續(xù)更詳盡的報道,說問題出在染色上,會……致癌。民眾的呼聲更是萬眾一心,犯下這種草菅人命、天理不容的罪孽,不判刑還等什么?他們說,死刑都是活該。
“他會被判刑吧?”我將電腦屏幕扭向莊盛。
莊盛垮下兩腮,然后咕咚吞了口蓄積的口水:“啊……沁啊,那正好,忘了他,從了我吧。”
“等你真剪了你的小辮兒再說吧。”我抓上皮包,對丁小嬌交代,“今天記我無故曠工吧。”
單喜喜的手機關機了,我先后殺到她的住所和“喜愛”,也皆撲了個空,倒是見識了李隊長的效率。沙子水泥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包廂和隔斷已破土而出,牡丹紋飾的壁紙和古金色的地板也已鋪就,當然,再畫龍點睛不過的就是那盞琥珀色的水晶吊燈了。李隊長說,“大嫂”可好些天沒過來了,真有點不拘小節(jié)的大將之風,呵呵。
莊盛給我打來電話:“畢心沁,只要天沒塌你就他媽的趕緊給我回來,刑海瀾來了,答應我的專訪可他媽的來了。我要你和我一塊兒上鏡,情啊愛啊的狗屁不通,至少還有事業(yè)能讓你打發(fā)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