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我聽著像拉丁語系,不過Leo講Obrigado,又不是西班牙語里的Gracias。”
“我會講好多語言,我會說葡萄牙語,英語,漢語,日語……”川川舉著小手,開心地應(yīng)道。
“川川真聰明。”莫靖言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轉(zhuǎn)向趙阿姨,“現(xiàn)在Asuka回來了,您不用太操勞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川川也沒什么大事,昨天醫(yī)生復(fù)診,說確定不是肺炎,今天可以回家了,之后每天來打點滴就好。不過……”趙阿姨說著說著,嘆了口氣,也沒挽留她。莫靖言和Asuka還有川川道別,拎起手袋便要出門,正好護士推門而入,她便退后閃在一旁。
護士看了看圍在床邊的三人,問道:“誰是邵一川的家長?”
聽不懂中文的Asuka不明就里,川川自顧搖著媽媽的胳膊,笑嘻嘻重復(fù)著:“誰是川川的家長?”
趙阿姨連忙答道:“我是邵一川的奶奶。”
“哦,去辦理一下出院手續(xù)吧,”護士說,“還有這個,要簽字。”
莫靖言心中震驚,站在一旁,喃喃道:“您姓邵啊。”
趙阿姨笑:“我姓趙啊,不過我家老頭兒姓邵。”
川川舉手:“我也姓邵。我叫邵一川,就是一月的河。因為我一月份出生,又生在里約熱內(nèi)盧。過幾天就是我生日,大姐姐你來不來?”
莫靖言渾渾噩噩地聽著,只覺得掌心出了一層虛汗。“我最近很忙。”她隨口答道,內(nèi)心無比矛盾,想問的一句話就在嘴邊,卻不敢輕易出口。唯恐那個答案真的如自己所料,那么要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切?她許多年來從未做過這樣的假想,定然會亂了方寸。
趙阿姨已經(jīng)要出門去辦手續(xù),聽到孫子的話,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看我這記性,川川不說過幾天我就忘了。”她遞給莫靖言一個紙質(zhì)精美的信封,“這是周末珠寶酒會的邀請函,是我兒子他們公司組織的。你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據(jù)說有許多大明星,現(xiàn)場的來賓都有抽獎。”
莫靖言正要措辭推托,Asuka的手機鈴聲響起,隱約聽到她用英語說著:“是Igor么?你到醫(yī)院門口了?我們就在410房間。”
莫靖言不想久留,隨手接過邀請函放進手袋里,和幾人再次倉促告別,幾乎是奪門而出。她跑到電梯前,按下下行鍵,焦急地等待著,看著指示燈上的數(shù)字遞減,在底層長久停留。她忽然意識到,那人可能是坐電梯上來的,連忙返身,小跑到樓梯口匆忙而下。
不過是跌跌撞撞跑了半層,她的腳步便慢下來,倚在墻角,頭腦中一片茫然。自己在躲些什么,又在怕些什么,那段跌宕起伏的記憶,不是自認為已經(jīng)可以坦然面對了嗎?再想起往事和那個人,不也早就覺得云淡風(fēng)輕,甚至都要想不起他的存在了嗎?他遠赴他鄉(xiāng),結(jié)婚生子,都已經(jīng)是陳年舊事,自己又不是剛剛知道音訊,為什么在僅僅是“有可能”的重逢面前,就如此丟盔卸甲,手足無措呢?
莫靖言深呼吸,告訴自己,只是一切太突然,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其實這一切思緒都是自己在若干年前便已經(jīng)克服的,不應(yīng)該在此時再次亂了陣腳。然而,她還是做不到若無其事地離開,她很想知道,是否那么湊巧,就有一個人和他有著同樣的姓氏,也恰好給自己的兒子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不知不覺,莫靖言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四樓的樓梯口,斜對著電梯間。她拉高衣領(lǐng),靜靜地站在墻邊。
電梯門緩緩開了,有人出來,有人擠上前,和走廊里的人潮混雜在一起。她卻聽不到嘈雜的人聲,耳邊似有轟鳴,如一波波沖刷沙岸的海浪。冬季一色暗沉衣裝的人群里,他的黑色大衣也并不出挑,只是個子比旁人略高一些,寬闊的肩,頎長的身形,走路時手臂隨意輕擺的樣子,下巴微揚的神態(tài),這些加在一起,哪怕只看到一個背影,也是一個印記分明的他。
莫靖言忍不住躑躅著向著他的方向前行了兩步,而他終究沒有回身,抬頭看了看指示牌,便向著病房的方向大步而去。留下她站在腳步紛雜的走廊中,任人群錯身擦肩,只是定定地望著。
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人。
你在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或許比每晚仰望夜空時所能看見的星星還多。
然而,就像在北半球難以看到南十字星座,我們便不在意它們是否存在。
正如同如果我再也見不到你,便可以若無其事地,在茫茫人海中繼續(xù)生活下去吧。
在得知邵聲的婚訊之后,莫靖言一直嘗試著將以前的一切從自己的現(xiàn)實生活中剝離出去;蛟S有時候會因為想起他而悵然傷感,她就當(dāng)所有的回憶是自己看過的一部電影、讀過的一本小說,將一切當(dāng)作是存在于一個虛無世界里的臆想。
而現(xiàn)在,他真實地出現(xiàn)在眼前,忽然讓一切都顯得不真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