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6月7日(陰歷五月十一日),剛毅奉旨出盧溝橋往南而去。行至琉璃河附近,只見身著紅衣褲的團民遍及村鎮(zhèn)。見有官轎車馬駛過,皆合掌跪迎。剛毅心中甚喜?磥矶送鯛斨v得很對,義和團民不是匪徒,不應任意剿殺!他一路上散發(fā)著自己寫的招撫義和團民的手諭,同時對團民們耐心開導。
行至高碑店一帶,卻見許多人都身著孝服,他深感詫異,走下轎想打探究竟,于是問一跪在地上的拳民:“你們?yōu)楹我绱搜b扮?”
那拳民見剛毅一副大官模樣,也很和氣,便含淚答道:“大人,陰歷五月初九那一天,直隸提督聶士成的軍隊奉旨調往此地駐扎,義和拳民們都跪地迎接?扇f沒想到,聶士成下令開炮轟擊,打死拳民近二百來人!大人,您可要為死者們申冤呀!”言罷泣不成聲,其他拳民也跟著嗚咽起來。
剛毅心中一陣戰(zhàn)栗。他知道,朝廷中想剿殺義和團的人大有人在,那么自己此行的任務也就更加艱巨了!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不過,他還是安慰團民們:“請你們放心,這件事我定會如實稟奏皇太后、皇上。不過,本閣部堂此次下來是奉旨招撫爾等。”
團民們一聽此話,立時止住了悲聲,均睜大眼睛靜聽著。
剛毅嚴肅地掃視了一下人群,大聲說:“當今皇太后、皇上以天地之心為心,以蒼生之苦為慮,勤政愛民,超越前古……洋人為中國人之害,殊不知其難容!……汝等既為忠臣義士,應俟有事之時,聚齊造冊投營,以告奮勇,豈不名利兼收……屢有人奏請,將汝等不法之徒,全行剿洗。今皇太后、皇上命本閣部堂來此,剴切曉諭者,因念汝等皆系朝廷赤子,不忍一并加誅。今須聽我良言,不要再以仇教為名各處尋釁,趕緊各散歸農,以仰副朝廷愛民之恩。”①
話音剛落,人群騷動起來,有人帶頭大喊:“扶清滅洋!扶清滅洋!”
所有的團民都跟著喊了起來。團民們將剛毅團團圍住。剛毅的隨行官員讓團民排好隊,按順序登記造冊投營。當一個身穿紅兜肚、十歲左右的孩子擠到剛毅面前時,剛毅笑著摸摸他的小腦瓜說:“你還小,回家和爺爺種田去吧!”
沒想那孩子一揚小腦瓜不服氣地說:“爺爺說我已是男子漢啦!”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剛毅異常激動,他想:官兵若能與義和團同仇敵愾、共御列強,那真是天意滅洋了;厝ズ,一定要說服老佛爺,明降諭旨,聯拳抗洋!
剛毅懷著興奮的心情與官轎車馬一起向竇店行去。沿途,只見鐵路均被拆毀,電線桿也全被砍斷?磥,這一帶團民鬧得很兇。剛毅無奈地搖搖頭,自語道:“唉……多么愚昧無知呀!”
車轎行至一小村莊,見有眾多拳民聚集在一拳場上。他急忙驅車近前,跳下車轎,擠進人群。只見神壇上飄著縷縷青煙,拳場四周刀槍林立,彩旗招展。只聽得趙舒翹那沙啞的聲音:“……以國家二百余年深仁厚澤,我皇太后、皇上日夜焦慮操勞,憂國憂民,百姓疾苦無不掛在心上,你們身為承蒙皇恩的百姓,豈可以仇教為名拆毀鐵路洋房,甚至殺傷武員、抗拒官兵。爾等即是助清滅洋,就應即刻拆棚撤場,各散歸農……”
話未講完,只聽得下面一片喧嘩。有一義和團首領高聲問:“趙大人,您能保證洋人和教民不再欺壓我們嗎?”
“這個……”
趙舒翹急得搓著雙手不知如何回答。拳場上又是一片混亂和嘈雜。只見那首領用上面寫有“扶清滅洋”的大旗搖晃了幾下,人們立刻靜了下來。那首領接著又說:“趙大人,聶士成之師已殺死我們弟兄多人,你能否保證,今后官兵不再殺害我們嗎?如果你不能保證,我們是絕不會解散的!”
“問得好!我們絕不解散!”
“別聽他們官員瞎騙人,咱們練拳去!”
人群更是騷動不安。有的咒罵,有的高喊。剛毅見狀急忙擠過人群,站在壇上。
趙舒翹、何乃瑩一見剛毅到來,如遇救星:“剛大人,你來得正好,這里的拳民均心有疑慮,不肯撤場,并與官兵勢不兩立,該如何是好?”
剛毅安慰他兩人說:“不要著急,老佛爺已有新的旨意,招撫義和團。”
趙舒翹、何乃瑩聽罷喜出望外。他三人在壇上向眾拳民示意,要大家靜下來。拳民們見又來了一位更大的官,便都豎起耳朵聽著。剛毅將自己寫好的手諭向下面撒去,人們紛紛搶奪,不識字的團民們圍著識字的拳民聽個究竟。少時,剛毅竭盡全力向眾團民喊道:“朝廷赤子們,你們都聽著,你們向趙大人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本閣部堂可以答復,我馬上致函聶軍統帶官楊慕時,令他不得再行剿殺你們!你們若是有報國之心的熱血男兒,家中兄弟多的就應正當地參軍入伍,抗擊洋兵,為國盡忠。家中人手短缺的,也應回家種田侍奉雙親,為家盡孝。國泰民安,國家才能富強。否則咱們自己都亂哄哄的,國不像國、家不像家的,難免受列強欺辱。你們說是不是呀?”眾團民覺得說得有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然后各自散開商量著如何處事去了。
楊慕時乃聶士成部下,受命駐防竇店一帶。他拿起剛毅寫好的函件左看右看,沒見到軍機處的印信。于是冷笑兩聲后,“啪”的一聲將函件擲于桌上大聲說:“函件上并無軍機處的印信,實難遵辦!”
兩個弁兵你瞧我、我瞧你,張口結舌,只得回來如實稟報。
剛毅聽罷大怒:“好你個楊慕時,竟敢違抗軍令!”氣得他臉色發(fā)青、渾身顫抖。
趙舒翹勸道:“剛大人息怒,楊慕時講得也不無道理,F在時局混亂,真假難辨,大人若帶有軍機處印鑒的空白信,再寫一封便是了。剛毅思索片刻,也只得如此。楊慕時見那兩個弁兵又轉了回來,心中更為疑惑。他本來就對義和團民很反感,認為他們皆為匪徒,應全力剿殺,以免后患。再說,前兩日聶軍剛接到軍機處榮總兵(榮祿)的急電,調聶軍火速赴廊坊,保護津京鐵路,鎮(zhèn)壓義和團!怎么會……于是他拿起信函左照右看,上面確有軍機處的印鑒。心想:“趙舒翹、何乃瑩一貫力主聯拳抗洋,剛毅乃端王死黨,說不定這印章都是假的,未必是太后老佛爺的諭旨。”他以懷疑的眼神望了那兩個弁兵一眼,突然大喊一聲:“給我拿下!”
不容那二人爭辯,已是五花大綁,而后送到保定,交藩、臬兩司審查,辨明印鑒,再作定奪。
俗語說,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聶士成的統帶官楊慕時扣押了剛大人送軍令的弁兵,這一消息如同閃電般迅速傳播開來。于是淶水縣、定興縣一帶的義和團民們紛紛趕至涿州南關,聚眾萬余人,準備起事。消息傳至義和團首領密熹和尚耳中,他義憤填膺,帶領上千義和團民也趕往涿州。在路經淶水、陳家莊和石亭鎮(zhèn)時大擺龍虎陣,亮隊操演比武。他們高超的武藝吸引了成千上萬的人,于是他們的隊伍更加壯大。他們高舉“替天行道”、“扶清滅洋”的大旗浩浩蕩蕩奔往涿州,配合涿州城內的義和團大師兄榮起、二師兄慈仁慶的隊伍,準備占領涿州城。
此時涿州城四門上下義和團的各派旗幟迎風招展。有的上面寫著“乾”字,有的寫著“坎”字,有的寫著“紅燈照”,但有四個大字是相同的,即“扶清滅洋”。城墻上下刀槍林立。義和團民不同的隊伍均著不同顏色的服裝。密熹和尚的隊伍都穿著紅衣褲、頭系紅巾。大師兄榮起的隊伍都穿著黃衣褲、頭系黃巾。二師兄慈仁慶的隊伍都穿黑衣褲、頭系黑巾。紅燈照的隊伍全部由婦女組成,身著紅衣褲,手舉紅燈,腳著紅鞋。他們會合在涿州城,大師兄榮起走上神壇,嚴肅地對眾團民說:“各派義和團的弟兄們,我們今日能匯集在這里,操練我們的神拳,這是天意!目前,涿州城內兵備空虛,我們應代為守備。不幾日,我們將整齊隊伍,向北京進發(fā)!”
話音剛落,壇下一片歡呼。團民們潮水般涌向了涿州府。涿州知府龔蔭培萬般無奈,只得交出了官印。龔蔭培自知失職,再不肯進食,以待自斃。他餓著肚子無力地躺在床上,只聽得街上鑼鼓喧天,孩子們在不停地唱著歌謠:“東西乾,南北坎,鼓樓后頭六合團,四門底下紅燈照,出了西門是老團。”
他閉上雙眼自語著:“涿州城已成了匪窩啦!唉!”